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咆哮着,猛地把门掀开,摔在墙上,烟囱发出低声的呜鸣,犹如在黑夜中抽泣。没有月光的铺洒,溪水黑漆漆的像是玉帝打翻的墨汁瓶。
梁远朝洗完澡出来,毛巾盖在头上,准备去关阳台的门,忽然听到隔壁阳台传来的通话声。
两套房子主卧的阳台紧挨着,薄矜初那边装了防雨设备,她躺在躺椅上,电话扔在桌上外放。
老太婆说:“住那么好的房子还那么小气。”
“说完了吗?”薄矜初咬了一口冷饭团,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心里更烦。
薄远出声劝道:“小初,你就先帮帮姑姑她们,姑姑对你那么好,或者你就当这钱是借给爸爸的行不行?”
她不知道薄远什么时候来的北城。
“我没钱。”
“那你就借五万凑一下,还有五万我来想办法,这样可不可以?”
“没钱。”
薄远瞬间没了耐心,冷哼两声,用南城的方言说:“你这个孩子...算了,掉铜钱眼里了,打小就这样钱跟命似的,也不知道你像了谁,会这幅样子。”
钱当然是命,现在可不就是找她借钱救那老头子的命吗?
薄矜初舌尖顶了顶上颚,关了免提拿起手机,直言不讳的说:“我没你这么菩萨心肠,别人给你一巴掌你还摸着脸说算了,也不是很痛。我就是不借给他,那老头说我是条癞皮狗想法设法让我滚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求于我?话我放这了,也不怕他们听见,就算那老头给我跪下,我都不可能会借钱给他,早死晚死都是死,他多活一天能创造多少价值?还是说能给这个社会带来什么贡献?”
“薄矜初!”薄远恨不得给她一耳光。
她不想再听一个字,直接关了机,往卧室的大床上一扔。
梁远朝拧眉站在阳台的玻璃门边,雨水冲进来,卧室的地板湿了一大片,包括他刚换的睡裤也淋湿了。
她好像没有他预想中过的好。
须臾,隔壁安静下来,听到猫叫声。
女人说话带着鼻音,“你来干嘛,那么晚了还不睡,当夜猫子?”
“喵!”
“哦,你本来就是夜猫子。”
“喵喵!”你才是夜猫子!你全家都是夜猫子!
薄矜初的手搭在它的脑袋上,“一群混蛋是不是?特别是梁远朝,就他妈一王——八——蛋!”
月亮狂摇脑袋,试图摆脱她的魔爪。
梁远朝拿毛巾的手一顿,侧了一半的身子又转回来。
“干嘛,你不赞同?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梁远朝也不是个好东西!”
“喵——呜——”
她囔囔自语,“渣男!连个微波炉都不肯借。”
她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是这瓢泼大雨,也不至于就买两个饭团应付。
“去给我床头柜上的半包烟叼来。”
它感知到薄矜初的情绪,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去叼了。
湿润的烟草味飘到梁远朝这边。
地方台的新闻里播报的全是这次暴雨,上一次洪灾是98年,连下了两个星期的暴雨,整座北城淌在水里,不知道这次会怎样。
顷刻间,一道紫色的电光划破天际,发出巨大的轰鸣,使人恐悸。
“啪——”床头的台灯猝然暗了。
薄矜初闷得发慌,黑暗中呼吸声加重,吊灯也没反应,连上充电器,电池颜色还是红的,显示百分之一的电量。
竟然停电了。
物业反应迅速,立马发通知给业主。
薄矜初收到物业小哥发来的信息:“薄小姐,不好意思,小区的电缆坏了,出于安全考虑,明天才让电工过来检修。”
对方还在输入中。
薄矜初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键盘上:“均价九万一平的房子,小区连避雷针都没有?”
“天气预报早说了这几天会有特大暴雨,你们物业的人用的都是诺基亚?”
“没有付天气预报的短信费是吗?”
“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包月?或者包年?”
对面一直正在输入......
好半天发了一句:“对不起,薄小姐,给您添麻烦了。”
手机黑了,最后百分之一的电耗尽。
薄矜初的心沉到谷底,他妈的,坏事全堆在一起上赶着勒死她。
卧室一隅,猫窝里空空如也。
“月亮?”薄矜初试探性的叫了声,没有得到回应。
“月亮?”她起身去客厅。
“嘶——”不小心踢到了沙发,脚趾痛的发麻。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毫无章法,恶狠狠的抽在窗玻璃上,大树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背后好像有人拿刀对着她,有人要捅她,她不敢动,他好像要走过来了。
这是她家,她的家,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出现在她家的。
不对,他们可以非法入室的。
后面一定有人拿着刀。
......
“砰砰砰!”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惊落了梁远朝手上的菜刀。
“梁远朝!”
是薄矜初的声音。
他快步至玄关开了门,薄矜初是跌撞进来的,瘫坐在地上,看到开放式的厨房里,一盏蜡烛灯火摇曳,男人的影子印满了整面墙。恐惧消失。
梁远朝倚靠在墙上,视线落在她头顶。女人眼神空洞,头发乱糟糟的。
“我能借一下你家的主卧吗?”
他抬手指向主卧的方向。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去,那个鲜活韧性,刁钻古怪的灵魂不见了,只剩空壳。
他心疼了。
灰色被单的大床上鼓起小小的一团。梁远朝轻轻推门,她一抖,瞬间惊醒,这得多缺乏安全感才会如此敏感。
听到他走近,实在是困的撑不开眼睛,合着眼低声呢喃,“我就睡一会儿,睡一会儿我就走。”
他拍了拍被子,“起来。”
她死拽着被子不放,半个头缩在里面,“我就睡一会儿,求求你了,就一会儿。”
梁远朝硬是扯下被子,“先起来。”
忽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沾到他手背上。他愣了一会儿,人已经从床上下去了。
“薄矜初。”
她往外走。
“薄矜初!”
她听不见似的。
他跑出来看到她躺在沙发上,松了口气。
“阿远,我好累啊。”她说的迷迷糊糊的,不知是梦呓还是对话。
“我以前总是想,是不是有一天我死了,他们也会说是因为我不够坚强。”
活得很累,过得很辛苦,周遭会有各种声音,有好有坏,有质疑有斥责,看起来光鲜的生活却是碾碎她的最后一点火星。她趴在地上浑身是血,有一个声音叫她站起来反抗,于是她起来了,可是又一次被踹翻,重重的跪了下去。反复几次,她好像学会了认输和低头。
“对不起。”
梁远朝的心像被人握在手里用力的掐,难受的要命。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做了面,你吃不吃。”
“西红柿鸡蛋面吗?”
“嗯。”
“吃了还能睡你家吗?”
“可以。”
“阿远,你还喜欢我吗?”薄矜初拿筷子戳番茄,“你不说的话我就去跟晏寔结婚了。”
男人半天没说话,雷声停了,他突然开口说:“吃我的面,睡我床,你跟我说你要嫁给晏寔?”
薄矜初笑了,他以前也说过一样的话,她的少年好像慢慢回来了。
一场暴雨足足持续了两周时间,放晴的这天整个城市活了过来。
这两周里薄矜初窝在家里哪也没去,一日三餐全靠外卖,垃圾都是外卖小哥带下去的。所有的电话都拒接,所有的信息都拒回,除了王敛的。
两周里她唯一联系的人是国内权威的心理医生,王敛。
王敛最后给出的建议是,“你可以试着去爱一个人,我说的是爱情,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转移你的注意力和情感,重新建立远近亲疏的关系塔。放不下的不用逼着自己摘出去,往下放就行。”
这是她精神上最配合的一次,她也的的确确很渴望爱情了。
这天沈修自告奋勇组了个局,约了几个人上莲雾山庄玩。梁远朝是第二个到的,周围除了沈修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人呢?”
沈修翘着二郎腿靠在躺椅上,点了点下巴,“喏,来了。”
季风:“老板。”
苏木跟在季风后面,她害怕这位大boss,战战兢兢的喊了声:“梁总好。”
那位大爷不可一世的嗯了声。
“哎,坐坐坐,”沈修一本正经,“哥,我这入职也没个欢迎会什么的,小范围团建一下总不过分吧?”
男人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说:“随你。”
苏木默默的举起了手。
沈修挑眉,“说。”
“不会就我一个女的吧?”
“如果你算女的话,那么是两个。”
苏木的火气值增加20%。
“还有一位漂亮姐姐。”沈修刚说完,这位漂亮姐姐就来电了。
“我开错路了,导航出故障了打不开,我不知道具体位置,而且车没油了。”
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除了苏木都听出来那位漂亮姐姐是谁了。
“你开到哪了?”沈修看了眼梁远朝,男人不动声色的盯着手机看。
“桥洞这里。”
沈修懵了,“哪来的桥洞?”
薄矜初:“所以我才说我开错了。”
沈修拿开电话,“哥,咋办啊?”
梁远朝拿起车钥匙,“让她靠边等着。”
薄矜初要是知道沈修也叫了梁远朝,她干嘛非得自己开车来,蹭个车他不香吗?
半个小时不到,那辆眼熟的迈巴赫停在她后面,女人叼着烟拿上东西锁好车门向迈巴赫走去。
后座的门被拉开,“需要我抽完再上来吗?”
她穿了校庆那天穿的裙子,高跟鞋换了一双矮跟的,长卷发没遮住她性感的锁骨,薄矜初今天手痒画了个全妆,这会儿妖精似的盯着他。
“坐前面。”
她二话不说把烟掐了上车,关上后座的门,“我不坐陈雅怡坐过的地方。”
梁远朝嘴角上扬,“你现在坐的地方也是她坐过的。”
“......”
女人下去,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手扒着车门,“下来给我开,你坐过去。”
梁远朝手搭在方向盘上,气定神闲的看着她,“这是我的车。”
“你现在下来,将来我的孩子还有姓梁的可能。”
梁远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心情颇好,“威胁我?”
“那你怕吗?”
他轻笑一声,说:“不逗你了,这车是新买的,今天第一次开。”
薄矜初系好安全带,手撑在窗上斜着身子看他,“梁总裁现在身价不得了了,这顶配的迈巴赫说换就换。”
阳光穿过玻璃洒落在车里,薄矜初懒洋洋的靠着,眼睛因为光线眯成缝,“干嘛不说话?”
“你这讽刺还是赞美?”
“当然是赞美,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可能会错,我薄矜初看上的男人必须优秀。”
梁远朝打了个方向,拐进右侧的山路,看了她一眼,“所以晏寔和祁封都很优秀是吧?”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莲雾山庄到了。
薄矜初诧异:“这么近?那你刚才为什么开了那么久才过来?”
梁远朝:“因为我坐在车里考虑了十五分钟,到底要不要来接你。”
“?”
“思考一下这么做有多少价值,价值体现在哪。”
“资本家的丑陋面孔,”薄矜初下车,关门前挑挑眉,又说了句,“不过我坚信最后还是底层老百姓获胜。”
梁远朝笑笑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