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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是流水,眼中出现的却是母亲方才慈爱的眼神。
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太多的美好没有过,太多的情谊没有还。
可惜,没有机会了!此次一去,无论是死是活,一切都将会彻底改变,姚义杰永远不会再是而今的这个姚义杰。
更讽刺的是,如果不去,姚义杰就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想看见的姚义杰。
“弟兄,跑!”
“姚义杰,你不是一个拿刀的人!”
夏冬与何勇的两句话交替不断,回响在耳边,如同是两颗催魂的铃铛响个不停,催我上路。
虽然此时的九镇早就隐入了一片无际的黑暗之中,我犹自无比眷恋回过头看向身后它的方向,辨认着家所处的大概位置。
默默吸掉手上最后一口烟,中指一弹,烟头在夜空中画出了一条简单却美丽异常的弧线,落入了桥下滚滚而去的流水之中……
“呵!”
想要为自己最后再壮一次胆气,也想要吐出脑海中所有的繁杂。双臂一挥,我吐出了一声粗重低沉的闷喝。
所有的胆怯、郁结、思念、眷顾、不舍也随着这声低喝涌出体外,消失在浓如墨汁的黑夜里面。
我知道,再不走,我就再也走不了。
于是,不待新的情绪升起,飞快背转身,我走向了桥的另一头——同样隐身在如墨浓夜的彤阳。
闯波儿的家很好找。
八十年代,中国中南部地区乡镇的普通百姓通常都还住在一座座青瓦红砖的平房之中,二层小楼并不多见。
但黑道大哥闯波儿的家是一栋小楼房,就在下桥不久之后,左拐的一条岔道上。
“笃笃笃”
敲响了那两扇被漆成猪肝色,带有简单花纹的木门。
“哪个?”
屋内,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响起,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麻烦问一下,卫波哥在屋里没有啊?”
“吱呀”
连排双开的木门左右打了开来,一位穿着朴素,不断用腰边围裙擦拭双手水渍的老妇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通过门缝与老妇人的肩膀望去、大大的堂屋内,一根细细的电线从屋顶正中央垂下来,尾端连接着一盏放射淡黄光晕的昏暗小灯;灯下一个用来剁制碎辣椒的木制小盆,盆里斜斜插着一把铁铲;铁铲旁一个小板凳;板凳不远处有台家用缝纫机,缝纫机边上一张老旧的木书桌,桌子正中间靠墙摆放着一台双喇叭的燕舞收录机,收音机顶端搭了半块红布挡灰,前面还零零散散,杂七杂八摆放着几盘有包装盒或者没有包装盒的磁带。
整个堂屋,除了最左边空旷处,停放着一辆前后轮胎上都是泥巴,却依然足以让我艳羡不已的重庆嘉陵“黑70”摩托之外,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与当时少见洋气体面的两层小楼外表形成了鲜明反差。这也恰恰就是闯波儿这样的流子们的普遍心态:要面子,有钱用在别人能看见的地方。
对着那张自己垂涎已久,却有可能再也得不到的梦想之车,我实在忍不住又多瞟了几眼之后,一直伸在后腰的手,轻轻握住了“钎子”的把柄,如同现实般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看向老妇人,我非常客气地再次开了口:
“姨妈(九镇方圆的风俗:礼貌地称谓不认识,但是比自己父母大的妇人为姨妈),你好,我是卫波的朋友,他在屋里吗?”
“没有。”
老妇人的口气僵硬麻木,布满皱纹地脸仰头打量着我,眼中满是毫不掩饰地疑惑与厌烦之色。
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老太太看我的时候,居然是这种眼神。这让我颇为奇怪之余,也有几分恼火,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继续说道:
“那打扰你哒,你晓不晓得他去哪里哒?”
“不晓得死到哪里去哒,你莫要问我。”
老人的口气还是那么僵硬,无礼。
一股愤怒从我的心底涌了出来:难怪生得儿子这么坏,要打流,原来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不晓得好歹的货色。
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情绪,我毫不客气拉下脸,转身就欲离开。
一句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话却从身后半尺传了过来:
“后生(九镇方言,年轻的小伙子),我看你这个样子,标标致致,高高大大,不像是个打流的伢儿。你莫不学好,莫要天天和我屋里那个东西搞到一起玩,这不是个学好的东西,你跟着他一起搞没得好下场的。”
话语如同巨斧劈在了我的心间,喉咙一阵哽咽,心头翻起了漫天狂潮,百感交集之下,扭头望了回去:
老妇人还是那样双手扶门,屋内昏暗却温暖的灯光从她的后方射出,形成了一片淡淡的光晕。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我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冷漠,只是沧桑衰老的眼神中却仿佛多了几丝希翼。
对视片刻,我感到自己僵硬的面部慢慢展开,非常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得让我自己都感到心虚。
看着我的笑容,老妇人双眼完全黯淡了下去,低下头,一言不发。
“啪啦”一声响起。
大门在我的面前紧闭了起来。
那一刻,我只想对着双门,痛哭流涕地求那位老妇人再次将门打开,告诉她,自己会学好,会做个好人。
因为,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只是,当时的我却太混账,太骄傲。
混账到看不清什么才是归途,骄傲到不去看哪条才是正路。
我只是觉得自己永远都不能失掉一样可以证明自己活过的东西——尊严。
所以,我终归还是离去,带着那柄钎子,继续走向了黑暗的前途。
走出了闯波儿家的大门,我很有些灰心,我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闯波儿。
不过,那是八十年代。
时代特有的印记改变了我的人生。
八十年代的夜晚中,没有ktv,没有通宵影院,没有洗浴中心,没有茶楼,夜总会,也没有迪厅、嗨包。那个时候,人们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所以,当我走出小巷,来到彤阳街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地方。
我立马转身走向了那里。
我知道闯波儿一定在。
因为,那一刻,我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一个很早之前,我听一林的朋友说过的传说。
关于彤阳大哥闯波儿独特而出名的爱好的传说。
虽然那个时候是八十年代,没有娱乐场所。但是的士高、流行乐也开始从港台地区南风北渐,慢慢传了过来。一般的年轻人,尤其是爱出风头的年轻流子们喜欢的都是聚在一起跳舞、打台球,看录像、搞野餐伴着收录机一起嚎歌之类的事情。
只有闯波儿是个例外,截然不同。
在九镇所属的地区,有着一种传承千古,非常富有特色的地方戏剧,叫做丝弦。
卫会计没有死之前,不爱喝酒,不爱抽烟,不爱看书,只有一个最大的嗜好,就是听丝弦。卫波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去听。在卫会计死之后的一些年,没有人带他了,他也不再去。
但是,当他当街手刃仇人张司令,一举成名之后,他却又再次回归了父亲当年的爱好。甚至比起他的父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乎每晚,他都要去戏棚听戏。
设身处地,换个角度来说,我想,也许他听的不是丝弦,而是思念!
他的思念提醒了我!
彤阳没有戏院,一桥之隔的九镇戏院又不是每晚都开。
闯波儿想听丝弦了,能去的就只有一个地方。
在彤阳镇最主要的一条干道上,曾经有过一座四五十平方米左右的茶馆。茶馆由几根历尽岁月,已经变成黑褐色的木柱支撑,顶上横加着一些竹条,竹条上铺几层厚厚的毡草,四周都用厚牛皮纸与篾条编织的席子遮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