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再起来,苏瑾起得比昨日更早,为了不和村子里那群人撞上,苏瑾是预备以后每日都起得更早往河边洗衣了。
也正因如此,这回苏瑾出门时,恰好碰见了刚踏出房门的萧毅。
萧毅看着苏瑾挎起篮子一副要洗衣的架势,旋即又仰头望了眼天色,青紫色的天空,天际的边沿有微末的绯霞,要等天彻底大亮,估计还要至少半个时辰。
“要去河边?”
苏瑾点头。
萧毅垂眸,等了片刻,见苏瑾并没走的意思,不由又问,“怎么了?”
苏瑾伸出食指,指了指萧毅,接着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萧毅大致猜出了苏瑾的意思,他看着她,想了想,还是回房取出了自己需要换洗的衣物。
衣服整理好塞进篮子后,苏瑾这才迈开脚出了院子往河边走。
因为天还有些黑,苏瑾不敢走太快,她小心翼翼地前行,在走了十几米路程后心随意动,猛一转身,便看到了跟在后头的萧毅。
萧毅见自己被苏瑾发现,倒是低笑了一声,“别怕,不是坏人。”
“天还不是很亮,我送你一程,之后再去山上打猎。”
苏瑾定定地看了会儿萧毅,待意识到自己看得失神后,才蓦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没有人瞧见,在这晦暗的天色里,有一个女孩,耳际染上了姝色。
河水流淌过岩石,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混杂在这叮咚声里的,是男人沉稳离去的脚步声。苏瑾没往后望,只是把衣服从篮子里取出浸入河中时,眼睛,不受控制地瞟了眼河水里倒映出的那个身影。
萧毅......公爹......
搓洗衣物的手顿在了当下,恍若有惊雷劈在了苏瑾天灵盖上,她打了个寒颤,唇一张一合地,发出无声的三个字:不可以。
洗完衣时,天也刚好大亮,远远地可以听到背后有女人交谈声传来,苏瑾直起身,挎起篮子便走。
等苏瑾回到院子里将衣服晒好时,萧轩也起了床,少年坐在门槛上,手撑着脑袋看苏瑾,嘟囔道,“媳妇,我饿了。”
萧轩的这声“媳妇”,苏瑾听了好几回,始终还未适应。苏瑾知道,在这少年眼中,“媳妇”,约莫就是个玩伴。
苏瑾用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柴火,示意萧轩去拿,接着便系上围裙进了厨房。大清早的,苏瑾下了碗粉给萧轩,接着,自己又去取了抹布擦拭房屋里家具的灰尘。
忙碌许久再出来的苏瑾,便看到院子里已经没了萧轩的身影,大概,又是跑到村子里和别的小孩玩闹去了。
就这般,一连半个月,苏瑾在萧家,和萧氏父子都是这般相处的。早上她去河边洗衣,萧毅会跟在后头送她一程,等她洗完衣回来,便是做家务看家,到了夜间,等萧毅打猎回来,晚饭,就差不多是换他来做。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除了心里对萧毅产生了隐隐约约的好感之外,苏瑾在萧家的生活,已经算得上是适应了。
说来,萧毅如今打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猎物越打越多,瞧着,倒像是要做什么大事似的。
具体要做什么,萧毅是在院子里已经快放不下他打下来的猎物后,才告知苏瑾的。
“明天,我带你去镇上吧。”
苏瑾搁下碗筷,脸上透出怔楞,一旁的萧轩听了,撇起嘴抱怨,“你们去镇上干嘛?阿爹去玩,还要把我丢下吗?”
萧毅视线偏转,落在萧轩脸上,说,“轩子不是很想媳妇能说话能陪你去玩吗?阿爹明天,带她去看大夫。”
萧轩倏地拍起掌来,“好耶好耶!”
苏瑾常年待在村子,这么多年来,去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起先听萧毅说要带自己去看大夫,苏瑾是没挂在心上的,那时,她只觉得那是萧毅无意中撞见她洗澡尴尬而后向她作出的补偿之语。这种话,多半是当不得真的。毕竟去镇上看大夫,这得是多耗钱的事啊?尤其是,治她这莫名其妙的哑症。
萧毅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说虚话,且一直将苏瑾这事,记在了心里。想到这儿,苏瑾心口又是一烫,她攥紧自己的衣袖,唇张合着,又是劝诫自己,不可以。
她不可以,不能,不应该,去想。
“嘴巴咕哝着,是想说什么?”
牵着驴子向前走的男人,不知何时回转了头看她,苏瑾张大着眼,本能地摇了摇头。
萧毅见状,只是安慰,“这段时间打下的猎物,价钱卖得不错,想来给你看大夫买药,是够的。你也别太担心。”
苏瑾只是点头,小脑袋一上一下的,倒有些像那田地里四处乱窜的地鼠,不过,她比地鼠要可爱多了。萧毅心念及此,不免又对苏瑾滋生出一点心疼,小姑娘生父走了,自己又哑了,他吧,也算趁人之危,将她讨了给萧轩做媳妇。
一连串的人生变化,难怪惹得她性子这般内敛,瞧着,也少了许多小姑娘的活气。
终于走到了医馆,萧毅停下步伐,待苏瑾从驴子上下来后,方把驴栓在医馆门口,而后便迈步走进医馆,同时喊道,“王大夫,在吗?”
“王大夫!”
“诶唷,来啦来啦!你这小子,可快别喊了!”
苏瑾眼看这约莫四五十岁的老大夫从里面走出来,回话的语气还透着亲昵和熟稔,显而易见,他和萧毅打交道挺多。
“您帮我看看她嗓子,至于药,尽量开好的。钱您放心。”
王大夫打量了一眼苏瑾,小声道,“哪来的小姑娘?你娶亲啦?”
萧毅闻言,摆摆手,“您老可别瞎打趣,我都多大了?还能嚯嚯这么个小姑娘?她是我给轩子讨的媳妇。”
苏瑾紧了紧手,也不知那两人小声商讨了啥,只知等两人结束会话后,那王大夫便招手要她进去了。
入了内屋,坐好,将手伸过,看着这把脉的王大夫眉头时而皱起时而又舒展开,苏瑾这心,也不由得一松一紧,全无章法。
“怎么样?”萧毅问。
“她这个,不好说呀。”王大夫顿了顿,手捋起胡须,叹气,“嗓子没问题,按理来讲,她是可以说话的。如今这突然失声,约莫是因为受到了大刺激,心理上出了障碍。”
萧毅不忍去看苏瑾现在的神情,只是依旧问道,“那该怎么办?”
“她这是内心深处,不想说话呀。也许哪天,再受到什么刺激,没准,就又能说话了?唔,或许该说,得什么时候,她自己啊,重新燃起对说话的强烈渴望。”
听到这里,萧毅先偏过头低声和苏瑾说,“苏瑾,你先去外面看着驴吧,嗯?我和王大夫还有些话说。”
苏瑾依言离开,而萧毅,则转而问起王大夫,“镇子里,有人会手语能教手语吗?”
“你想教她手语?”
“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重新说话,那学了手语,以后轩子也好和她交流。”
王大夫听着萧毅这话,忍不住扫他几眼,见他面色如常,眼神也是一贯的正派,不由心下泛起嘀咕:难道,是他老头子心里不对劲想歪了?怎么总觉得,萧毅这小子,对那姑娘,有些超乎寻常的关心?
“轩子能耐得下心来学手语吗?”
“他不用学,看得懂意思就好。我学,到时候我教她,同时让轩子在旁边听,好叫他也知道那些手势表达的意思。”
王大夫点点头,告诉了萧轩能教手语的人在哪,接着便冲他挥手,“行啦,你走吧,再不走,天可就要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