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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第一百零七章(1 / 1)

?陆辞自然不可能错漏过王状的神色变化。

作为回应,他心照不宣地微弯了眉眼,同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意来。

已感如坠冰窟,此时精神恍惚着的王状甫一看到,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位郎君,他,的的确确,是见过的……

不仅是见过,要不是对方闪避得快,他怕是还亲手揍过。

回想起当日情形,只觉处处透着万分惊险、重重杀机,王状的腿,就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了。

他是真的冤啊!纵使他想破脑壳,又怎么可能猜得到,自己不过是照老样子地欺负过往客商,都能欺到微服用餐的新任知州头上?

陆辞莞尔一笑。

他如何看不出,这拦路虎的胆,此刻怕是都被吓破了。

他极厚道地并未接着吓唬对方,而是移开视线,垂眸翻看起经推官重新草拟的判书来。

纸页被翻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厅内,能被在场所有人清晰地听见。

王状驼着背,脑门上不停冒汗。

别人听不出来,他却是清楚得很。

现人为刀俎他为鱼肉,那简直是一下下慢刀子,正在他脑门上磨呢。

涉及此案的其他官吏,只见进门前还中气十足地大声喊冤,凶戾如一头受伤猛虎的王状,竟一见陆知州的面,就安静乖觉下来,不由心里暗暗称奇。

有人还忍不住偷偷打量陆辞了一会儿,想找出让王状如此惧怕的缘由。

明明是个眉目如画、气质温和的漂亮郎君,且众目所睹的是,自打其进门来,甚至都不曾大声呵斥半句,亦未曾对其横眉冷目过。

怎么王状这横行乡里多年的恶霸,只被人轻轻瞥了一眼,就怕得脸色惨白、抖若筛糠,连冤都不敢喊了?

他们不知的是,王状简直是百苦在心,奈何有口难言。

事到如今,他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这回之所以无法轻了,而落得旧账一同清算,多罪并罚的下场的真正缘由,究竟在谁身上?

王状越是心中煎熬,就越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当日的恶形恶状,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无奈无济于事。

他意识到这点后,心近乎死灰。

早知如此,莫说是计较区区一顿饭、区区一场威风了,哪怕让他跪着请陆知州吃饭,请陆知州对他饱以老拳,他都是一千一万个甘愿啊!

陆辞不疾不徐地宣读着最终判决:“……脊杖二十,配役通州海岛,面刺七分。王状是否服判?”

王状虽哭丧着脸,听了这话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表示:“鄙人不服。”

众人听得他这细声细气得如姑娘家,完全不似牢里那嚣张劲儿的气势,都禁不住感到稀奇。

难道这便是一物降一物?

不然那般和气的陆知州,怎偏偏就有震慑恶人的气势了。

“噢?”

陆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翻回开头,将录问里所列的诸多罪名,一项一项重新念出,进行核对。

他最先问的,就是离得最近的这出:“你难道不曾于大中祥符七年十月三日夜,于安康饭庄中主动出手攻击林大勇一行人,亦不曾毁去桌椅一套,碗筷一副,瓷碟十三张?”

陆辞问完,便微微笑着,直视王状。

看着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和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王状分明已到嘴边的矢口否认,就被盯得生生咽了下去。

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陆知州这个受害方的面撒谎啊!

他有气无力,极艰难道:“鄙人……确实曾……如此。”

他既不曾表示异议,陆辞便颔了颔首,继续念道:“你难道不曾于大中祥符七年九月二十……”

接下来的复问,进行得无比和谐。

王状只挑着几样提出异议,陆辞就将其一一记下,并无半分遗漏。

在这之后,他便上报给提刑司,由上级法司移交至别州去,进行翻异别勘了。

在新的审理过程中,陆辞作为原审法官,当然是要回避的。

这就意味着,之后的事情,基本同他没有关系了。

王状心惊胆战地被带回牢中,直到数日后,被人提送出去,真正上了去其他州府的路时,还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他差点打到了知州,对方却未公报私仇,而是真让他轻易得到翻异和重审的机会了?

王状心有余悸之余,竟彻底忘了自己这几个月的牢狱之苦,而是抑制不住地对宽宏大度至此的陆知州,奇异地生出几分感恩来了……

王状不知的是,陆辞最主要的目的,根本不是对区区一只拦路虎施以极刑,而是见微知著后,要肃清汾州司法系统里的牛鬼蛇神。

就他目前收获的结果来看,是十分理想的:横行霸道的拦路虎被清扫了出去,无法再为祸乡里了;以齐京为首的一干犯事官吏也被勒停,留候处置;又提拔了林楼和崇文俊等实干派,稍微整顿了风气。

作为上任不久,真正迈出的第一步,陆辞已十分满意了。

尤其在王状这事上,他虽知汾州,统领上下事务,但司法方面的事宜,还是当慎之又慎。

他既不愿破坏了这十分接近后世的完整结构,也不愿留下任何话柄,容日后政敌攻击。

王状再可恶,也的确未害过人性命,财物上也不曾让人倾家荡产。

按相关律法量刑,是不致死的。

且其不服宣判,那刑罚便无法执行,而将自动进入复审的程序。

陆辞若在众目睽睽下,对其施以阻挠,那才是授人把柄,愚蠢之至。

不过,就其所犯之事,证据十分确凿,又没了包庇他的人,哪怕移交别处,也断无可能讨得了好。

最起码的刺配充军,是绝无可能逃得掉的,若面对的是个嫉恶如仇的,怕是比陆辞所判的刑罚还要更重几分。

且在案子彻底结绝前,王状都得继续在牢狱里度日了。

将这皮球踢到邻州去后,陆辞继续审理起曾由齐京经手、存有疑点的一些陈案来。

然而在他处理完这些陈年旧案之前,迎来了新知州的汾州,就率先迎来了‘小过年’的冬至。

不但百姓们置办新衣,祭祀先祖,备办美食,就连官衙,也是要放假的。

接踵而来的除夕、春节、元宵等节日,官衙也会放假。

陆辞算了算要被拉下的工作进度,不由有些可惜。

但凡事讲究个张弛有度,一昧忙碌,的确也不好,是该放松一下了。

陆辞尚未意识到,一贯是能懒则懒,能悠闲就悠闲的自己的想法,已经渐渐产生了变化。

——或许是身为上司,看到手底下的员工辛勤工作,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好了起来。

事实上,向来是严遵循上班时间、几乎从不加班的陆辞,其实已晋身为众多官吏眼中的工作狂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高压工作,终于能得以喘息,不少人都为此大大地松了口气。

可算是能歇上一歇了。

陆辞的俸禄,也随着阶官的上升和领取了职事而正常发放下来,除却固定寄回密州去孝敬母亲的那一部分,剩下的供他一人花用,可谓绰绰有余。

尽管陆辞所雇佣的那几名健仆和厨子的亲眷都不在汾州,他还是大方地给人放了三天假,又发了一小笔赏钱,供其买些特产寄回家去。

至于这几天的伙食,他就预备在街上随意逛逛时,寻觅些生意不错的饭馆,给顺道解决了。

冬至这日,陆辞难得放纵,睡得颇晚才起身。

虽无下人服侍,但他早些年的清苦生活,也不是白过的,于是很快就打理好了自己,换了身便服,施施然地出门去。

他一将门推开,刚好就碰上了住在隔壁的何老和其长子何寻。

他们不料推门的是陆辞,只因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见是陆辞时,他们面上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陆辞只随意看他们一眼,见带上了木桶,便看出他们是要去新凿的那眼井打水了,莞尔道:“何老丈,不去买些年货,倒一早打水去了?”

何老做梦也想不到,这只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知州大人竟能叫出自己的姓来,登时满脸都因受宠若惊而泛红,如梦游一般,结结巴巴道:“陆陆陆知州,您也去打水啊?”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狠狠扇如傻子一般说起胡话的自己几个耳光。

这问的都是什么话!

陆辞却未计较,只笑道:“多亏大勇他们,水已于昨日打好了,我这会儿只上集市去看看。何老若不出门,可有什么需要我帮着捎带的?”

“……”

乍听这话,何老脑子都是懵的。

等反应过来后,他只觉得,哪怕算上自家所有的列祖列宗,活着的时候,也绝无可能见过这般平易近人、亲和良善的知州了。

他再脸厚胆大,也不敢劳烦知州大人给自己带东西,赶紧婉拒后,拽着傻愣的长子一起,给陆辞深深行了一礼。

陆辞倒不完全是出于客套,但见何老这般反应,便笑着摇摇头,也不勉强,先离开了。

何家父子就如兵士一般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目送他离去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真的欢喜。

——有这么一位连他这种糟老头子都肯温和对待、又不失雷霆手段去惩治鬼祟宵小的知州,汾州城里的好日子,怕是才刚起了个头呢。

何老如此感叹着,忽然察觉到四周有人开了二楼的门窗,在探头探脑时,不由挺起胸膛,大步拽着儿子,朝水井走去。

却说在得知租下此庭院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任知州时,几乎将整条街巷的人家都震惊了。

特别是原还看重陆辞的容貌气质、以及表现出的财力,盘算着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更是心情复杂。

结果没等他们纠结完,就发现陆知州一下衙就闭门不出,让他们根本找不到上门拜访的时机。

后来陆辞着手刑狱方面,让祸害乡里的拦路虎再无出头之日,叫人拍手称快之余,也给其添了几分凶名。

只要一想到齐京等人的下场,他们不自觉地就不敢妄动,更遑论是攀亲了……

陆辞倒不知道他们的纠结心思。

因距饭点还有那么一会儿,他就在集市里闲逛了一会儿。

然而沿途遇到的百姓,居然不乏认出他身份的,且都一脸大惊大喜地向他行礼,然后就心满意足地让出道来,只继续用炽热的目光追随一段。

陆辞起初还感到一些不自在,后来也就适应了。

汾州百姓的行径,让他想起密州城里热情的井巷街坊的同时,也清晰地感觉出了两者的不同。

难道是因为……官威?

陆辞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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