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的吼声被董临海听到时,已经晚了,他大喊着一把扯下那个趴在他后背上的东西,看到了它的样子。
仿若刚从血海中爬出来,浑身被浸泡得膨胀好如个装满了东西的破麻袋,面部的血肉翻起,一片模糊间只能堪堪看出身为人的五官位置,长发缠绕在它身上,凌乱而肮脏。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它正像只青蛙一样蹲在地上,朝着董临海裂开狰狞的大嘴,喉咙里发出无法形容的声音。
董临海被这完全超乎他心理承受范围的景象吓得心跳几近骤停,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几乎就要抱不住怀中尤月桐。
后背被趴过的地方格外瘙痒,又变成火辣辣的疼痛,董临海忍无可忍地回手去抓,只是轻轻一碰,一大块皮肉便直接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他清楚感觉到寒风吹过裸露脊骨的疼痛。
“啊啊啊”
董临海惊恐大叫着,去捂后背的伤口,却让更多血肉接二连三地簌簌掉下。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挪到了他身后,怀中的尤月桐此时也抬起头,女孩黑洞洞的两眼里流出血泪,一道从左耳到右耳的深切刀口剖开了她整张脸孔。
她紧紧揽着董临海脖子,黑血从唇角涌出,对他露出缺了三颗牙齿的微笑。
“嘻嘻嘻嘻嘻”
“维克多”
“吼”
就在董临海尖叫着将怀中小鬼扔掉的瞬间,长着一双厚重羽翼的巨兽猛然出现在他面前,咆哮一声
银白色的光闪耀,刹时尸鬼哀嚎小鬼尖叫,从土地里钻出想要抓住董临海腿脚的白骨粉碎,霎那间所有污浊和鬼怪全都惨叫着融化成滩滩粘稠的黑水,渗进土地。
董临海跪倒在地,他背后已经没了一块完好的皮肉,黑血从破碎的躯干中流出,森白的脊骨连接着肋骨,如同某种未知的多足昆虫,随着少年急促的喘息微微动弹。
生命的流逝让临海眼前一阵阵发昏,浑身纯白的巨兽白虎一般,两耳轻轻抖动着,缓缓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粉色的鼻尖强迫着顶起少年重重垂下的脑袋。
“快醒来。”它说。
董临海猛然睁开眼睛。
他依然在这片森林中,小屋的灯光已经清晰可见就在前方,粉雕玉琢的女孩坐在他臂弯里,伸出小手碰了碰他的脸,满眼担忧。
“哥哥,你怎么了”
董临海惊慌失措地四处看了看,雾气中没有被暗中窥视的感觉,也没有仿佛无处不在的幽灵影子。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维克多站在他脚边,有些费力地抬头望着少年,问道:“这里的雾有古怪,你刚才是不是也陷入幻觉中了”
董临海点点头,仍旧没有从濒死的恐惧中完全缓过来,怀中女孩的重量让他无法抑制地想起那只化成血水的小鬼。
他对上尤月桐纯净眼神中的担忧和不解,僵硬地转过头去,努力按捺住想要将她放下来的冲动和其他罪恶念头。
不,那些只是幻觉,不能这样想,太恶心了,董临海,你怎么能这么恶心
当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存在的恶被血淋淋地拨开展示在面前时,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受得了呢
但无论如何,现在董临海到底止住了更加不堪的想法,他深吸口气,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幻觉中恐怖的一切,望着前面小屋的灯光和缓缓摇着尾巴的维克多,皱了下眉头。
维克多催促道:“走吧,去前面的房子看看,遗迹应该就会在那里,有了车票之后就能轻松很多。”
董临海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盯着白猫,突然道:“叔叔,我们进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如果不是最危急的情况下,你是不会给我任何多余援助的吗”
白猫猛然停住了脚步。
“你不是维克多,你到底是谁”董临海戒备地后退两步。
“维克多”静静蹲在他面前,尾巴圈放在身后。在董临海警惕地注视下,它琥珀色的眼睛变成宝石一样的碧绿,咧开嘴,露出月牙般的大大微笑和锯齿状的牙齿,纯白的毛发化作灰黑相间。
“你要走哪条路”它问道。
属于英国短尾猫的身体逐渐消失,猫盯着董临海,那双绿眼睛终于也不见,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弯弯的微笑悬在半空。
“我可不是爱丽丝。”董临海完全冷静了,他抬手,像搅动平静的湖面那样,将最后的微笑搅得破碎。
“我清楚自己要到哪里去。”
随之破碎的还有周遭的一切,不远处小屋的灯光越来越明亮,最终充满了董临海的整个视野。
董临海再一次睁开眼。
面前桌上煤油灯的火苗在灯罩里跳跃,就是他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小屋温暖的灯光。维克多蹲在桌子上,一下下舔舐梳理着毛发,而尤月桐坐在他身边,正玩着一副毛绒手套。
这房子是和从外面看起来差不多的木屋,墙壁和房顶都由一根根粗细相近的原木垒成,客厅里开着一扇窗,此时正虚掩着,有风吹进来,桌椅同样是木质的。
墙上挂着很多漂亮的刺绣毯子,图案似乎蕴含着某种奥妙,一架老式留声机放在角落,圆桌上铺着米色的蕾丝桌布,中间的高颈水瓶里插了几朵叫不上名字的花,花瓣上还带有露水,非常有生活气息。
壁炉正安静燃烧,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噼啪爆响。
一袭黑色长裙的“女人”走过来,将托盘上四杯热气袅袅的茶水放在桌上。她长着鹿的脑袋,头顶两只小小的茸角,但玲珑有致的身材的确属于个妙龄姑娘。
“醒了正好尝尝我新晒的七色堇茶。”鹿小姐在另一把椅子坐下,她披着带有褶皱的黑色短披肩,轻薄的长手套,如同民国时期从老照片里走出来的女郎。
董临海完全茫然,他看向维克多,白猫正试探着用爪子测试水温,察觉到少年的疑惑,回答道:“你被外面的那些缚地灵缠住,中了幻觉,是我把你和桐桐带过来的。”
董临海恍然大悟,维克多现在的态度才是他熟悉的,终于放下心来:“诶只有我中招了吗”
“桐桐年龄太小,心里还没有那么多可被利用的污浊和恐惧,而它们又对我不起作用。”维克多猫舌头无法接受太热的水,终于还是放弃了,跳到董临海的膝盖上。
鹿小姐温柔地笑道:“能从缚地灵的幻境中挣脱出来,也算是通过了我的第一个考验吧。”
“考验”
鹿小姐:“你们来到这里,不就为了获得这一方世界碎片里的遗迹吗我这里的确有些你们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但还不想就这样轻易地给你们。”
听到这里有宝物,董临海眼睛一亮,问:“那接下来的考验呢”
“就这么想要拿了东西走人吗”鹿小姐的笑容依然温柔,但董临海听出了她话音中的哀伤。
少年窘迫地抓了抓头发,解释道:“主要是我们时间紧急,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的这个盒子就要关闭了。”
“不会的,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相比要慢很多,你们可以多陪我一会儿。”鹿小姐捧起一杯茶,吹了吹水面上舒展来开的淡色花瓣,轻声道:“给我讲一个故事吧,如果是我喜欢的,我就把东西给你们,再送你们出去。”
讲故事
董临海想过所谓的考验可能是让他去做某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或者再经历像刚才环境一样的危险,但讲故事
这么简单的吗
“只是讲一个故事就可以吗”
鹿小姐想了想:“我想要一个关于动物,泪水,欺骗,爱和希望的故事。”
刚刚在脑子里过了一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董临海:
那还不如让他去干点别的呢他哪里会讲这样的故事
“我来吧。”维克多突然道,“我还记得这样的一个故事,是我曾经给我的三个女儿读过的。”
三个女儿
虽然知道维克多是人变成的,但董临海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说关于自己的事情。
那维克多差不多已经有三四十岁了吧。
维克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他略一沉吟,思绪穿越漫长的时光河流,回到二十年前的安谧雨夜。
他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从医院回家,坐在五岁的大女儿床边,捧起从旧市场上淘来的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第一次读起这个故事。
“在遥远的青藏高原上,有那么一群藏羚羊。高原上生长着许多苔藓,这些苔藓在晒过后会变成非常耐嚼的苔藓干,于是它们便用咀嚼一块苔藓干所需要的时间当做计时的方法。
“在某个族群里,有一只小藏羚羊,名字叫做普达娃”
与此同时,时之迷宫。
蔺航之气喘吁吁地从秘境中出来,看着手中淡蓝色的车票,激动地几乎要热泪盈眶。
鬼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车票到手,当前最终要的任务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再收集几个碎片就可以功绩圆满的结束这个盒子了
想到这,蔺航之心里轻松了不少,这位二十九岁的年轻医生正准备去附近转转看能不能再找到门,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前方的转角处走出。
她黑直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干净整洁得根本不像在盒子里,额有点好看。
路过的姑娘同时也看到了蔺航之,这位一脸衰样的青年。
还有他手中没来得及收起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