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百丈真君不敢硬抗,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冷茶。
然而,他想翻篇,有人却偏要与之作对。
柳元白生怕师父的名声有损,慌乱解释:“各位长老,这是一场误会,且听我细说一二。”
惊雷真君瞥了他一眼,暗骂蠢货,却抱着看好戏的态度,顺势推了一把:“你说。”
“师叔……”柳元白悄悄瞥了萧靖一眼,为难说:“他爱之深,一时做了错事,想必有所悔改了。”
“悔改?我看未必吧。”惊雷真君笑了笑,恶狠狠道:“狗改不了吃屎,他能下情毒一次,自然有第二次!”
萧靖嗤笑,好奇问:“狗真的改不了吃屎吗,莫非您试过?”
“你混账!”惊雷真君大怒,指着他怒斥:“你敢骂我吃屎?”
萧靖摇头,言辞恳恳道:“非也,我好奇罢了,譬如您好奇我和师兄的事,这与你何关?”
好歹是一介真君,打听晚辈的感情瓜葛,这像话吗?
惊雷真君气得脸红脖子粗,势要宗主处置他。
在这场闹剧下,看好戏的人也不少,譬如百丈真君就在暗笑。
萧靖一向温润如玉,难得出言伤人,令陆长渊都为之侧目。他……与以往大不同了。
“宿主,你当众让他难堪,不怕报复吗?”
“报复?”萧靖心如明镜,叹气说:“我下情毒一事,不管认错与否,都不能善了的,何必还受气。”
灵光峰风头太盛,想踩一脚的人多如牛毛,他们稍稍出一点差错,都会被人放大。
这不,他下情毒,虽未酿成苦果,可毕竟违反了门规,就算当众提起,嘲讽他,也没人喝止。
这不,宗主沉吟片刻,问:“青莲真人,你下情毒一事,可有辩驳之言?”
“未有,我甘愿受罚。”
萧靖认错太快,太诚恳,让一众意图搅混水的长老们都沉默了。
宗主细细瞧他,见并无怨恨之色,暗暗点头,倘若他能改过自新,前途可期。
“你违反门规,当罚。”宗主环顾一圈,在众人的注目下,沉声道:“其一,向明渊真君道歉;其二,受打神鞭一百下,以正门规。种种,你可愿意?”
“可,感念宗主大恩。”
打神鞭一百下,非常人难以难受,真君们默默点头。
阳光微斜,微风和煦。
萧靖悠悠转身,精致如雕琢的眉眼在阳光下光彩照人,瘦削的身形如玉树临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陆长渊心头一跳,宛若仙人的美色就在咫尺间。
“师兄,我请受我一拜。”
萧靖朝他行了一大礼,言辞恳恳道:“以往,我对你多有不敬,请念在同门一场,最后一次原谅我吧。”
随即,萧靖惨然一笑,举掌起誓:“天道为证,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纠缠明渊真君,不敢再爱,亦不会多想,如有违背,当修行止步,魂飞魄散。”
言罢,萧靖又缓缓走向含丹真人,只一眼,泪流满面,行跪拜礼道:“师父,我错了。”
含丹真人心头一酸,跟着红了眼眶。
这一幕,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头,不管是看戏与否,都为之动容。
萧靖以头抢地,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地,他痛苦、悔恨又无助,哭着说:“师父,我错了。”
“我不该忤逆你,执意要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我不该一次次让你失望、让你伤心;我不该忘记初心,沉溺情爱。”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倘若可以重来,我不爱了,我就陪在您的身边,一心一意修行,力求飞升,除尽天下邪魔。”
“这一次,我真的悔悟了,我不敢了。”
“师父,我又让您失望了……”
一声声的自白如泣如诉,带着无尽悔恨和痛苦,让在场之人都为之沉默。
青莲真人深爱着明渊真君,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包括陆长渊,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爱能持续到天荒地老,一直到他死前的那一刻,都不会变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以天道为证,萧靖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去宣告,他不爱陆长渊了。
含丹真人红了眼眶,将他扶起身,叹气道:“你醒悟就可,往后,当勤勉修行。”
萧靖称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落到那人的身上。
一时间,一双双眼睛看向陆长渊。
柳元白脸色煞白,手心冒着冷汗,心跳不正常地加剧。他在等,等一个回应。
不止他,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回应。
出乎意料,陆长渊神色淡淡,不见一分震惊或懊悔。
他眉目如画,如高山之巅的雪莲,气质冷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或许,他压根不懂情爱,才会对一个冠绝天下的美男子冷心无情。
凉老幽幽叹气,低声道:“明渊小子,事已至此,就不必再多想了。”
“我并未多想。”
“是否多想,你心里清楚。”言尽如此,凉老也不愿过多责怪,只当两人有缘无分罢。
陆长渊喉头一紧,倔强道:“我是剑宗第一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肩负宗门上下的期盼,岂会被情爱所扰。”
凉老不语,惹得他皱眉。
“怎么,你不信我?”
凉老点点头:“我信你,你对青莲真人无情无爱,往后,亦是师兄弟处之。”
言罢,陆长渊沉默不语了。
他的心思前所未有的纷乱,好似有一块大石头,重重砸在心尖,泛起阵阵波澜,难以平静。
转眼间,萧靖看过来,惨然一笑,恭敬道:“师兄。”
这一声,失去了往日的情深款款,冷漠得让人可怕。
陆长渊深深地看他一眼,微微点头:“师弟。”
宗主微微一笑,抚慰道:“往后余生,你们当以同门之情相处,互敬互爱,为宗门争光。”
两人称是。
随即,一名执法堂的弟子迎上前,在宗主的示意下,温声道:“青莲真人,请罢。”
萧靖看了眼他手中的长鞭,甘愿受罚。
打神鞭是剑宗惩戒弟子的手段之一,每一鞭都打在受罚者的神魂上。
修士们的神魂极其脆弱,壮大神魂又难之又难,不说一百鞭,就是一鞭,就能让受罚者哀嚎连连。
两旁,坐着一众宗门长老们;陆长渊和柳元白站得稍后。
萧靖俯首,跪在蒲团上,接受惩戒。
“啪——”
一鞭子抽下,萧靖惨叫一声,趴在地上,痛得冷汗涔涔,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痛,太痛了!
他能清楚感受到,后背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染红了衣裳。
可身体的疼痛是一时的,神魂的痛楚却让人受尽折磨。
萧靖紧咬牙关,感受着灵魂深处的痛楚,久久回不过神,只能大口大口地抽气,以缓解疼痛。
下一刻,又一鞭落下了。
萧靖闷哼一声,不像方才那般惨叫,可青筋暴起的手背和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却异常惨烈。
系统默默抽泣,哭着问:“宿主,你痛不痛?”
“废话……”
艹,能不痛吗,让你来试试!
系统咬着手帕,忸忸怩怩问:“我给你开启防疼痛模式?”
萧靖愣了愣,悲愤得以手捶地:“你有这种金手指,为什么不早点开?”
他都快疼死了,开开开啊!
“哎呀,你的积分为零,没购买权限,我不能给你开启防疼痛模式的。”
系统为难了,可宿主疼得快死了,只能铤而走险:“我偷偷开的,你可别告状,我会被惩罚的。”
萧靖连忙点头:“快快快。”
下一刻,剧痛全消。
萧靖松了口气,夸奖一句:“统儿,你真好。”
系统撇嘴,这会儿,又喊“统儿”了,真世故。
“哎呀,”系统惊呼一声,提醒道:“你还在受刑呢,要是不痛不痒,岂不是穿帮了?”
“要不然,我给你开启一半的防疼痛模式?”
萧靖一听,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必了,我是专业的选手,演技一流的,能过关!”
呵,这打神鞭真不是开玩笑的,灵魂撕裂般的折磨,哪怕疼痛少了一半,也足以让人发疯了。
寒风拂过,撩起地上之人的发丝。
自惨叫一声后,萧靖就沉沉地趴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臂间,任由鞭打,都不吭一声。
他昏死过去了?
不,从他紧握的双拳和不时的痛吟声,还是可以判断,他在忍耐。
一下又一下,执法堂的弟子未曾留手,心里却暗暗佩服,能在打神鞭下坚持这么久,还一声不吭的,他是第一人。
很快,萧靖的后背都被打烂了,血肉模糊,白色的道袍被撕裂,染着鲜血,混着烂肉。
殷红的鲜血在身下流淌,萧靖仍一动不动,唯有被抽打时,后背一阵阵紧绷。显然,他还清醒着,还承受着折磨。
当第五十六鞭落下时,萧靖浑身一颤,发出一声低哑的哀鸣。
含丹真人悲痛欲绝,哽咽道:“宗主,我教徒无方,令他犯下过错,我甘愿替徒儿受罚。”
萧靖大惊,抬起惨白的小脸,悲恸交加:“师父,我犯错,我一力承担!”
含丹真人缓缓摇头。
“师父,我不痛的,我真的不痛了。”
此生,能有一个爱他、护他的师父,还有何惧?
萧靖感激涕零,强撑着身子,爬向含丹真人,将侧脸放在他的膝盖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师父,我不痛了。”萧靖苦涩一笑,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您别再操心操力了,我……不值得。
含丹真人哽咽着,将他搂在怀里,痛声说:“你年幼时,我就将抱回宗门,一手抚育。如今,你犯了过错,为师难辞其咎!”
两个弟子的恩怨情仇,他看在眼里,却心存妄想,盼他们能放下偏执,愉悦相处。
倘若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师父,能从旁引导,这对师兄弟也不至于反目成仇。
他……不是一个好师父。
“宗主,我的徒儿重伤未愈,再受打神鞭一百下,小命堪忧矣。”
含丹真人舍下面子,含泪道:“鄙人不才,但求为徒弟受过。往后,定劳心劳力以回报宗门。”
言罢,他无声落泪了。
萧靖大为感动,泪水模糊了双眸,心痛得难以呼吸。
这对师徒俩抱头痛哭的一幕,让人为之动容,即使是百丈真君,都不忍地撇过头,不曾出言奚落。
山宝真君叹了口气,帮忙求情:“宗主,我看青莲真人也知错了,就改罚别的罢。”
宗主点点头,看向陆长渊:“此事,你意下如何?”
此事,受害者是明渊真君,理应询问他的意见。
柳元白喉头一紧,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师父……”
陆长渊拱手,沉声道:“就此作罢吧。”
“可。”
执法堂弟子得令,暗暗松了口气。这次的惩戒,真真为难啊。
含丹真人告谢,在宗主的默许下,带萧靖离去。
经过陆长渊时,他抬脚跟上,却被冷声劝停了。
“明渊真君,请留步。”含丹真人目不斜视,带着伤患,快步离去了。
陆长渊垂下眼眸,心里隐隐有些难受,却不知为何。
柳元白皱眉,传声说:“师父,您也是一片好意,师祖太偏心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师叔有哪一点比得上师父,却深得师祖的偏爱。
“慎言!”
柳元白一惊,愧疚地低头,不敢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