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好东西真多啊。”
柳意说这句话的时候,距离草原上的那场短暂而迅速的战事,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北地与草原相接,对于北地州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就很方便草原上的突厥人来北地掠劫抢夺。
但此刻,对于草原上的突厥人们来说,北地与草原相接也不是一件好事了。
因为柳意派出的突袭军队们,突袭完之后,只需要十来天,就能带着大批的俘虏和牛羊回到柳州。
俘虏们自然是先关押起来,然后安排干活。
这些被带回来的牛羊马匹等牲畜,则是与商队带回来的牲畜们放在了一起。
柳意看着一批批运回来的草原产物,神情都是愉悦的。
运回来最多的,自然是各类牲畜。
在大安朝,牲畜的养殖是极为不易的,市面上贩卖的牛羊价格昂贵。
自从柳意接下柳州之后,盐矿开采便更扩大规模了,对于现在的柳州来说,普通百姓买盐已经不需要再像是之前那样小心计算数量。
但在草原上,只需要五斤盐,就能拉回一头成年期,活着,且十分健康壮实的羊。
这些羊无论是死是活,都能在柳州为柳意产生更大的利益。
更别提,还有可以帮助百姓耕地的耕牛,以及能够用在军事上的马匹。
以及……煤矿。
是的,煤矿,柳意知道现代的内蒙古是重要的能源基地之一,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其中不只有煤矿,还有稀土、铁矿石、铜、铝、金、银等。
特别是稀土资源,内蒙古的白云鄂博矿是世界上最大的稀土矿之一。
虽然现在换了个世界,直接架空了,但都是草原,地理位置也差不多,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柳意反正是抱着这种“有的赚就有煤矿,小小赚就有牛羊”的心态派人去的。
结果很好。
因此再开关于草原会议的时候,柳意的心情就一直保持在一个不错的良好状态了。
——“派去的商队在这片区域,发现了煤矿,目测至少是一座大型煤矿。”
年海娘在柳意看过商队带回来的各类草原货物之后,将地图平铺在桌面上,讲述跟随商队一起去的斥候们的发现。
柳意点头:“这座煤矿被分入哪个部落的领域了?”
年海娘:“这片区域不怎么生牧草,因此中小部落迁移都会避开,但附近有个名叫拔野古部的大部落,虽然他们并没有使用煤矿所在的区域,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那片区域属于拔野古部。”
拔野古部?
柳意翻开关于拔野古部的资料记载,拔野古部,以饲养牲畜,逐水草而居,人数大约有五千左右。
他们现在所居住的区域有一条奔袭河道,除非河道干涸,大概率不会搬迁的。
那就要考虑一下,如何与拔野古部接触了。
年海娘道:“拔野古部虽然是个大部落,但从目前的接触来看,他们的生活资源并不丰盛,我认为可以派商队接触。”
柳州培养了许多斥候,这些斥候擅长的东西基本都不太一样,派去草原的,正是擅长骑马伪装与探矿的斥候。
年海娘作为这些斥候的头儿,平时也大多混迹在草原上。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白白嫩嫩养在闺中的县令千金样子了,皮肤被晒得很黑,身高也长了许多,身上多了一股一看就经常奔驰在草原上的野性。
虽然身上重新换上了大安朝的衣物,但她如今看上去,已经和一个在草原上从小长大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了。
换个不认识她的过来,估计会以为她是草原人穿上了中原衣服。
当初柳意第一次见她,就看出了她骨子里的那股野性与不屈,后来草原上需要安排人,也是第一个想到了年海娘。
一个能在遇到危机时,狠下心去转头咬马的人,身上是有一股狠劲在的。
果然,当时还在养伤的年海娘一口答应,等到身体养好了,立刻便加入斥候营学习,以优良成绩毕业后,立刻去了草原。
草原上的生活并没有中原的好,尤其是,在中原时,她是县令之女,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娇养着长大的。
但草原上,风吹日晒,住着有味道的帐篷,吃喝也与中原不同,基本都是吃肉和各种奶制品,蔬菜在草原上是相当稀少珍贵的,刚去的时候也吃不上。
要说吃肉按理说也不至于很难受。
但草原上的烹饪技巧有限啊!哪怕是柳意没来之前的北地各县,做肉食时还会尽量多放一些盐巴,放些其他的菜来中和肉的腥味。
但突厥人的做法,是直接烤,盐与香料腌制是几乎不放的,因为在草原上,这两样同样是稀少而珍贵的。
年海娘到了草原上才知道,为什么草原人那么喜欢喝奶制品,一方面是奶制品在草原上很好制作,另一方面,就是一边食用肉类,一边搭配各类奶制品的话,可以中和膻味。
年海娘刚开始吃的时候,觉得这比咬马脚还让她难受。
好在她是以商人身份到的草原,柳州这边送来大批的香料细盐,还有各种调味料,慢慢也让每天的肉食变得好吃起来。
并且刚开始的时候,她天天便秘,然后她就知道为什么草原上的茶叶也这么珍贵了。
因为茶叶助消化啊!
她也知道为什么每一批被派去突厥的斥候们,都会带上一包茶叶一包盐了。
哪怕是对于中原来说再怎么低品质的茶叶,在草原上都能作为一种货币流通。
茶叶不光能作为敲门砖使用,也能让保证自己的肠道消化足够顺畅。
不过不得不说,草原上的饮食真的可以让人长高,年海娘如今身高窜了一大截,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柳大人推崇多肉食,多晒太阳,哪怕是柳州初发展的现在,都在尽可能的为柳州百姓换来大量的肉食。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健壮,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稍稍跑一段就上气不接下气,也不会经常有个风吹草动就觉得身体受寒虚弱,再加上经常锻炼,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年海娘现在甚至觉得,如果再回到当初丰县被突厥人攻击的那一天,她遇上那个将她掳走到马上的突厥人,手里有武器的话,她可以杀了他。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段混乱的噩梦便不再是噩梦了。
而这一切,都是柳意带给她的。
年海娘望向柳意的眼神里面,闪着崇敬的光,她就好像是希望能够在家长面前表现一番的孩童一般,说着自己对拔野古部的了解。
“拔野古部虽然是个大部落,但四周都没有可以交换物资的其他部落,相对于其他部落来说,拔野古部因为居住在河流附近,牲畜生长环境较为安定,并没有很强的对外扩张意愿,他们想要买卖日常用品,必须自己组建商队,走很远的道路,我们可以尝试与他们建立友好关系……”
柳意用着赞赏的视线看着年海娘,正输出自己观点的年海娘便更觉浑身都是力量了。
等她说完了,柳意才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现在我们柳州还在发展中,比起武力强取,如果能和平得到这座煤矿当然最好。”
说着,她又补充一句:“但我们虽不想动用武力,却也并不是一定只能如此,可以尝试着与拔野古部接触,如果他们不愿意配合,就立刻撤出。”
“比起你们在草原上的安全,动用军事所花费的钱财粮草不算什么。”
不夸张的说,柳州如今每个运转在各处的人才,都是柳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
柳意当然是尽量能不打就不打,但真要打,她也不带怕的。
她正低头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和年海娘说着接下来的安排,秘书敲敲门走了进来。
“大人,灵州的周老将军来了。”
柳意应了一声:“先让老将军在会客室等我片刻,这边会议开完了,我就过去。”
“是。”
秘书当即应下来,转头出去。
按理说,周老将军手下的兵马只比柳意少一些,且他年长,又有曾任两朝官员的经验,他来了,应该是柳意快速去接待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周老将军虽然手下也有几个县,却只是几个发展一般的,只能说那是一片地盘而已。
而柳州眼看着是繁荣起来了,柳意手中的一万兵马,瞧着也很有点浓缩精兵的感觉。
周老将军年老成精,向来识时务,对此自然有没有什么二话。
他原本是想将马校尉一行人送出灵州界限,便就此安然无事。
结果去马校尉岳家拜访,才见着他带的兵,各个一副精兵能将的样子,身上的盔甲每一副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武器上面简直刻满了“我很贵”三个字。
他当即改变主意,以与马校尉早就神交已久,如今一见如故的借口,表示自己也要跟来柳州逛一逛。
等一到柳州,就被告知柳州正好在贩卖牲畜,周老将军当下表示他也要报名。
之前突厥与大安朝明面上是不怎么通商的,牲畜价格在北地向来虚高且稀少,现在柳意手里有这么一批便宜又大量的牲畜,傻子才不买呢。
如今自己是求人的,因此秘书出去一说,他便当即笑呵呵的应下。
“我老头子如今清闲得很,州牧政事繁忙,就先忙着,不用太着急,我在会客室看看柳州的报纸,也挺有趣味的。”
他说着,还真就拿起了会客室的报纸看了起来。
周老将军自然是一直都派人前来购买柳州报纸的,主要是柳州的报纸上面是什么都写。
柳州有什么新政策,官府的高级领导们有什么活动,州内关于经济,交通,文化,娱乐,都应有尽有。
上面甚至还有广告。
要是有哪个想了解柳州的,压根就不用派斥候,买上几份柳州的报纸,就知道它大体是个什么情况了。
之前周老将军还疑惑过,这柳州什么都往报纸上面发,就不怕有人看了上面的信息打过来吗?
亲自来了一趟柳州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这担心纯多余了。
柳州城的城墙已经完全被修缮好了,箭楼与各处攻防位,一看就花了大功夫,那砖块竟都是石铸,也不知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建成的。
且竟然还花费大力气挖了护城河,护城河环绕城墙,角楼箭塔在侧,周老将军打多了仗,一抬眼就能看出来,城楼上方还有投石机和一些他没见过的武器。
最要紧的是,柳州城内不说十步一岗,百步一岗也差不多了,各处都有岗哨,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一群人马上就能蜂拥而上。
什么?你说他们兵马一共就一万,这够用吗?
带他进城的州署官员表示:这是警卫,并不是士兵。
也就是说,别人对外报军营人数,都是恨不得往高里喊,连军队里的工匠和伙夫等各种辅助兵都包含了进来。
柳意呢,她对外报的军马一万,是真“兵”一万,像是城中巡营的这些穿着盔甲,手握武器的,她说这叫警卫,不能算在军营里。
周老将军:“……”
他现在一点都不奇怪当初左清明输得那样快了,按柳意这种尿性,说不定她说的“兵一万”,甚至只算到了步兵骑兵等主力作战部队。
且,不是他对柳州人有滤镜,一进到柳州城内,感觉是和别处不太一样。
别处的百姓,基本身上都有股唯唯诺诺的劲,不说见到穿着盔甲的人,或者是官府的官老爷们,就算是见着衣服布料好一些的富商,那都是小心翼翼,连对视都不敢的。
大部分普通百姓出门,都是低着头,缩着肩,远远的瞧见了兵士,就赶忙绕开走,仿佛生怕下一刻身上的衣物草鞋都被抢走一般。
但柳州的百姓,各个走路都是平视前方,挺直摇杆,说话也都是中气十足,也不知是柳州人天生更高一些,还是因着他们这般走路气势,看上去就要比其他州城的百姓高出一头。
说句自己也不太爱承认的话,这柳州的任意一个普通百姓,无论是男是女,看上去都比他麾下军营里的普通士兵还更有气势些。
他们身上,没有那种畏怯。
每个人都是一副若有问题,分分钟就要抄起木棒干架的架势。
他刚开始还疑心,是不是柳意不放心他带兵来,特地安排了军队里的士兵来盯着他。
为了表达诚意,周老将军还特地让手下人与自己一同卸下兵器。
但走着走着,他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一路走来,整个柳州城的百姓都是这个样子,就连卖鱼的大娘都一个样,总不可能所有街道上的柳州百姓都是士兵假扮的吧。
既然不可能是兵士假扮的,再不可能的答案也是答案了。
这柳州百姓,还真就是这样。
周老将军心想,也不知柳意是怎么做到的,竟能将百姓各个养的膘肥体壮,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来攻打柳州城,怕真的就要变成全民皆兵了。
她将百姓们养的这般好,就不怕他们闹事吗?
正想着,展开报纸,就看到了今日的最新新闻。
“东街发生斗殴事件,柳州州署呼吁大家,请遇事尽量和平相处,斗殴打架一时爽,矿场拉煤拉断肠。”
好,破案了,果然会有打架斗殴的。
只是不像是很多的样子,虽说柳州报纸出现的时间不长,但周老将军也看得明白,报纸这东西,除了报道一些官府事件,其他的刑事案件,唯有十分稀少或严重的才会报道。
比如说,这报纸上绝对不可能出现“王菜根家一整只草鞋被盗,官府极力追凶,24小时破案”的案子。
因为这种小偷小摸太常见了,要是这种案子都要上报纸,那报纸上哪里还写的下。
因此,他更加不解,询问道:“吴大人,柳州像是这种斗殴的案子,不多么?”
柳意没来,柳州这边也不可能真的就让周老将军他们一伙人自行在会客室等着了,派来了现在还闲着的吴都尉做陪客。
吴都尉与周老将军没什么交情,在大安朝还在的时候,周老将军便很有名气了,吴都尉连他的一个边都摸不到。
后来周老将军来了北地,虽然明升暗贬,但吴都尉依旧连他一个边边都摸不到。
直到现在,他原本只是从善如流的跟着马校尉一起投靠了柳意这个县令,结果莫名其妙,一路升到了州署,如今竟能与周老将军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了。
吴都尉想想就有点开心,恨不得咯咯叫两声,他是个朴实性子,倒也没得了阳光就灿烂,依旧是有礼热情的招待着周老将军。
听老将军问柳州境内是不是打架斗殴特别多,当即摇头:
“并不多见,因着官府巡查严格,四处都有差役与警卫,加上百姓们起纷争大多是与银钱有关,若是自觉有理,大可告到官府,要是斗殴打架见了血,那是要被判送去各处做苦役的,百姓们自然少有斗殴。”
周老将军心里便颇有些感慨:“早就听闻柳州官府十分公正,看来果真如此。”
若不是公正,为何百姓们因为彼此之间的小小争执,便敢去报官呢。
吴都尉就有些自豪的笑:“我柳州确实向来以人为本,只要是报官的,无论大案小案,都会介入调查。”
对于在官府任职的差役们来说,自然是十分忙碌的,因此柳州不得不招了大量的官府岗位。
对于曾经习惯了十几个差役就能管一个县的前大安朝官员们来说,这些岗位实在是多的有多过分了。
但事实证明,只要管辖到位了,暴力血腥事件自然会大幅度下降。
百姓们也渐渐习惯了有事找差役,那些负责在各个商业街巡逻的差役们,一看到哪里有人吵架就赶过去。
当差役们一到,原本还高声扯着嗓子互相吵嚷的商户们自然弱了声响,再调节一二,便可平复一场可能而来的斗殴事件。
手底下也有个地盘的周老将军听得羡慕不已。
“你们柳州,真有钱啊……”
对于百姓们来说,差役多了可能他们最大的感受,就是安全性提升了,吵架吵到一半总有人来打断了。
但对于周老将军这种也管着某个地盘的人来说,就是柳意真有钱。
是他不想要在自己的地盘多增设基础官员和巡逻队吗?
要钱啊。
这些差役们说白了就是暴力机关,伙食总要跟上吧,不然吃不饱饭,也镇压不住罪犯啊。
武器总要配备上吧?不然人家拿着木棒,你也拿木棒,那镇压成功的概率不就低了吗?
俸禄总要发到位吧,像是那种欠着俸禄的行为,是快要倒闭了的势力才会干的。
——此处应当艾特大安朝。
若是不想有差役等于没差役,俸禄就算钱少,每年的米粮也要照样给。
“柳州养着这么多人,这得花多少钱?你们柳州,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银钱?”
面对周老将军半是艳羡,半是打探的问话,吴都尉含蓄笑笑:
“您今日来,不就是来给我们州署送钱的吗?”
周老将军一愣,很快哈哈一笑:“是了,是了,要说做生意,还是你们州牧大人会做生意,竟能从突厥人的手里带回来这么一大批牲畜。”
话是这么说,他却不觉得光是凭卖这些东西,就能让柳州如此有钱。
就算是柳意卖给他一千只牲畜,这些牲畜从突厥人手里带回来总也要花费钱财人力吧?
一路回来的草料也是钱啊。
光凭着卖牲畜,那得半个草原的牲畜都愿意和
柳州交易才行吧。
他笑得像是一个普通的慈祥家翁:“能将这么多的牲畜带回来,怕是见血了吧?”
吴都尉眼神闪了闪,这就涉及到军事问题了,他刚要随便找个借口含糊过去,门口便传来柳意的声音。
——“还好,只是一些小争端罢了,大部分的牲畜,还是我柳州商队通过正经买卖买回来的。”
柳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笑,身后跟了一串人,六名警卫并没有跟进来,只站到门口,文职们都跟了进来,手中基本都有本子与笔。
周老将军在吴都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起身,此刻却是连忙起身相迎:
“您就是柳州牧吧,闻名不如一见,果真器宇轩昂。”
柳意也笑着与他见礼:“周将军好。”
彼此见完礼,周老将军重新坐下,柳意坐到主位上,身后跟随的文职们也纷纷在左侧位置上坐下。
“将军可以看看我们的报价单,再来决定购买多少牲畜。”
她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一文职官员将手中的报价单送到了周老将军面前。
这般雷厉风行上来就说正事的行径,让周老将军不适应了一下。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比起柳州这边的卖方,他这个买方要更急切一些。
毕竟便宜的牲畜啊,哪个手下有军队的不想要,这也就是他恰巧赶上了,再过一段时间,等消息扩散了,光是灵州那些老对手都能将这会客室挤满。
柳州这边谈事快速,他自然也愿意跟着一起快。
仔细一看价格单,翻了几页,周老将军脸上便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么多东西?不是只有牲畜吗?”
柳意:“牲畜也分死的活的,活着的牲畜价格是按照体重性别年龄算的,死的可就是各个部位的不同了。”
“就比如说您翻到的这页,就都是羊皮制品了。”
周老将军看了看上面的价格,又翻回去看活羊的价格:“这怎么羊皮制品还比一只活羊贵?”
当下便有坐在左侧的其中一个文职官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件羊皮袄子:
“羊皮制品是要经过我们柳州这边加工生产的,且有的制品也不只用了一张羊皮。”
“您瞧,就拿这件羊皮袄来说,穿在身上暖和的冒汗,都是选取的上等羊皮,每一张皮料都经过严格的筛选,鞣制工艺更是我们柳州独有的工艺,经过多次浸泡和揉搓。”
他嘴巴一张,就是一长串的词,关键言之有物,仿佛亲眼见着这羊皮袄被制作出来的过程一般。
“您瞧瞧这内衬,绒毛多软,再瞧瞧这厚度,多均匀,这毛质,多丰满,最要紧的是,我们的羊皮经过了特殊的熟化处理,皮毛顺滑,一丝丝味道都没有,且保暖但重量轻,不像是市面上卖的那种羊皮袄一样又厚又重……”
他说着,直接站了起来,热情的要将手里的羊皮袄递给周老将军:
“将军不如这样,您穿在身上试试,好不好的,一穿就知道。”
周老将军这般年纪,自然不会被几句词就说服。
羊皮袄他又不是没穿过,说实话,他自己还会做呢,冬日里,也爱穿。
因为羊皮袄一般是用整张羊皮制作,因此会又重又大,穿着做事很不方便,加上带有羊膻味,保养艰难,还容易被虫蛀。
缺点一大堆,但它暖和,这就足够了。
正是因为自己会做羊皮袄,周老将军才不信这文官的话。
他接过这件柳州的羊皮袄,主要也是因为柳意还在场,还等着买柳州的牛羊呢,自然也不好直接拒绝。
原本是想着意思一下,试穿了就借口年纪大了穿不了这么重的衣物。
结果一上身,周老将军就愣住了。
竟真的十分轻便?
他半信半疑的摸了摸上面的毛:“这是羊皮的?”
羊皮的东西,能有这么轻?
等摸到手里,周老将军才发现,这件羊皮袄子的针脚竟然十分细密。
因为羊皮十分厚重,普通制衣的针穿不透,因此羊皮袄基本都是要用到很粗的粗针,针角粗了,自然显得粗糙。
可这件羊皮袄,却是用的细细密密的细针,线也是细线,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一针一线都挨得极近,看上去就是要缝制许久的样子。
倒真的如同这个年轻文官说的这般,是精心打造了。
那负责州署官方销售的文官笑道:“自然是羊皮的,您老见多识广,只要摸一摸,看一看,应当能分辨的出来。”
周老将军摸着皮毛确实是羊皮,虽然顺滑了一些:“那为何会这样轻?”
“因为我们往里面加入了更轻的皮料和内衬,在不影响保暖甚至增强保暖的情况下,使得衣料更加轻便,穿着也会舒适一些。”
文官说话轻柔,带着周老将军的手,去轻轻摸羊皮袄的内层:
“您瞧,这里面加入了排汗层,不会出现像是普通羊皮袄那般,穿上了容易闷出汗的情况,达到了穿着它既保暖,又干爽。”
周老将军刚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柳意身上,就算是听对方说羊皮袄介绍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关注这个文官。
直到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蛮好听的,这才下意识去看他的脸,就见着帽子下,一张足以让整个屋子都亮起来的俊俏容颜。
哪怕是周老将军这样年纪的人,都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眸。
再听对方说话时,原本的七分倾听,一下子上涨到了十分。
年轻官员依旧是温和说着:“您也可嗅闻一下,是真的没有味道,且我们柳州还有专门的羊皮袄清洁剂,以及防虫蛀的香包,周老将军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在下向来崇拜,若是您买了这羊皮袄,在下能做主,三件羊皮袄,送您一瓶清洁剂。”
周老将军干咳一声:“咳,不知这位是?”
柳意在主座上慢悠悠喝着茶,听到这话,才介绍了一句:
“这是绥农,是我柳州商务贸易部的部长,柳州的官府商务贸易,基本都要经了他的手。”
其实这种谈买卖价格的场合,是不用柳意这个州牧亲自来的,不过因为周老将军的身份,两人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他又是头一回来,柳意怎么也要过来见个面的。
正儿八经谈价格的时候嘛,就要商务贸易部出场了。
“绥农……”
周老将军忍不住看看绥农那张好看到极致的脸,又看看柳意。
他疑心这个叫绥农的美男子是柳意的面首,不过也没听过柳意有面首啊。
依着柳意的行事,要是真的有面首,绝对是会光明正大收入院中的,也不会遮遮掩掩。
拿不准绥农的身份,但不影响对他颜值的肯定,周老将军露出欣赏的笑容:
“好名字,人也极好,这羊皮袄确实不错,我要了,具体买多少件还是要再考虑考虑的。”
价格虽贵了许多,但他年纪大了,冬日里本就需要保暖,穿得笨重会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这羊皮袄正合适他。
而且,买东西不怕它贵,只怕它贵了还不好用,这羊皮袄确实也轻便又舒适,这样的天,只穿了一会就觉得发热,周老将军都可以想象出,冬日里穿着会有多舒适了。
绥农见他应下,又低头翻到后一页:“您若是喜欢这羊皮袄,不若瞧瞧后面的羊毛保暖裤和羊毛靴,这里还有羊皮膝垫,冬日里腿脚都容易受寒,穿上这些,身体也能康健一些……”
周老将军试过了羊皮袄,便对着其余的羊皮制品也有了信心。
他确实到了冬日膝盖就会隐隐作痛,这也是行军打仗的将领们的职业病了,去年还特地买了胡县出的风湿膏。
“羊皮膝垫我也买些吧,手下也有些老兄弟需要。”
绥农便温声应下,一笔一划记下了,又道:
“您买的多了,优惠也更多,如今正巧我柳州商贸部有个买五百两抵五十两的优惠,买的多,优惠多,不若我再给您推荐推荐一些别的商品吧?”
周老将军想着这次本来就是买东西的,再听听旁的也行。
且绥农实在是长得好看,这么个美人温声细语的为自己介绍商品,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行,你说吧。”
“您瞧这些肉干,虽然并不是新鲜吃食,经过我柳州的保存技巧之后,却可以久放许久,是最适合行军打仗的了,以及这边的罐头,小林,去拿几个罐头给周老将军他们尝尝……”
罐头?
周老将军耳朵一竖。
他听说过罐头,说是柳州新出的一种吃食,将各类水果密封在罐子里,竟能保几年不腐。
不过价格也确实贵。
他还惦记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事,当即表示:
“这罐头很贵吧?那便记在我的账单上,待结清货款的时候,自然会结。”
绥农却拒绝道:“将军莫要客气,您德高望重,乃军中楷模,我虽无缘入军营,却也敬佩您的山岳德行,这些罐头,便是我私人自掏腰包请您的。”
其实这话,谁都知道他是在拍马屁,奈何他生的好看,声音好听,就算知道他是在拍马屁,也听得周老将军浑身舒爽。
柳意在上方又开始剥橘子了,一边吃一边想,之前把绥农调来商贸部真是太机智了。
果然就见罐头到了,周老将军与几位亲兵一边吃着罐头,一边听着绥农用着好听的声音不急不缓说着话,一边喊人将货物实体拿来给他们看。
“这些药剂您肯定是需要的,之前您也购置过,价格本就是给到最低的了,但因为如今有了这个五百两减五十两的活动,若是此刻囤积一批,更能省下不少……”
“冻疮膏……”
“蜡烛……”
“肥皂……”
柳意索性当场处理起柳州政事来,她处理的差不多时,外面天也黑了。
周老将军已签下了厚厚一叠商贸合同单。
他是笑着走出柳州州署的。
身上还穿着一身崭新的羊皮袄,脚下踩着牛皮靴,膝间也鼓出一块。
“这绥农小子人还真是不错,竟送我这么一套好东西,还有这把弓,瞧瞧这弓胎细腻,还有这弓弦,可是上好的蚕丝……”
一旁的亲兵:大人你没发现吗?你身上的衣服是换了,膝盖是鼓了,可钱包瘪了啊。
“大人……”
这名亲兵提醒道:“您今日至少花出去了一万两银子……”
绥农是长得好看,看着是很赏心悦目。
但也不能这么哐哐花钱啊!
“我知晓。”
周老将军穿得跟个老年站立羊一样,脸上还是慈祥老人般的呵呵笑。
“你就说这东西好不好吧?”
亲兵:“好是好,可……”
周老将军:“好不就行了吗?何必想那么多呢。”
“更何况……你瞧这弓。”
他将手中的弓递给亲兵。
亲兵接过,小心观察起来,拉了拉弓弦:“的确是把好弓,虽不好在此处试弓,但只看这弓弦,便知箭矢射程极远。”
“我看一看就能看出来了,你知道这弓最让人惊讶的地方在哪里吗?”
亲兵疑惑:“莫非是,这弓弦是用蚕丝所做?”
蚕丝多贵啊,尤其是在北地,上好的蚕丝绝对是种奢侈品了。
所以虽然他觉得自家将军被绥农那个长得好看的美男子迷了心神,一口气花了这么一大笔钱财出去,但对柳州却还是没什么意见的。
能送出这样一把好弓,柳州还是很有诚意的。
“不,它最让我惊讶的,是这是一把新弓,且上方用了许多铁。”
周老将军历经两朝,又是军事上的老人了,平日里喜欢射箭,自然对弓箭颇有见识。
“无论是中原还是突厥,制弓手艺厉害的,无非也就那么几个地方,辽东的仇家弓,突厥的突厥弓,齐鲁的赵家弓,越国的古式弓,我都收集把玩过,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形制。”
他从亲兵手里拿回弓,一双年老的眸子里,倒影着这把新弓流线型的线条。
“这弓,是柳州制的。”
“突厥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个部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而在消失之前,他们曾经试图掠劫过柳州的商队,我得到的消息,那只部落里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弓箭痕迹,就连突厥的大部落都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弓箭。”
亲兵一震:“您是说,这是柳州干的?”
“可柳州并没有大动兵马……”
“突袭,若装备精良,兵士勇猛,不必大动兵马也可做到如此。”
周老将军把玩着手中的弓:“若那批突袭的兵士用的都是这种弓,倒也合理。”
“柳意连突厥人都敢打,既然能卖她一个好,为何不做呢?更何况,这些东西确实不错。”
最主要的是,柳州的自制武器这样精良,要说她只想安安分分当个州牧?
呵,傻子才信。
花一万两买个柳州的友谊,还是挺划算的。
何况周老将军几乎可以肯定,这把弓就是柳意给他的明示。
告诉他答案:突厥那事就是她干的。
柳意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她做事有章法,不会说翻脸就翻脸。
要不然,为何各个势力都与她关系不错呢。
如今卖她一个好,日后万事都好商量。
说起来,柳意该和气时便和气,该狠厉时就翻脸。
现在竟然还不声不响干掉了一个突厥部落。
那要是她愿意,岂不是某一天也能不声不响干掉某个势力的老大?
这么一个年轻人,到底在哪里修出来的心眼?
“诶,老了老了……”
周老将军收起弓,浑身毛茸茸的,依旧如同一只年老的羊一样,竖着两条腿,慢悠悠走下了州署。
“听说柳州开了许多学堂,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是没什么用了,回去便将孙儿孙女送来吧,这里可比我们那繁华多了,孩子还是打小教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