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纾晚回来一会儿该多好,也不会正好被她撞见。
周氏硬着头皮走过去,“阿纾,枝枝病得严重,我和你舅舅想着先让她去村东的老房子住几日,等她好了,就把她接回来。”
周氏没明说,但她的打算,喻纾清楚。
喻纾话里带着几分讥讽,“莫不是咱们家的风水太差,为何枝枝生了病,要去那无人住的老房子里养病?”
“胡说,咱们家的风水怎么会差!”周氏急忙反驳,“是我和你舅舅怕她影响你表哥读书,这才想着把她送出去。”
生怕喻纾不同意,周氏把魏春来搬了出来,“阿纾,你舅舅可是同意的。”
喻纾看向一直不出声的魏春来,“舅舅,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少女的眼眸澄澈干净,晶莹剔透,被她这样看着,仿佛人心底所有的算计无所遁形。
魏春来老脸一红,“阿纾,你没见过世面,你不知道,就是府城的大户人家,家中有重病之人,也会被移出去的,省得触霉头。把枝枝送过去,只是换个地方养病,你别多想!”
洗了那么多的衣裳,喻纾的手很凉,可这一会儿,那股子凉意像是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原来舅舅和舅母是觉得枝枝不吉利!”
这哪里是让枝枝换个地方养病,这是要让枝枝自生自灭!
还好她昨天晚上做了那个梦,还好她及时赶回来了。
喻纾心绪复杂,红唇轻启:“娘亲走了,舅舅便是我和枝枝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娘亲走的那天,舅舅说过会好好照顾我和枝枝。”
魏春来也想起了魏若雪离世那天的场景,他心里涌上愧疚,“要不…要不……”
周氏脸一变,抢在前头道:“阿纾,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把你妹妹送过去再说不迟。”
喻纾把目光移到周氏身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周氏被看得心里发怵,喻纾才道:“舅舅,舅母,人人都会生病,枝枝会,你们也会。若生了病就是不吉利,那整个魏家也没有几个吉利的人了!哪一天舅母病了,为了表哥着想,莫不是舅母你也该离开魏家?总不能只把枝枝赶出去!”
周氏一噎,说不出话来。
看着周氏的窘态,喻纾思忖一番,有了决定,“不过,让枝枝过去也可以。”
“阿纾,你这是答应了?”周氏一愣,欣喜地道:“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放心,只是让你妹妹一个人离开,你还留在家里。”
喻纾神色淡淡,“舅母说错了,是我和枝枝一起离开魏家。”
周氏与魏春来俱是一愣,他们想要送走的人是喻枝,并不是喻纾啊!
魏春来:“阿纾,你怎么也要去?”
枝枝只是生了病,就要被送出舅舅家,知道这件事后,喻纾心里是气的。
但,这件事也给了她提醒,便是今天把枝枝留在了没家,周氏也不会就此罢休。
枝枝的病一日不好,周氏定然还会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撺掇舅舅把枝枝送走。喻纾不能保证每一次她都能及时赶回来。
更何况,如果她梦到的那些事情是真的,她就更不能把枝枝留在魏家。
这段时间离开魏家,倒是一桩幸事,既清静了,有利于枝枝养病,也省了周氏用枝枝的病情大做文章。
喻纾道:“舅舅,枝枝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能抛下她。”
“不过,枝枝还病着,不能受一点风寒,每日的吃食也不能胡乱应付,我可以吃的差一点,但枝枝要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她还怎么养好身子,怎么等着舅舅和舅母把她接回来?”
喻纾愿意离开,可离开之前,该拿的东西她也要拿走,一日三餐、吃穿睡觉都要有保障,总不能让她和枝枝两个弱女子在那废弃多年的老房子里自生自灭!
魏春来以为喻纾心里有怨,才要离开魏家,但这会儿听了喻纾的话,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喻纾还愿意叫他一声舅舅,可能是喻纾和枝枝姐妹情深,才想陪枝枝一道过去,并没迁怒到他这个舅舅身上。
魏春来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吃食都给你们备着呢!”
周氏过来,手里拿着三个油纸包,“这里面是一些烧饼和卷饼,你拿着吃。”
几个油纸包就想打发她们?
喻纾没有接,直言道:“舅母,我和枝枝两个人,这么些口粮,不太够!”
魏春来看了一眼,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六七个烧饼加几个卷饼,要不了几顿就能吃完。
真让喻纾拿了这么些东西离开魏家,被村里其他人知道了,村里的人定是要戳他的脊梁骨,说他堂堂一个夫子,还如此苛待自己的亲外甥女,到了那时,他还怎么在村里教书?
魏春来冲周氏喝道:“家里的米面青菜都多装一些,不能让阿纾和枝枝饿肚子!”
周氏原本的打算,是把油纸包里的吃食给喻纾。这下倒好,喻纾随便几句话,家里的米面就要给她备上一半。
周氏不舍得,可又不敢不答应,勉强应道:“好。”
便是要离开魏家,也要怎么舒坦怎么来,喻纾又补充道:“还有给枝枝煮药的小炉子、我和枝枝的被褥衣服也要拿上,对了,锅碗瓢盆、照明用的油灯蜡烛,劳烦舅母也给我备上一份。”
要拿这么多东西?
这下可好,倒真是去养病呢!
周氏一口闷气堵在心头,咬牙应道:“好。”
周氏在准备东西,喻纾没有帮忙,她想了想,对着魏春来道:“舅舅,那座老房子离村里有些远,我和枝枝住进去,未免不太安全,舅舅可否给我准备些防身的东西?”
“还是你想的周到。”魏春来去了堂屋一趟,拿出来一把带鞘的铁刀。
“这把刀是前几年我买回来的,你拿着防身。不过,阿纾你也不用太担心,咱们村子民风淳朴,我又在村里教书,便是你们去了那边,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欺负你们。”
魏春来的话倒是不假,不过,喻纾还是接下了那把刀,总该谨慎些才是。
不多时,周氏收拾好东西,把魏茵叫了出来。
魏茵拿了包袱,周氏把剩下的大件物品放到床板上,她和魏春来一人一边,抬着喻枝朝村东出发。
喻纾给枝枝掖紧了被角,冲她微微一笑,示意枝枝不要害怕。
东西都带齐了,喻纾跟着朝前走去。
这么一来,天色已经暗了,一路上倒也没遇见几个人。
村东的这座老房子十几年没有住过人,打开木门,一股呛人的味道传来,梁上有蜘蛛网,门外还长满了杂草。
喻纾轻咳了一声,不收拾一下,是不能住人的。
现成的几个“帮手”在这儿,不用白不用。
喻纾看了一圈,“麻烦舅舅把院子里的杂草给处理了,再多劈些柴火,至于舅母和表妹,就与我一道收拾屋子吧!”
周氏愣了下,这一切和她想的不一样啊,她的打算是把喻纾那个病痨子妹妹赶出魏家,然后就不管不问了,可不是来这里给她们姐妹俩打扫屋子的!
两个时辰前,还是她使唤喻纾去洗竹筐里的脏衣裳,不过半个下午过去,喻纾倒是使唤上她来了!
见周氏和魏茵一动不动,魏春来脸色不大好看,“阿纾的话你们是没听到?天都要黑了,还愣着做什么!”
魏春来是一家之主,他发话了,周氏和魏茵只能照做。
这座老房子不算大,只有正屋三间屋子,外带一个小灶房,是以,收拾起来不算太难。
约莫两刻钟,几间屋子就被打扫干净了。
这时,魏春来顶着一脸汗走进来,“阿纾,院子里的杂草我都给拔了,还有柴火和干草,也够你们用几天了。”
“舅舅辛苦了。”使唤过魏家人,喻纾也不留他们,“时候不早了,舅舅、舅母和表妹早些回去吧!”
以免喻纾怨恨她,临走前,周氏假意关怀:“阿纾,你和你妹妹在这里好好住下,东西用完了,或是缺了什么,就来找我们要。”
喻纾微微一笑,“舅母,我会的。”
眼下,她只有魏春来一个亲人,缺了什么,她自然会去魏家讨要的,总不能委屈自个不是?
喻纾答应得这么利索,周氏心里咯噔一下,她只是做做样子,喻纾可千万别当真啊!
喻纾和喻枝来这里住下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氏又叮嘱道:“阿纾,枝枝养病要紧,你好好照顾她,平日就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
喻纾没答应,只是道:“舅母,你该回去了。”
一番折腾下来,外面漆黑一片,喻纾去到那间小灶房,把铁锅洗干净,开始生火。
她把带的几个卷饼热了一下,她和喻枝一人一个。填饱肚子后,喻纾又把小炉子搬到屋里,给喻枝煮药。
常年不住人,待在屋子里只让人觉得阴凉入骨。好在有小炉子可以取暖,氤氲的药香弥漫开来,冲淡了那股子难闻的味道。
喻枝这会儿有了些精神,她揪了下手指,“姐姐,明个一早,你就回舅舅家吧。”
“舅母嫌弃的人是我,她才不想让你离开魏家呢。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跟过来的。我可以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姐姐你别担心我呀!”
姐姐本可以留在舅舅家的,她就是姐姐的累赘,只会拖累姐姐。
喻纾笑了笑,“我走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吗?”
喻枝鼻子一酸,安静一会儿,低着头道:“有些…怕,但我不想让姐姐跟着我受苦。”
喻纾抿唇一笑,给她擦了擦眼泪,“傻枝枝,这哪里是受苦?”
喻枝呆呆抬起头,“这不是受苦吗?”
“当然不是。”喻纾惯是心态好,“吃的穿的盖的,咱们都有。收拾屋子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遍,这座房子虽然十几年没有住人了,却是用青砖垒成的房子,屋顶、窗户和房门并没有多少破损,就连这张床,也还好好的,足够咱们俩睡下。”
“今晚上舅舅劈了好大一堆木柴,也足够用几天了。不远处还有一口水井,取水做饭都很方便。除了院子没有大门,其他一切还算不错。”
那口水井是这座房子之前的主人留下的,如今,倒是便宜了喻纾。
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好像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听喻纾这么一说,喻枝顾不上难受了,“这么说,住在这里和住在舅舅家是一样的。”
喻纾道:“是啊,所以你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病就是。”
忙活一通,药汤煮好后,喻纾又烧了一锅热水,凑合着擦了擦身子。
时间不早了,喻纾把门从里面栓上,吹了灯,准备歇息。
初换住处,喻纾和枝枝都不太适应。
喻枝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翻了个身,不解地道:“姐姐,下午的时候你不是去镇上了吗,怎么会恰好赶在我被舅母送走前回来了?”
姐姐回来的很及时,再晚上一盏茶的功夫,她不仅会被送走,还会什么都没有的被舅母用几个烧饼给打发了。
望着满脸疑惑的枝枝,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又浮现在喻纾的脑中。
她能及时赶回来,是因为她早在昨晚,就梦到了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