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瘦了!”周佳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眼圈就又红了。
一句你瘦了,包含了千言万语。
周翼兴心底泛苦,却笑着道:“你瞧瞧你,这嫁人以后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二哥我啊!命好着呢,啊!”
林氏在一旁道:“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不吉利!”
周翼兴学着林氏的样子,呸了两口,消瘦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回行了吧?”
厅里的气氛温馨至极,每个人都为了周翼兴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周幽都颇有感触,看着他们兄妹二人这样友爱,心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向周翼兴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怜惜。
宋氏在一旁看得清楚。
周幽是这个家的大家长,他的态度决定一切。
周翼兴这个孙子在周幽的眼里,地位有些不上不下。
他是举人出身,不想着进学,出仕,却行商贾之事!这一点让周幽很是不满。
跟周翼虎和周翼文比起来,周翼兴在周幽心中,文不成,武不就,确实没有什么地位。
家里男孩儿多,有文采出众的,也有武艺非凡的。一对双胞胎更是得了周幽的亲自教导,颇受他的看重和喜爱。最小的老六,是长房惟一一个在尚书府里出生的孩子,周幽对这个孩子很宠爱。
像他这么严肃又鲜少显露情绪的人,在面对小六时,都会忍不住抱一抱,笑一笑,可想而知,小六在周幽心里的地位。
虽然周翼兴并不在乎周幽对他的态度,但他是周家人,只要周幽还活着,他的言行和评语就会影响儿孙以后的路。若是周幽骂周翼兴一句“不孝”,那周翼兴以后怕是都没法做人了。
如今周幽对周翼兴有了一些怜惜,将心里的那点芥蒂放下了,也算是件好事了。
宋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喜悦的表情。
“人回来了,便是大喜事,赶紧让厨下的人张罗起来,置办两桌,全家人好好热闹热闹。”
周幽也很赞同这个提议,还道:“老二跟我去祠堂,给祖宗上柱香,多谢祖先的庇护。”
这是大事,古人相信这个,有点什么事儿都要上祖宗的牌位面前叨咕叨咕,好像先人真的有灵,能保佑他们似的。
周翼兴也收敛了脸上的嘻笑,一本正经的道:“是,孙儿遵命。”
不过临走前,他给周佳瑶使了一个眼色。
周佳瑶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是兄妹俩小时候的暗号,只要周翼兴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说,又不方便说的时候,都会给她这样一个眼神。
估计是要说世子的事。
周佳瑶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难得回来一趟,她得跟亲人们好好说说话。
双胞胎兄弟这会儿已经无心学习了,两个人跟先生告了假。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二哥离家这么长时间遭遇到了多少危险和困难,但是从大人们之间的对话里,他们可以分辨一二,知道周翼兴吃了不少苦,差点回不来。
还有周佳瑶,她出嫁后,小哥俩都觉得家里变得空落落的,这会儿见姐姐回来了,哪儿有不高兴的道理?
老五板着小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张口闭口都是夫子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老六还是古灵精怪的模样,虽然看着稳重不少,但是一双灵动的眸子却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小六也长大了不少,对周佳瑶这个姐姐也亲香。小家伙自小营养充足,长大后又是个能吃的,脸上肉乎乎的,粉粉嫩嫩的像个团子似的,很讨人喜欢。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说话,童言童语的把大伙都逗得十分开怀。一家子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气氛很好。连宋氏都笑得合不拢嘴,好像要借由这股喜气,将之前的担心和烦恼都冲走了似的。
范英娘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脸庞也圆润起来,腰身似乎也比以前粗壮了不少。
周佳瑶一直坐在范英娘身边。范英娘还没过门的时候,两个人也算得上是好朋友了。范英娘进门以后,姑嫂二人相处得也不错。
特别是范英娘刚刚怀孕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也全靠周佳瑶细心照顾,亲手下厨给她做了不少好吃的,才让她渡过了那段孕妇最难捱的日子。
每每提起这件事来,范英娘的母亲彭氏总会感叹一番,说女儿找对了良人,不但女婿是个好的,婆婆是个好的,连小姑子都是极好的。
范英娘月份大了,坐在椅子上时间一长,腰就会酸胀的厉害。这会儿她已经有些不舒服了,但是家人长辈都在这儿,她也不好意思明说,只能忍着。
还是林氏心细,一眼就瞧出范英娘有些不对劲,就道:“老大家的,你身子重,去后面暖阁里躺一会儿吧!”
范英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了了。
周佳瑶茫然的道:“你不舒服吗?”
范英娘被问得满面通红,连忙扶着腰站起来。即便她性在再怎么爽利,被人当面问这种事情,也是很不好意思的。
所幸屋子里都是女眷,双胞胎出去玩了,小六虽是外男,但是还小,也听不懂。
范英娘的大丫头响铃扶着她,轻声解释道:“大奶奶坐久了,腰会酸,会不舒服。”
周佳瑶恍然大悟,连忙道:“哦,这样啊!那赶紧,你去暖阁躺一会儿吧!”
范英娘羞得不行,匆匆给宋氏和林氏行了礼,就让丫头搀扶着去了后面暖阁。
林氏瞧着大儿媳妇的背影,心里头是真高兴。
日子飞快,一转眼她都要做祖母了。
还好兴子也回来了。
不过一提起这个,林氏又有些担忧,她瞧了女儿一眼,忧心的问道:“听说世子剿匪有功,圣上还特意嘉奖他,只是他又去了那个什么代县,去那边做什么?要啥时候能回来啊!”
周佳瑶有些意外的瞧了林氏一眼,又看了看宋氏。
宋氏微微摇头。
看来林氏什么也不知道,她会这么问,只是很单纯的是在关心自己的姑爷儿而已。
周佳瑶笑得有些勉强:“娘,外面的事儿,哪是咱们能过问的。世子当差,是替皇上办事呢!”
宋氏也道:“就是,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
林氏对宋氏还是很孝敬的,连忙道:“知道了娘,您放心吧!说起来,我也是想让瑶瑶早点有个孩子,毕竟她也不小了。”
周佳瑶犹如被雷劈了一样!
什么叫她也不小了!
她还很小好不好?搁在后世,她怎么的也算是个未成年人!怎么在李氏嘴里,她竟是老大不小了一样。
“娘,您说什么呢!”
林氏一叹,“我说的不是实话啊!世子跟你大哥同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的生辰只比你大哥小几天。你大哥这边孩子都快落地了,你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能不急呢!”
这种事情着急有用吗?她一个人又不能生出孩子来!
周佳瑶哭笑不得:“好了娘,今儿这日子,就不要提这个了。你还不如去前头看看,看看席面准备的怎么样了。二哥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这回回来,你可得好好给他补补。”
林氏一副十分赞同的模样,道:“嗯,你说得对。我特意让人炖了一个参汤,就是给你二哥的!不行,我得瞧瞧去。瑶瑶,你陪你祖母好好说说话啊!娘,我去看看那参汤。”
宋氏对自己的这个儿媳妇,从来只有愧疚和感激,所以林氏的一些难登大雅的毛病,她都能包容。甚至有些宋氏还会想,自己的儿子命不好,当年在乡下,也幸亏是林氏包容他,给了他一些温暖,给了他一个家,要不然现在这孩子指不定成什么样了呢!
所以宋氏对林氏的包容,看在别人眼里,简直是件不可能的是。这天底下,哪儿有不挑儿媳妇错处的婆婆?况且宋氏出身门名,林氏不过是乡下穷酸秀才的女儿,哪里就能得了她的青眼了?
外人对周家这对婆媳的事情,颇有揣测,但是周佳瑶作为周家人,自然是知道内情的。
所以林氏走后,周佳瑶就忍不住对宋氏道:“以前我总觉得,我娘的命很不好!年幼丧父,嫁人又后摊上那么一大家子,吃尽了苦关,受尽了罪!现在看来,她是有后福的人。”
这是变相恭维宋氏呢!
王嬷嬷在宋氏身后,捂着嘴笑。
宋氏只道:“瞧瞧吧,嫁人以后嘴都变甜了,莫不是云国公府的井水比我们家的井水好吃?”
周佳瑶被宋氏打趣了,也不恼。
这会儿她正想问问宋氏关于朝堂局势的事呢,正巧林氏和范英娘都不在,她问什么也便宜。
周佳瑶瞧了瞧身后的人,站在她身后的人就都明白过来,都识趣的行礼退了下去。
王嬷嬷是宋氏的心腹,是宋氏最信任的人,周佳瑶可没这个胆子,对王嬷嬷发号施令,所以让不让王嬷嬷留下来,全得看宋氏的意思。
宋氏自然明白孙女有话要跟自己说,所以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王嬷嬷便也退了出去。
花厅之内,只留祖孙二人说话。
王嬷嬷守在廊下,将院子里的人都撵得远远的。
“祖母,二哥回来后,可说了世子的事?”
“一语带过,并没有详细提及。”
周佳瑶只道:“那日听了姑母的话,孙女心中甚是不安。雁门关守将会岩是王家的人,世子此去……”
宋氏伸手打断了周佳瑶的话,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她略微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抹惊光,只道:“此事并不像是东宫运作的手趣÷阁……”
周佳瑶微愣,对于宋氏的话,她还是相信的。
宋家人脉颇丰,加上周幽这个礼部尚书在朝中也算有些人脉,故而他们打探来的消息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东宫和王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真是他们有意对世子下手,肯定会做好万足的准备,至少不能让人诟病,把整件事情与王家联系在一起!
而付岩是王家的人,若是世子就此出事,王家岂能摘干净自己?
王家有难,东宫必定有失。
“若不是东宫的手趣÷阁,难不成是二皇子?”
周佳瑶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二皇子与太子呈鼎力之势,若是借此陷害东宫,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诸君之争,从来不会缺少血腥和残忍,有时候,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跳板,牺牲品。
二皇子的母家出过副相,他外祖父是大学士,桃礼满天下啊!
若是真把这件事情栽到东宫的头上去,那么满天下会有一半的士子跳出来,指摘东宫谋害贤臣,失德妄为。
法不责重,难道皇上还能把天下士子杀光不成?
想到这儿,周佳瑶的眸子不由得暗了一暗,“祖母……”
与此同时,在周家的祠堂里,周幽亦是跟周翼兴有一番差不多的对话。
“圣旨到的那天,你在不在世子身边?”
周幽站在祠堂之中,而周翼兴则是跪在蒲团上。
他面前,是周家祖先的牌位。
祠堂内烛火晃动,还有一股佛香的味道。
周翼兴如实回道:“回祖父,当日我确实在世子的身边。”
周幽微微挑了挑眉,又问道:“除了宣读圣旨以外,传旨官可还交待别的了?”
周翼兴摇了摇头,“并无!不过,当时传旨官曾进屋里用茶,前后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孙儿并没有跟进去,所以不知道里面是否还有内情。”
半刻钟的时间!
周幽眯了眯双眼,暗暗思忖,时间足够了!
“你起来吧!”
“是。”
周翼兴掀袍起身。
“今日你与我所说之事,不许再对第二个人提及,明白吗?”
周翼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道:“孙儿明白。”
周幽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会儿再看周翼兴,倒是觉得顺眼了许多。
“行商之路,曲折难行。你既不愿意科举,情愿打理府中庶务,需知贾儒相济,运筹帷幄,当信守契约,利缘义取,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