天微亮,容奔和蒋兴骑着快马从城外踏雪而来。
容奔听说萧晋昨日歇在了书房,带着蒋兴直奔书房,却不见服侍的人,只好径直进了内间。
萧晋昨晚折腾了大半夜,还未起身,见是容奔猜到必有大事,穿上外袍问道:“出什么事了?”
蒋兴面色凝重,“王爷,探子说那镇南王本来已经准备好月底准备要进京,眼下却取消了行程。”
萧晋不语,面上却冷若冰霜。
“莫不是走漏了风声?”蒋兴疑惑道。
“怎会?知晓此事的都是心腹之人......”容奔道见萧晋面色愈发阴沉,生生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对,都是心腹。
除了一人!
萧晋面色愈加阴沉。
为防止消息走漏,萧晋一直都是单线跟蒋兴当面联络,最近蒋兴只来过一次,当时除了萧晋、公孙启再无别人。
这书房当差的婢女都是家生的奴才,都是信得过的,也没这个胆量。
只有她!
这女子的来历本就不明不白。
萧晋暗暗回想着她的点滴。
怎会那样凑巧,她与她竟会如此相似。
定是背后有人精心调教,而这人定是熟悉他过去,知晓他软肋的人。
多年的处心积虑,成败就在眼前。
他竟不知不觉中了圈套!
“王爷也怀疑有内奸?”蒋兴看着萧晋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此事我只有办法,让探子小心掩饰好自己,多加留意镇南王近期动作。”萧晋命道。
蒋兴拱手,领命而去。
萧晋拿起茶盏,只有少半盏,早已冰凉。
是她昨日为他泡的。
萧晋一阵头疼,抚着额头对容奔道:“你去查查她。”
“王爷真的怀疑是这丫头?”容奔道。
萧晋面色铁青,“查查再说,看她有没有接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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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月底,发工钱的日子,喜事冲淡了昨晚的不悦,梅儿早早来到书房当差。
萧晋居然在。
“王爷今日不用早朝吗?”梅儿惊讶道。
萧晋淡然一笑,“难道你怕见本王?”
“我有什么怕的。”梅儿拿出抹布,擦拭着灰尘,里里外外的忙碌起来。她刚弯腰擦完椅子,一回头,萧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后面,“王爷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萧晋一手搂住她的纤腰,一手握住她的小手,凑在她耳边含笑着道:“昨晚的事,你真没后悔?”
上一世,他们一同长大,她太了解他了,虽薄情但不滥情不是个随意的人。昨日之事不过是药力所致,今日这般,却是极其反常。
难道药劲还没过?
梅儿挣脱开,冷笑着道:“我一个粗鄙无礼的绣花枕头,怎配得上王爷万金之躯。”
萧晋哈哈一笑,大手在她身上摸着:“本王就是对你这个绣花枕头起了兴趣。”
梅儿奋力,企图挣脱,急着道:“萧晋,你别这样!”
萧晋脸色一僵,捏起她的小下巴,“你怎敢直呼本王名讳?嗯?”
这世上敢直呼他名讳的只有她。她一个卑微的小姬妾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该有这个胆量,原来他被一时迷惑住了头脑,现在想来,这从头到尾或许就是个圈套。
梅儿瞥着萧晋阴晴不定的神色,心里忍不住发憷。
她了解他,他这看似平静无澜的模样,其实已经怒极!可是,他甚少这样发怒,值得他这样在意的事情也定不是儿女私情。
况且,现在她与他也没有儿女私情,顶多算是主子酒后乱性未遂。
“奴婢出身市井,不懂得规矩,僭越之处还请王爷海涵。”她真的有些怕了。
这事没这么简单。
萧晋哈哈一笑,放开梅儿,“你既然不愿意,本王也不强求,念你是个有骨气的丫头,说吧,有何要求?本王能满足的定会满足你的。”
梅儿心头一亮!
我想要一大笔银子!放我出府!
她瞥着萧晋云淡风轻的脸色。
这事蹊跷,她一时撸不出头绪,但绝没有这样简单。
“奴婢出身清苦,没有什么要求,只想在府中平安终老。”梅儿违心道。
没有摸清萧晋反常举动情况下,她不会暴露自己真实想法。
萧晋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再言语,转身出了书房。
接连几天,梅儿未再见到萧晋,听下人们说,他陪着皇帝出城狩猎去了,梅儿心里却莫名的不安定起来。
这日,梅儿正在西小院洗衣服,容奔寻到她说道,“王爷要找姑娘,姑娘随我来。”
容奔带着梅儿出了王府。
梅儿疑惑,问道:“容公子要带我去哪里?”
“王爷在外面,姑娘随我去就是了。”
梅儿跟着容奔一路弯弯绕绕,来到集市。她一向是个爱热闹的主儿,前世,常常跟朝瑰偷跑出皇宫,来这集市玩耍,赶上书房放假,她们也常拉着萧晋来此玩乐。
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班子,各色风味小吃,一年四季京城集市都是顶顶热闹的地方。
梅儿正随着容奔东走西看,猛的一抬头,只见萧晋立在街头,似乎已经候着多时了。
看到梅儿欢快的走来,萧晋笑着问道:“喜欢吗?”
他今日穿着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
简单美好!
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工于算计的尊贵皇子,倒像是位温润的邻家大哥哥。
像是又回到了过去,谎言还没有揭穿的时候,一切如春日暖阳般温暖。
有那么一瞬,梅儿觉得自己又爱上了他!但这念头刚在脑海中闪现,便被她生生泯灭。
“王爷今日怎有这样的兴致,屈尊来逛集市。”
梅儿仰着头,婉儿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明媚的小脸儿能融化冬雪。
萧晋拉起她的手,温和道:“你出身市井,我猜你必定喜欢这里,本王屈尊,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尔。”
梅儿僵住,他若是动情,断不会这样油嘴滑舌。她瞥着萧晋的脸色,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但她却能深切感受到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敌意。
她不过是个卑微的姬妾,他动动手指,她都死无藏身之地。
她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大动心思疑心的呢?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公子,小姐,买冰糖葫芦吗?”
半人高的高粱靶子上,密密匝匝插满了红通通的糖葫芦,满裹着的脆生生的冰糖阳光下滴着诱人的甜香。
萧晋抬手摘下一串,递给梅儿。
梅儿最喜欢这个,接过来,波不急待的咬下一颗,满口冰翠,唇齿甜香,“就是这个味儿,好吃,好吃!”
美食当前,让她忘记了去寻思萧晋的反常,吃罢一颗梅儿贪婪的又咬了一颗。
看着一旁傻看着的萧晋,梅儿将红灿灿的糖葫芦举到他跟前,“你也来一颗。”
“本王不喜食酸的。”萧晋推开。
“尝一颗,真的好吃!”梅儿嘴里细细的咀嚼着,执拗的又将糖葫芦举到他跟前。
萧晋低头咬了一颗。
“怎么样?”梅儿又咬了一颗,瞥着萧晋问道。
“有些酸,但还好。”萧晋皱了皱眉。
“再给你吃一颗。”还剩最下面的两颗了。
两颗红红的山楂压在长长的柳条签子最低端,孤零零的。
萧晋伸手拿过来,折短签子,咬了一颗,将剩下的那颗递到梅儿嘴边。梅儿咬下最后一颗,吃罢,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巴,眯着眼睛冲着萧晋俏皮一笑,欢笑着指着远处的戏台子道:“咱们去听戏吧。”
二人来到戏台前,拣个靠前的位置坐定。
这是个老戏,名为《香伶记》是个极其俗套的爱情故事。
讲的是,一个有钱家的公子与府中一个丫鬟相爱了,公子非要娶她为妻,怎奈父母从中作梗,赶走了那姑娘,对公子谎称那姑娘另攀高枝去了。公子伤心,无奈娶了贵家女,那丫鬟得知公子另娶她人后,以为他变了心,含恨跳了河。公子知道了心上人惨死后,伤心欲绝,也寻了短见。
就这么个老套的小戏,每次逛集市赶上,她都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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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午后,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坐在戏台最前面的小凳子上听戏。他们寻常打扮,扎在人群中并不十分起眼。谁也想不到,那男孩竟是当今太子,那女娃会是丞相嫡女。
男孩长得俊,看上去也要比同龄的孩子沉稳。女娃娃滚圆的小脸儿,瓷娃娃般可爱。
男孩儿似乎对这戏并不是十分入心,手里拿着一堆零食,挑拣着时不时的递给一旁听得入神的女娃。
女娃娃听得入了心。小戏高潮处,感动得抽抽搭搭哭将起来,男孩将她揽在肩上,柔声安慰,她却仍旧不能自己,抽抽搭搭的扯过男孩的袖子抹着流不尽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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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戏里的每一处台词她都能背下来,这戏她喜欢,没来由的喜欢。许是小时候喜欢的缘故吧,既喜欢了,便忘不掉了。
她听得入心,小戏高潮处,她依旧忍不住掉泪。
小戏结束,演员下台向观众收银子,钱袋子奉到梅儿跟前,梅儿这才出戏。
侧过头去,只见萧晋坐过的凳子放着一袋子金子。
人,早已不知所踪!
梅儿慌了,站起来左右张望着,看不到半个人影。
她立在街头,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她却感到心底无比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