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在黎府中霓姐儿的周岁宴举办过后没多久,皇宫中晴妃皇长子的周岁宴也到了。
这一次,黎府和苏府全员受邀入宫。
在席位间,当今皇后的庶妹不知怎地,全程主动与黎雪为难,处处寻她麻烦。
从作诗、聊天,到最后的化解尴尬,连给黎雪设下三个局,均被黎雪轻而易举化解。
女眷夫人们看向黎雪的目光纷纷投以赞赏,魏夫人看向全程从容,举重若轻控制住局面的黎雪,面色僵了僵,询问身边夫人:“那位黎府的姑娘是怎么得罪了邹丞相家的庶女?”
旁边夫人向她挤眉弄眼,小声道:“听说邹家姑娘原本是相中了京兆尹家的嫡幼子的,那胡家的小公子年纪不大,长得却好,身上还早早有了举人的功名,本就是各府良配的人选。”
“结果邹丞相那边派人往胡家递话,胡家没有应,没过多久,就传出黎家养女与胡家公子定亲的消息,你说邹家的小姑娘她气不气。”
魏夫人不自然点头。
确实该气。
那可是邹丞相家的庶女啊,现在邹丞相家地位超然,已是大周朝的国丈,就这样胡家都拒绝了与对方结亲,而选择了黎府养女。
若是往常,她还可能会感慨一番,胡家人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但在今日,她看着那位黎家的养女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邹家庶女几次三番设下的陷阱,这种心思又有些淡了。
或许当真是她对她心存太多偏见了吧。
苏父在经过这三年的正六品太常寺主簿任职之后,现在也往前进了一步,擢升至从五品郎中。
原本这在京城中,只是一个算不上多高的官职,但由于他有一个正三品大员的女婿,还有一个在宫中颇为受宠的妹妹,所以平时即便在官场,都没人会故意与他麻烦,一般稍有眼力劲儿的,都待他颇为和气。
在这场宫宴中,苏家人和苏满娘终于得以见到了自从三年前花灯节后,就再也未曾见过的苏婉婉。
如果说,最开始黎家那接连四道圣旨下去,苏家人和苏满娘还不能很理解其中契机,那么,等到苏婉婉的册封旨意,与黎锐卿的提位旨意相继下达,众人便都大概明了了其中缘由。
这些年,苏满娘时常忧心苏婉婉在宫中过得会不会不好,受了委屈会不会无人诉说,还后悔当初在花灯节时,给小姑姑塞的银票太少。
圣旨发下来后,因为苏满娘孕期尚浅,不好随意走动,她还央求黎锐卿亲自去了趟苏家。
虽说只是嫔位,但两家还是竭尽全力为苏婉婉补了一份“嫁妆”。
黎锐卿亲向昭宁帝去讨要了恩典,允许苏家人送进宫去两箱东西。
一得昭宁帝应允,两家人便比量着箱子尺寸的大小,全给凑了些银票、金银锞子、以及首饰等物,将这两箱的空间给压得满满当当。
直让前来抬箱子的小太监,差点走不动路。
只东西送进宫后,苏婉婉便已是帝王妃嫔,她们短时间内想要再见却是难了。
因为这,苏母和苏满娘回去后,还小病了一场。
却未想到,时隔了两年,她们竟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在小宫女的引领下,一行人顺利进入了晴桓宫。
殿中正堂,苏婉婉穿着一身轻软的樱红银罗绡纱宫裙,头顶的云近香髻上斜插着支镏金点翠步摇,对比之前,多出一身贵气与优雅。
此时,她正眉眼弯弯地逗着奶嬷嬷怀中的小男孩。
小男孩儿小脸圆圆的,脸颊边一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颇为可爱讨喜。
听到宫女来报,她连忙起身,想要先迎上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
她看着厅中按照规矩给她行礼的嫂子、侄女和侄媳妇,眼底泪光闪烁。直到几人行完礼后,才轻道:“快请起。”
之后便再也忍不住,投入苏母的怀中。
“嫂子。”
苏母有些心疼的揉着她的发髻:“婉婉别哭,你现在可是宫里的妃嫔主子,你在这里哭泣,对你不好。”
苏婉婉连连摇头:“无碍的,我这只是喜极而泣,谁也不会说什么。”
言罢,苏婉婉便将厅内其他人都挥退出来,只留下那位抱着小皇子的奶嬷嬷,道:“嫂子快看,这便是晟儿,晟儿,这便是舅母,可要好好记住脸。”
小皇子认真地歪头瞅了瞅苏母,和厅中其他几人,咯咯咯地笑起来。
随着小皇子无邪的笑音,苏母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取出帕子,擦拭了下眼角,小心地将小皇子抱过,惊喜道:“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小皇子两颊边的酒窝,竟然与婉婉你的一般无二。”
苏婉婉也跟着笑:“他也就这两颊边的酒窝长得像我,其他地方,可没看出与我有半分相似。”
“哪有哪有,”苏母只觉得这孩子怎么瞧怎么心喜,“我看着小皇子的眉眼也与你很是相像着呢。”
“是吗?”苏婉婉有些怀疑,“他这眉眼我看着几乎都是照着他父亲扒下来的,哪里长得像我,嫂子你可不能唬人。”
“不唬人,不唬人。现在不过是孩子还小,没有长开,像得不明显,等长大了你再看?!你小时候就是嫂子带过来的,嫂子还能骗你?!你小时候的眉眼也长这样。”
听得这话,苏婉婉也不由开心起来:“那感情好,我就希望他照着我一个模子扒下来,我长得多讨喜啊。”
“又调皮,”苏母伸出手指点了她一下,“当今圣上英武不凡,与圣上相似才是更好看的。”
苏婉婉嘟了嘟嘴巴,见苏母眼含担忧,又马上灿然甜笑起来:“没错,嫂子说得没错,圣上是最好看的。”
冯欣玉和任研站在苏母身后,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三年前那次花灯节,苏家人要去与小姑姑见面,当时因为任研已经接近临盆,冯欣玉也有了七八个月身孕,不好去花街中人挤人,两人便没有前去。
今天,是两人与苏家小姑姑的第一次见面。
一番观察下来,两人发现,她们的小姑姑真的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子,说起倒霉的事情在笑,说起高兴的事在笑,好像生活中,便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失望的事情。
怪不得圣上会为她独赐“晴”这个封号,还将此间宫殿名改为“晴桓宫”。
她确实有一种能让人的心情不知不觉明媚起来的独特魅力。
宫妃能够与家人见面的时间很短,前后感觉并未过去多长时间,半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他们过来时,已经是参加过宴席后的午后,之后还要赶着宫门下匙前离宫,所剩的时间已是不多。
眼见离别在即,苏婉婉又忍不住伤怀起来。
她让宫人将为几人准备的礼物呈上来,又亲手给两位侄媳妇送出见面礼。
冯欣玉和任研连忙推辞,苏母也道:“婉婉你在宫中,我们也帮不上忙,这些东西你便自留着。咱们家现在啊,什么都不缺,啊?”
苏婉婉却亲密地挽着苏母胳膊道:“嫂子,我这里也不缺什么,有你们当初给我送进宫里那沉甸甸两大箱子东西,我现在可富有着呢。”
苏母还想推辞,却被苏满娘拍了拍手,笑语道:“总归是小姑姑给侄媳妇的见面礼,娘你再推辞,小姑姑该伤心了。”
一见苏满娘那难得一见的俏皮打趣表情,苏婉婉连故作个伤心的表情都没能够,捂着肚子便眉不见眼地笑了起来。
苏家人离开没多久,昭宁帝来到了晴桓宫。
“心情可是舒畅了?”他将苏婉婉揽入怀中。
苏婉婉攥着手中苏母亲手绣的帕子,笑得眉不见眼:“舒畅!舒畅!多谢琥诚。”
周攸彦神态稍松:“舒畅就好。”
当初康元帝给他下的那份绝嗣丹药,他是真真切切地吃下去过,虽然事后催吐过,却到底是对身体造成了些影响。
原以为,自己此生恐怕无缘子嗣,这才将没有对剩下几个兄弟斩尽杀绝,却不想,竟是在绝处逢生时,由他的婉婉给了希望。
周攸彦看着苏婉婉步态轻松地走到小皇子身边,调皮地做着鬼脸,逗弄得他的皇长子咯咯直笑,不由好笑:“都是孩子的娘了,还这样小孩子心性。”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面上却满意到不得了。
苏婉婉只当自己没听到,反正如果她哪天表现得文文静静地,他肯定是第一个着急,探问她今日为何心情不好。
“今儿个高兴,琥诚,我们晚膳点道醉鸭吧。”
她倒是也想点,但是制作这道醉鸭特别费事,需要用的鸭子也有特别的讲究,只能出现在皇帝的菜谱中。
因此,她每次想吃时,都得和周攸彦耍乖卖巧。
昭宁帝眸光一深,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瓣,轻笑颔首:“可!朕允了。”
是夜,晴桓宫中震颤半宿的床榻终于恢复安静,昭宁帝将面颊醉红的迷蒙女子揽入怀中,粗糙地指尖轻抚过她眼角无意识流出的泪水,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两年前做出放弃出宫、接受他册封决定的苏婉婉,哭得梨花带雨,无声无息。
“婉婉,你现在幸福吗?”他低声在她耳畔询问。
迷蒙的女子似醒非醒,睡梦中随意哼出一个短暂的音节。
虽音节尙短,却让昭宁帝欣喜若狂。
“好婉婉……”
“真乖……”
虽圆月高悬,是夜已深,但对于晴桓宫中的二人而言,却是刚刚开始。
坤宁宫中,一身雍容富贵的皇后娘娘正拿着手中的一张药方怔怔发呆。
“娘娘。”她身边的婢女见她神色不对,出声询问。
邹靖淑恍然回神,她又垂首看了眼手中的药方与注解,优雅起身,将药方放到烛火下点燃,丢到笔洗筒中。
“无事。”
既然是皇上的身体有问题,而不是她的,那她也就不用再折腾自己。
而且,邹靖淑突然展颜笑道,“让女人与孩子喜欢我,可比让皇上喜欢我容易多了。”
昭宁帝那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棒槌,还是晴桓宫的小酒窝,更讨人喜爱。
新的一年过去没多久,一出了正月,黎川猛也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在与黎锐卿谈论过后,便背上行囊,在某日天还没大亮时,便偷偷出发离开了京城,说要前往边关。
苏满娘知晓时,人已经离开了有大半天了,追都不一定能追上。
她伸手大力掐到黎锐卿的腰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黎锐卿感动地摩挲着她的手,激动地眼眶都红了:“因为他知晓,说了以后,你肯定会阻止。”
苏满娘:……
她当然会阻止,明明黎锐卿都已经说过,等黎川猛满了十五岁以后,便给他在宫中安插一个侍卫职位,虽然一开始品阶会不怎么高,但怎么也比去边关流血和人拼命强!
“如果他来问我,我肯定会与他说,连掰腕子都掰不过我的人,谁给他的胆子去边关?!”
黎锐卿欣然颔首:“所以他跑了。”
苏满娘:……
“他知晓你会生气,这是他留给你的信,听他的意思是说,让你帮他看住了他未来的媳妇,别被别人提前订走了。”
苏满娘有些诧异,更有些惊喜:“他有相中的姑娘?怎么不早说,这样我现在便只需给忱哥儿挑选姑娘就好了,省得我到处按照他那奇葩的标准的划拉……”
然后话语便戛然而止。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信笺上的名字,又回忆着黎川猛之前与她定下的标准。
想想黎川猛曾经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是什么,会武,彪悍,嗓门大!
结果他在信上写的是什么,写的是婳婳!
“得亏猛哥儿现在没站在我面前,否则我肯定将这封信拍在他脑门上!婳婳那是会武、彪悍、嗓门大吗?”苏满娘差点要被他这两套标准给气笑了。
婳婳那是多标致文静的一个小姑娘,照着黎川猛之前给她的标准,她划拉一辈子,也划拉不到童婳的头上。
黎锐卿忙给苏满娘顺气:“那就是个没有文采的,惯常话都不会说,闻筠你不要与他生气,最后气到自己。”
苏满娘还犹在气愤:“这件事忱哥儿肯定也知情,你们就瞒着我。”
黎锐卿突然俯身,在她耳畔轻笑:“其实,那小子现在还没有跑远,我让人偷偷扣下了他的路引,他估计今晚还得回来拿,闻筠你若是还生气,咱们就顺势将人扣下,再教训一顿。”
苏满娘抬眼瞪他:“你就是这样欺负自己儿子的?”
黎锐卿:……
眼见着自己这左右都不是,他干脆将人打横抱起,转移阵地,前往床榻上解决。
房间门口,知鸟几个快速将蹲在门口听墙角的黎川霖和黎川策抱起,小跑着离开。
黎川策很淡定地看向旁边被抱着的妹妹:“你听到没?”
黎川霖点点小脑袋:“听到了。”
“二哥今晚要回来拿东西。”
“他偷跑,还惹娘生气。”
“咱们一起去抓他!”
“好!”
是夜,偷偷在黎川忱小厮的掩护下,从后门回府拿东西的黎川猛,一回到自己院落,就被从暗处窜出来的两道小身影给抱住了腿脚。
“呔,二哥你竟然敢偷跑?!”
“今晚就给我留下来!”
黎川猛:“腿腿腿腿腿!小祖宗们松松手,我腿要废了!”
“呔!”
“你说你还跑不跑?!”
“你们是我祖宗,咱们小点声!”
接到小厮通知后,刚刚赶来飞羽院的黎川忱见此,则不禁捧腹:“策哥儿、霖姐儿,给他手下留腿哈哈哈……”
苏满娘与黎锐卿远远地,就听到几个孩子们充满活力的笑声,忍不住眉梢一松。
黎锐卿转身轻轻握住苏满娘的手,眼神柔软:“今晚所有人都听你的,你来决定。”
苏满娘伸手在他腰间重重捏了一下,看他兴奋到颤抖,轻哼一声:“也包括你?”
“当然。”黎锐卿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便好,”苏满娘点头,“那你今晚便和那小子多切磋切磋,切磋到他没力气站起来为止吧。”
“遵命。”黎锐卿兴致盎然地活动了下手腕,“所以,是就不让他走了?”
“也不一定,等他明天能站起来,我再与他好好谈谈心。”苏满娘笑意温婉,“反正不辞而别,我绝对不能接受。”
黎锐卿颔首:“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时就扣下了这小子的路引。”
“算你识相。”
……
黎锐卿与苏满娘在飞羽院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的几个小的闹腾够了,才抬脚走了进去。
夫妻两人的背影,在烛光的映射下,竟似有某种相似的特质。
随后,刚刚消停下来的飞羽院,再次响起哀嚎。
哀嚎中又透着些欢快,与幸福的吵闹。
听闻消息后慢了几步赶来的黎母在院外多站了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笑意。
充满了活力的热闹,将她曾经独守黎府时的晦暗记忆全部驱散。
这些都是她黎府的枝桠与幼苗,而他们也将在她们的庇护下,越长越好。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