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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第七十三章(1 / 1)

?就个人想法上,赵恒显然是偏向于将颇得他喜爱的陆辞擢作头名,点为状元的。

三元及第者,本就是凤毛麟角,现要能成就这位虚岁仅十六的小郎君得此光绩,不说后无来者,也已是前无古人了。

落在汗青之上,便是他文治清明,人才辈出的最佳佐证。

然而重赋轻论的科场旧条、规程范例皆为先朝所定,多年来一直无易,蔡齐卷之赋,又确优于陆辞卷之赋许多。

要将这片极得他心的论落在榜眼,他断不舍得;要破提此论作者至榜首,他就得破了旧制,恐会惹来争议。

赵恒犹疑许久,索性将几位考官召进殿来,将事态说明,再听他们讨论。

寇准一听被拟在头两名的都是北人,顿时就抑制不住唇角得意的上扬了。

在不知胶水人蔡齐是圆是扁,倒对陆辞有零星了解的情况下,他率先出列,铿锵有力道:“依臣之见,进士只重诗赋,则不近治道;诸科仅试对义,侧念诵之工,则罔究大义。长久以往,士皆舍大方而趋小道,举子济济盈庭,然有才识者不过十知一二。陛下若求理道,则不应以雕篆为贵,而需取士之实矣。”

赵恒虽因这‘傻呆’的寇老西有时说些极不中听的话,做些惹他不痛快的事,而越发不喜欢他。

但今日这话,却说到他心头上去了。

忽略掉最后几句教训他办事儿的语气的话,几乎能让他舒舒服服地点点头。

不错,他想点陆辞为状元,可不只是对方的模样气质好的缘故。

然而真正下定决心,可不能光听寇准一人的。

于是赵恒又看向最为倚重的宰相王旦,笑问道:“王相公认为如何?”

寇准瞪大了眼,狠狠盯住了被点名的王旦。

王旦假装没看到寇准对他挤眉瞪眼的一系列疯狂暗示,只咳嗽了声,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此子位列榜首还是榜眼,且是小事,然见微知著,可知今贡举之弊也。自先朝以来,贡举取人先诗赋而后策论,却令举子不根经术,不本道理,只凭诵读诗赋,死背子集,便可剽盗偶俪,以应试。然仅习诗赋,仅重诗赋,所得之技能,实不足以为公聊。世间虽亦有两者兼优者,然奇才异士不可多得,不可一概而论。”

王旦说话缓缓,语气平淡,可内容却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全然不似他平日给人的温和印象。

王旦所看到的,显然不是陆辞会成为榜眼还是状元这种小事,而将这当成了劝说官家,对贡举制度进行大幅改革的好契机。

然而他平日太过内敛,此话一出,不光寇准很是意外,连赵恒都怔了一怔。

赵恒又问了平日最看重的几位臣子的意见,得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少壮时当求天下正理,而非闭门学做诗赋”的答复。

他不由感到几分惊奇。

此时此刻能立于殿中的公卿大臣,可都是通过重诗赋的贡举中选拔出来的。

然时隔多年,他们非但不愿维护重诗赋的这一惯例,倒更似对此带起的风气感到深恶痛绝,一致认为‘诗赋浮靡,不根道德’。

因官小言轻,但因得官家青眼,而也在最后时有了发言机会的晏殊,更是坦坦荡荡道:“只重诗赋取士,易令士人不晓世事,纵使高中,也是学非所用,用非所学,而无所适从。”

寇准极难得地给了晏殊一个正眼:这南边来的混小子虽碍眼,关键时刻还是晓些是非明理的。

其实类似的批评近些年来早就有了,但赵恒未曾真正重视过。

唯一做出过的改动,也只是几年前顺话说的‘兼取策论’而已。

直到今时今日,他欣赏陆辞的论胜过蔡齐的赋,却因旧制中的赋高于论,而难擢作头名感到为难时,才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在近乎所有人都赞成对以诗赋取士的规程进行改变时,唯有与寇准最为交恶、却因‘天书造神’之事而深得赵恒看重的王钦若站了出来。

他与寇准颇有宿怨,两人针锋相对多时,哪怕不识得陆辞是哪号人物,既是寇准竭力要推荐的,他就毫不犹豫地唱了反调:“臣认为不可。赋虽小巧,然需指题命事,若能顺解,则证辞理甚精。策论虽有目问,然期间敷对,多挟他说。再伏惟祖宗之法,得才不少,可见考校文艺,固有章程,不须为一子思变,以长浮薄之患。”

“遵循旧制?”寇准冷嗤一声:“真照你这厮说的一切遵循唐制,最年少的进士及第者,不都该为探花郎了么?!那还争个什么?”

王钦若淡定自若道:“荣不宜过,他虚岁不过十七,得探花郎也是莫大殊荣,有何不可?倒是寇公这般急切,要让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会误以为要做状元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家息子呢。”

见这混账玩意儿就是故意要坏自己好事,还揭他膝下无子的疮疤,寇准瞬间双眼一瞪,当场就要暴起。

还好熟知他臭脾气的王旦反应够快,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就在二人又开始向彼此冷嘲热讽前,镇定自若地及时带着群臣告退了。

只是在告退之前,王旦叹息般宛若无意地补了两句:“天瑞安可易得?三元及第,其实也称得上百年一遇的瑞应啊。”

对于有德才而脾气坏的寇准,以天下为己任的王旦,哪怕被对方三番此次地‘诋毁’,也还是选择了厚道的包容。

可对撺掇陛下造神造天瑞,闹出劳民伤财的封禅闹剧,还害他也被迫搅入这摊脏水,以至于晚节不保的王钦若和丁谓等人,王旦就毫无半分好感了。

王钦若不禁眯了眯眼。

声音虽轻,却足够让赵恒听个清楚。

赵恒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刚还吵得不可开交,闹闹哄哄的宫室内,很快重归了安静。

侍立在旁的内臣不由心情忐忑,大气都不敢出,而赵恒此时却是再无纠结,手持朱笔,释然一笑,果断写下了心目中最合适的名次……

唱名之日。

皇帝赵恒御崇政殿,殿试官、省试官以及宰臣,馆职等一同入殿,侍立一旁。

而五百多名应殿试贡举人,则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竭力按捺住内心的紧张和期待,安安静静地等在崇政殿门之外。

显然很体谅应举人们的焦虑心情,在等待唱名时,御药院倒没对队列有严要求了,只是派有不少身强体健的卫兵立于边上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着将有出举动的举人按走。

相比较拼命往前挤,想着再靠近殿门些,就能更早听到自己名字一样的其他人,陆辞在疯玩了这几天后,此时心态是空前的佛系平和。

因殿试唱名时,是皇帝坐在御桌边,而站着的宰执和中书侍郎按照事前拟定的名次拆开试卷,一同观看后,依次唱名于阁门。

阁门阶下站着六七名卫士,他们听到之后,便立刻齐声喊出登科士子的名字。

喊声洪亮如绕殿雷,还要重复喊个三四声,士人才应出列。

因此,根本不必担心站得远一些,就会错过自己的名字。

该来的肯定会来,不会来的,凑再前也不会有,何必费工夫去挤?难道因为站得靠前,名次也会靠前一些吗?

不存在的。

陆辞在用带毒的鸡汤成功劝说了友人们后,就带着一副随时要发心梗的模样的他们站在了人群最后,避开了人挤人的难受。

还不时与他们低声聊上几句,好分散一下他们注意力,也省得名还没唱,人就晕倒了。

柳七无疑是这四人里唯一一个有过类似经验的,却也是此时最无法理解小饕餮还能保持平心静气的人。

他上回体验过从开头的满怀踌躇,到中途的惴惴不安,再到结束时的伤心失望,这回哪怕对自己的发挥还算有几分信心,也在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中变得荡然无存了。

谁知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呢?

犹记得那天,阶下卫士们念遍了那一百多号人,他满怀艳羡地望着身边一个个举子意气风发地走进殿去享受荣光,强自镇定,结果却等不到自己的名字的光景……

见柳七时而忧心忡忡,时而魂不守舍的模样,陆辞不禁挑了挑眉,忽道:“柳兄听题。”

柳七一愣。

不等柳七回过神来,陆辞已悠然念道:“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

柳七刚要条件发射地答上,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朱说已飞速抢答:“苟富贵,无相忘。”

陆辞很是欣慰地在朱说肩上拍拍:“还是朱弟自觉。不过对朱弟你,我倒是没担心过的。”

朱说不由笑了起来。

柳七这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道:“摅羽莫不是天生缺了一脉,方不知紧张慌乱为何物?”

都站在崇政殿大门前,只等唱名了,所有人都紧张得满头大汗,双股战战,唯独陆辞还跟平日去踏青般的悠闲姿态,甚至有闲暇来揶揄他们。

滕宗谅也被陆辞的沉静感染,舒出一口气来,也调侃道:“真要算来,摅羽弟才是最有可能大富大贵的那位吧。”

朱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陆辞莞尔一笑,正要接话,忽见殿门从内被徐然推开,行出不苟言笑的卫士七人,立于阶下。

显然,在这段于众人眼里显得无比漫长的等待后,传胪的准备工序已然完成。

而能在皇帝面前,被宰执亲口念出,再被这七人齐声高呼,得面赐及第的第一个名字,便是这期贡举的状元,举人中的天下第一。

那真是读书人这辈子最最荣耀的事,子孙后辈,都可凭此为豪。

除了陆辞还因觉得事不关己,而能保持淡然的微笑外,哪怕是再冷静自持的人,此刻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有官家、有考官们所在的崇政殿室的方向,在心里无数次地念叨着,希望这个被第一个念出来的人,是自己是自己是自己——

在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中,殿内忽响起了一道声音,单单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但因离得太远,声音也不够大,连最前排的人都只听到几个模糊音节。

挤在最前排的那些举子正着急时,比他们离得近,也听得清清楚楚的那七名卫士,已昂首挺胸,以最洪亮的嗓门,将方才听得的名字呼喊了出来。

——“陆辞对策崇政殿,擢为第一,今魁天下,赐进士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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