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星的出现,让众人都很惊讶。
两年之前,当他还在燕京时,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子。
他文采斐然,风度翩翩,京中爱慕他的姑娘能从谢家排到金顶山上,走到哪里都是风景。
然而此刻的谢辰星却满身煞气。
他身穿金吾卫铠甲,手持长剑,脸上身上都是鲜红血迹,可见刚刚宫门外的厮杀到底有多残酷。
谢辰星骑马而入,进了太极门内之后,便翻身下马,遥遥向天宝帝拱手行礼:“圣上万安。”
此时,一直未多言的这才朗声笑道:“谢爱卿辛苦。”
李灿脸色难看至极。
他站在灯火通明的朝堂之上,灼灼火光照在他脸上,映红了他的眼。
大殿之上,御座之前,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又有无数个人揣测他。
他的人在哪里?
他筹谋多年,集结起来的军队又在何处?
李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的那种张扬和热烈一瞬被冷泉扑灭,再难翻腾。
天宝帝看着李灿的背影,沉沉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刺在李灿背上,他心中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直奔心头。
李灿紧紧攥住手,下意识看向张承泽。
只见头发花白的老大人不知何时已起身,正坐在桌案前浅浅品酒。
他似乎感受到了李灿的目光,细细看过来,淡定地举起杯中酒,朝他举杯示意。
不知道为何,李灿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他想起之前张承泽做的安排,心里多了几分笃定。
就在这眼神交汇之间,谢辰星大踏步来到大殿之上,利落地给天宝帝行礼。
“圣上,臣救驾来迟,惊扰圣驾,请圣上责罚。”
天宝帝拍了拍身边的赵瑞,让他上前扶起谢辰星。
“谢将军领兵护驾,奔赴千里,何罪之有?”
天宝帝如此说着,目光落到李灿身上:“灿儿,你若肯认错,朕定不会为难。”
李灿确实要死,或许活不过天宝二十三年,但他一双儿女还年幼,天宝帝如此劝他,无非就是让他悔过自新,不再执迷不悟。
但李灿却冷笑一声,抬头挑衅地看向天宝帝:“父皇怎知我输了?”
天宝帝面色不变,心中却在叹息。
看样子,李灿是死不悔改了。
李灿抬头,迎着众人的目光,即便他攻入皇宫的兵马已被谢辰星打败,却一点都不气馁。
相反,他身上却洋溢出一股可怖的阴翳,配着他诡谲的笑容,令人心中不喜。
李灿紧紧盯着天宝帝,在他苍白而消瘦的脸庞上扫过,目光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恶毒。
“父皇,为了今日,儿子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天宝帝不为所动。
站在天宝帝身侧的赵瑞和谢辰星对视一眼,两人也都很平静。
但李灿却不去看他们,只盯着天宝帝瞧。
“父皇,您舍不得为难儿子,儿子也舍不得为难父皇,但是继承大统,为大齐国祚鼎力,是儿子的愿望,”李灿慢条斯理说,“即便有些偏激,想必父皇不会怪儿子。”
他如此说着,轻声笑起来。
“毕竟,父皇百年之后,怕也只能儿子继承大统了。”
天宝帝看他如此笃定,便道:“希儿还未死,老三和老四也不小了,再说,希儿还有儿子。”
天宝帝身体孱弱,可他的子嗣却比先帝要多,即便李希真的死了,他也还有儿子和孙子。
李灿听到这话,憋不住笑了。
“父皇啊,您真以为,您的儿孙还在?”李灿目光在在场众臣的面上一一滑过,“诸位大人,不会以为我手里就这么些人吧?你们且要想清楚,家中妻儿老小是否还要,也是否还在。”
李灿既然要谋逆,就要做完全的准备,如此计划,他跟张承泽已经反复推敲过多次,不仅宫中、宫外留了人,甚至所有对他不臣的朝臣,他也派人悄悄围住了府邸。
谋逆不成,入宫失败都不要紧,他手里攥着满京城重臣的命脉,谁还敢不从?
李灿想到这里,越发激动起来。
他不会失败的,他永远不会失败。
当年他父亲会败,不过是因为准备不周,仓促行事,他不一样。
他很缜密,很周全,也很有耐心。
这二十年来,他一直都在筹谋,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千载难逢!
李灿笑着说:“诸位大人,现在诸位意下如何?”
他神态癫狂,语气笃定,在场除了天宝帝的心腹老臣,不由都有些吃惊。
有些年轻的朝臣瞧着都要坐不住,面上甚至隐隐带着些惊恐。
即便在大殿之上,朝臣们也忍不住内心的焦虑,不是往天宝帝看去,就是看向不远处的萧博远。
然而不光是萧博远,甚至年轻的赵瑞和谢辰星都目光平淡,不为所动。
有的朝臣很信任萧博远,不由安下心来,还有的却在交头接耳,惊慌地问着身边人。
从一直安静无声,到现在的热闹非凡,李灿只说了两句话,倒是很有本事。
萧博远抬头看向天宝帝,见他冲自己点头,便皱眉道:“肃静!”
他一开口,朝臣立即就闭上了嘴。
萧博远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只说:“李灿不过乱臣贼子,他的话能听还是能信?你们都是经年考出来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如何这般浮躁?”
他如此一说,刚刚有些慌乱的朝臣立即低下头,都显得有些羞愧。
李灿站在殿中,心中畅快,倒也没有去跟萧博远打嘴仗,只说:“天真。”
“我看你们,是见阎王不死心,若真如此,我就成全你们。”
“谢辰星,你既然能进宫,便也能出宫,你且出去看看,燕京如今在谁手中?”
李灿盯着谢辰星看,目光带刀,恨不得要把他千刀万剐。
谢辰星定定站在那,根本就不理他。
李灿嘴角勾起冷笑:“谢小将军,莫非你是不敢?”
他话音刚落,宫门外就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初听以为一群人哄闹,再听却是军靴当当,很是铿锵。
李灿血液中的激动,再次浮现出来。
他甚至往前走了几步,死死盯着宫门外狭窄的天地,一边对天宝帝说:“父皇,倒是让你看看,您的宝贝嫡孙……”
然而,他得意洋洋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一队肃杀精兵快步而来,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迹,队伍却很整齐,一点都不显凌乱。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跟在队伍之侧,纵马而来的将军,却有着同天宝帝别无二致的俊秀容颜。
他那双凤目璀璨有神,遥遥看着大殿之上的李灿。
这一瞬间,李灿手脚冰冷。
刚翻涌上来的热血一瞬坠入冰窟之中,他喉咙发出“呵呵”的声响,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来人翻身下马,大踏步穿过朝臣的桌案,走过大殿前经历百年风吹雨打的青石板。
“大皇兄,几日不见,别来无恙,有劳你惦记犬子。”
来者年轻英朗,声音清润,如金玉之声,响彻云霄。
有那朝臣终于坐不住,满脸泪痕痛哭出声:“二殿下,您回来了。”
二殿下李希,天宝帝与明德皇后的嫡子,便是眼前这个潇洒利落的年轻人。
他顿了顿脚步,扭头看向痛哭流涕的朝臣,不由浅浅一笑:“木大人,我回来了。”
他目光在环绕四周,朗声道:“诸位大人放心,燕京平安无事,大人家眷皆无灾祸。”
说罢,他一步一步,逼近在大殿之上的李灿。
相比已经年过四十的大皇子,年轻的二皇子不过才刚刚弱冠,他年轻、朝气磅礴却又平易近人。
就如同他的父皇天宝帝一般,坚强而不骄纵,笃定却不偏执,仁慈却不懦弱,平和却不平庸。
朝野上下,对他皆是交口称赞。
从他身上,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看到了大齐光明的未来。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恨他恨得牙根都疼。
李希定定站在李灿面前,手中长剑一甩,滴滴血痕垂落在大殿中的吉祥如意地毯,点缀出妖艳的花。
“大皇兄,您之前说,要做什么?”
他声音很轻,面容平静,可那语气里,却有着无边的威压。
李灿腿软了。
这一刻,他彻底慌了起来。
“你……”他哑着嗓子喊,“你不是死了吗?”
李希淡淡一笑:“父皇健在,皇兄硬朗,我年少健壮,如何能让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为大不孝。”
“你等的人,永远不会来,你盼望的事,而已永远都不会发生,”李希轻轻抚平染有鲜血的衣袖,“这就是结果。”
李灿紧紧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不摔倒在地上。
李希轻轻挥手,他带来的金吾卫就把李灿身边的勇士团团围住,不过片刻功夫,这些人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李灿和张承泽等人被压住双手,整齐跪在大殿之上。
此时,李灿衣着凌乱,面色灰败,再无人色。
把刚刚所有有不臣之心的朝臣全部押解,天宝帝身边的仪鸾卫才撤下,赵瑞跟谢辰星一起行礼,退回赵瑞的桌案前。
天宝帝稳稳坐在龙椅上,回眸看着李灿。
这一个人,喊了他二十几年父皇,到头来,不过是说说罢了。
天宝帝冷声道:“天宝二十三年八月十五,大皇子李灿谋逆犯上,意图弑君,且褫夺其皇室身份,贬为庶人,暂且关押于诏狱之内。”
“其余一同谋逆之臣,”天宝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夺官夺爵,同下诏狱。”
“以令皋陶司主持审问,以令金吾卫行抄家之罚,其正宗亲属皆下大狱。”
“待此桩谋逆大罪审问清楚,再行治罪。”
如此说完,大殿之上,众臣皆拜:“圣上英明,吾皇万岁。”
李希抬头看向天宝帝,恭恭敬敬跪在大殿之上:“圣上英明,吾皇万岁。”
天宝帝垂眸看着儿子,终于有了笑容:“诸位爱卿所言甚是,朕是当立储。”
“朕之嫡子李希,人品贵重,德行嘉齐,仁义礼信,可堪为皇储人君。”
“今以立为太子,承继国祚,泽被万民。”
众臣再拜:“遵旨,恭贺圣上,恭贺太子。”
大殿之上,天家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赵瑞举起酒杯,同谢辰星举杯相庆。
一时间,觥筹交错,欢笑连连,自是中秋佳节日,阖家团圆时。
天上繁星点点,皎月圆圆。
抬头遥望,晚风习习,待到次日朝阳初升,又是一日天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