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柳州行(2)(1 / 1)

待牛车上了官道之后,速度就快多了,风驰电掣的。

很快,他们就和大部队汇合了。

到了地方,阮三娘与林竹花才发现,柳州的商队竟这样大,一整条官道驿站处都停着各类车辆,有专门运送货物用的,也有拉人的。

趁着过驿站要排队的功夫,行商们三三两两下了车交谈。

对于他们来说,这又是个很好的交际场所了。

车夫对着她们介绍道:“虽说这商队是我们柳州的,但其实不少行商都是外地人,因着我们柳州的货物便宜又好,费劲巴拉挤进来的。”

当然,这想要挤进来也不是靠一身力气,那肯定是要给柳州官府一些好处才行的。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划算的事情了。

柳州商业已初现发达之相,柳意陆陆续续用两年时间,派人带兵打通了十几条商路。

基本上这些商路上的盗匪都让柳州兵收拾过,且柳州人可能天生就是个小心眼,睚眦必报,曾经便有柳州商队被打劫,结果转头就迎来柳州兵。

那伙盗匪如今坟头草怕是都有三尺高了。

关键是,那被打劫的商队是个小商队,肉眼可见是没钱贿赂官府,也没人情能与官府搭上线的。

可柳意就是派人去将场子找回来了。

很少有人这么做。

就比如说元洲的镇南王,要是他听见自家元洲某个商队在走商路的时候被攻击了,估计连翻个身都嫌麻烦。

什么?维护自己辖地的百姓是应得本分?

疯了吧,为了一个小小行商大动干戈,以为派兵出去不要钱呐。

路上的粮草,武器的报损,还有各种后勤用的医药,都够买下几个商队了。

但柳意就偏偏这么做了。

于是大家伙就知道了,柳意此人,年轻,半分亏都吃不得。

她是将所有柳州商队,乃至于整个柳州的商业都视为自己囊中物的。

如果有人想觊觎她的财产,她的人,那就要迎来她不计后果的报复。

有人听说后,觉得柳意是太年轻了,年轻气盛,做事不计后果,不顾将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大家都不想招惹一个随时可能会派兵出去讨回场子来的年轻人。

你要说柳意手里的兵量听上去也不算很多,真正儿八经打起来,他们会打不过吗?

那也未必,至少同为一州之主的其他人觉得,自己肯定是打得过柳意的。

可,打她没好处啊。

打她是能抢她的地盘还是抢她的钱啊?

柳州那个地盘,不说也罢,反正光凭挨着突厥人这一茬,就没人想要。

至于钱财,柳州的新鲜玩意是多,但如今能够混上一些地位的人,又有哪个缺钱了,何况无论柳州怎么富饶,打一场仗下来,也不可能富了。

——盐场的事外界人并不知晓,他们只知道柳州盛产药品,纸张,还有各类新鲜吃食。

都是一些听上去不错,但实际上对战局毫无威胁力的东西。

算下来,完全是赔本买卖。

倒是也有个好路子,就是柳意主动投诚自家,这样不用打仗,不用付出,就可以凭空得个已渐渐发展起来的州城,派一些人过去就行,若是突厥人打过来了,也可以将之当做弃子丢掉。

因此各方面其实都对柳州表面很友好,柳意当柳州牧的时候,就收到了不少各大势力表达恭喜的来信。

——柳意对此局势早有预料。

准确的说,她这两年半,一直所做的各种事情,就是想要打造出如今的局势。

一个新兴势力的崛起,必定会引来多方窥伺。

有人会想压制,有人会想招揽,也有人会选择观察。

但无论这些人表面上怎么做,心中肯定都是希望能将所有竞争者都按下去的。

什么“和平相处,大家各自安稳发展互不侵犯”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当上皇帝的竞争者们来说,他们最淳朴的愿望,就是其他竞争者们全部死光光。

无论其他竞争者是弱是强。

除非对方表现的像是要对自己俯首称臣,把自己的地盘人手钱财全部交出去。

柳意所故意打造出来的局面,就是给人一种她在择明主的感觉。

一万兵力,一个刚刚好,足够保护柳州,又不会多到让其余竞争者们感受到压力与警惕的兵力。

柳意可没少跟附近州郡的主人通信,就连左将军,她都写过一两封信过去。

这位绝命毒王果然也回了信件,语句用词都很友好和善的样子。

柳州最安全的时候,就是每个人都想要它的时候。

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自然人人之间会互相牵扯,柳州也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当然了,这种安宁不可能永远都在,但当变故发生的时候,已经是柳意完全发展起来的时候了。

自柳意掌控整个柳州后,柳州的商队出去,安全性大大提升。

现在只要挂上柳州的旗帜,商队走到哪里,都觉得一路坦途。

他们不知道上面的交锋谋算,只觉得柳州果真安宁,外地行商们也更加确信了自己驻扎到柳州这个决定,做的非常正确。

“你们是去柳州投亲的?好!柳州是真的适合人住,只要是个不懒的,都能在柳州过得很好。”

有个外地小行商就和阮三娘聊起来了。

“我们柳州牧……”

她对着远方拜了拜,很是恭敬:“那是在各州都说得上话的。”

她一开口,阮三娘就听出来了,这是一位女子,只是做得男人打扮而已。

见阮三娘目光惊奇,小行商笑道:“在柳州自然不用如此,只是外地走商,若做女子打扮,总会多出许多麻烦来,因此平时我都是收拾成男子模样。”

行商是个苦活,风吹日晒,还要各种赶路,这位小行商脸上肤色黢黑,又有风霜之色,穿着一身男装,丝毫看不出半分破绽。

若不是声音明显是女音,阮三娘还认不出来。

小行商跟她说:“外面跑商,遇到什么人都有,见你是个女子,便有人有坏主意,不过近些时日我不打算再做男装打扮了,因着州牧派兵打了那窝盗匪,如今柳州商队出行,可都是腰板挺直的。”

她示意阮三娘去看前方车队中的几名女子,她们就没有穿男装,而是穿着一身利索的女装,头发簪在头上,也有人索性就是一头短发。

“这是柳州的新时尚,因着做工的人多,头发长了不方便,洗起来等干也麻烦,因此不少人都剪短了头发。”

小行商听说阮三娘她们去投奔的是自家儿子|夫君,且王成已在官府做官员了,当即颇为艳羡。

“可惜我不是读书的那份料,当时考了几次没考上,只能还是去跑行商。”

“我现在啊,就盼着赶紧攒够盘铺子的钱,以后在柳州开个铺子,也不用这样跑来跑去还只赚得一点辛苦钱了。”

阮三娘很是感到了震撼。

听车夫说柳州城中女子地位高,与亲眼见到是不同的。

本来行商是女子就够让她吃惊得了,结果更惊奇的是,当听说她儿子是个官员之后,这位行商第一反应并不是羡慕她有个好儿子,竹花有个好夫君。

她第一反应,竟是羡慕王成有脑子能考上官员,而她自己却不是学习这块料。

这就看得出来了,柳州那边,女子考官吏,确实是很常见的。

对于阮三娘这个老人家来说,便有些感到受冲击了。

林竹花却渐渐从一开始的忐忑,变得憧憬起来。

她到底是个年轻女子,接受能力更强,且身强力壮,对未来也很有展望。

虽说不知晓自己能不能考得上官吏,但就听这位行商说的话,柳州便很适合女子居住了。

车夫办完了手续回来,便带着三人排到了商队后面,一通过了关,跟着商队快速向着柳州移动。

商队赶路是很快的,因为对于行商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相当正确。

哪处今年桑树长得不好,影响了蚕丝,他们要趁着这消息快速赶到那儿去卖蚕丝,卖布料。

又有哪处今年果树长得好,果农们便贱价卖果子,他们也要一路狂奔的买了果子,再一路狂奔的一边小心呵护着果子,一边趁着它们还没坏,送到各个收果子做果酱的人手中。

今年,因着柳州出了个罐头的技术,可以将新鲜果子制成罐头。

味道说与新鲜果子一模一样,那就夸张了。

但最要紧的是,它好保存啊,听说一个罐头可以放两年都不坏呢。

这可了不得了,行商们更是不想歇了,只恨不得四处搜罗了果子,送到柳州来换罐头,再将罐头运送到各地并不盛产水果的州郡卖了换钱。

因此,林竹花她们便试了一把什么叫柳州式赶路速度。

除了不懂事的囡囡,车内两人都觉着,这牛车跑得也太快了,也不知道那头看上去很精神的大黄牛顶不顶得住。

大黄牛表示它顶得住。

如今虽已经算得上是初春,但草儿还没长出多少来,对于拉车的牛,车夫很舍得,给它吃的都是谷物,停车休息的时候,他自己不喝水,也要拿出水囊来给大黄牛倒水。

然后再用着专门制作的,给牛刷毛的长柄刷子,轻轻为它梳毛,再喷上一些药水,为它驱赶走想吸牛血,围着它转的小蚊虫。

歇息的时候要下车透气,囡囡这个小豆丁对比她还要高大的大黄牛很感兴趣,又好奇又胆怯的仰着小脑袋看。

车夫就笑呵呵的招手喊她过来,教林竹花抱着女儿,轻轻摸着黄牛的侧背。

黄牛的一双大而圆的湿润眼眸看了看,很温顺平和,任由着小姑娘小心翼翼抚摸着自己。

车夫看它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轻轻摸着它的脑袋,笑着说:

“它很乖的,从来不会发脾气,牛都是乖巧的性子,只要你对它好,它心里都是知道的。”

囡囡小声学着:“牛,牛乖。”

车夫呵呵笑,他今年瞧着也有四十多岁了,因为总是在外奔波,脸上已有了许多皱纹,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了一些,但在古代,这很正常。

他的年岁,在这个时代也确实可以做囡囡的爷爷辈了,因此,他看小姑娘的眼神,便带了一些爷爷般的慈爱。

“我也有个孙女,比囡囡大了两岁,她也很喜欢我们家的牛,每回我回去,她都要我抱着她,她再去摸牛,和牛说话。”

说起家里的孙女,车夫脸上的笑容便更浓重了。

阮三娘是有些聊天技巧在的,她之前已经猜到了这头牛属于车夫,此刻却还是露出惊讶以及羡慕的神情:

“这牛竟是您自己个的?”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一头健壮年轻的牛,绝对称得上是奢侈品了。

“是我的,我与官府借款贷下来的牛,但我架着它到处接活,最多三年,那贷款便能还清楚了。”

这可是稀罕事。

林竹花讶异:“官府还能借钱给人的?”

“能,只要有正当理由,身份又没问题的就能。”车夫脸上便露出了自豪的笑容:“我之前可是优秀工人呢,我去申请贷款,上面批下来的速度都比别人快一些。”

一路上路途漫漫,几人也混熟了,车夫便将自己家的事说给了婆媳二人听。

原来,他以前竟还是个流民。

“从幽州一路来的,本来是一大家子一起,结果这一路走下来,就剩下我和我那个小孙女还活着了。”

小孙女是襁褓中便被带着一起当的流民,原本以为她一个小小婴孩,恐怕撑不到最后。

“这孩子命好,她爹她娘,她伯伯婶婶哥哥姐姐们都没了,但她活下来了,当时我都想着抱着她一块上吊算了,结果,胡县没赶我们,还把我们留下来了,给我们工作,又给我们安排员工宿舍。”

说起当初,车夫脸上带笑,苦日子过多了是这样的,苦总会咽下,好要拿出来不停品味才行。

“我那小孙女当时还小,我要上班带不得她,当时我们那工厂的组长也是个热心人,她听说了就手把手教我申请幼儿园,孩子直接送到了厂幼儿园,被一群老师带着,人家都是好人,也耐心,知道怎么带小女娃,照顾的比我这个亲爷爷还好。”

婆媳二人听得唏嘘,又同情他的遭遇,又感慨他如今算得上是苦尽甘来。

“我知晓你们到个陌生地界去,心里肯定有些怕的,接你们这单的时候,王大人就跟我说,拜托我多多安抚,其实啊,我也不用多说,只一句,柳州,是个再卑贱的人都能活下去的地,就凭这,我便觉得它千好万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地。”

车夫又扬起笑:“且,只要自己愿意做事,那就能活的更好。”

“我现在就是盼着,三年内,把我这买牛买车的贷款还清,再干上几年,买个小房子,日后不管我孙女成绩好不好,能不能找着好工作,有了这个房子,我到时候死了也是安心的。”

他看看前面:“歇息时间到了,您二位快上车吧,这赶路许久你们恐也是累了,再撑一撑,最迟后日,就能到柳州地界了。”

阮三娘与林竹花带着孩子上了车,感受着牛车又快速跑动起来。

真是没想到,这车夫虽说一直赶路,但也从来都是把自己收拾的齐齐整整的,说话也很有章法。

谁能料到,他竟当过流民,还险些饿死呢。

不得不说,他的经历给了婆媳二人信心。

她们都是认字的,也都好手好脚,车夫什么都没有来到柳州,都能攒下如今的家业,她们自然也可以。

此刻两人倒是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她们已经完全接受柳州女子也可做工当官吏了,甚至还渐渐变得期待起来。

商队一路上死命的赶路,终于,在两日后,到达了柳州城。

林竹花掀开帘子,看到一座明显近期才修缮过,显得额外展现的巍峨城墙在前。

城门分为八个,八个城门外,却依旧人满为患。

这座城门,就是专门给商队走得了,城门口开的更大,更方便带着货物进去。

“柳州城到啦!各位客人下车了!”

“今日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有人已是迫不及待下车透气,一边活动身子,一边与其他人闲聊。

“听说去胶州的商队回来了,恐怕今日要排不少时间的队了。”

“诶唷!马老板!好久未见,您可是比之前瘦了许多啊!”

有两个身形健壮的行商迎在一起,说着客气话。

“还不是在幽州吃不惯那儿的饭菜,身上也不知道掉了几斤肉。”

“您瘦了是好事,柳大人不是说过吗,人若太胖,那是容易得糖尿病的,那可是个麻烦病症,您现在这样啊,刚刚好!”

“哈哈哈哈哈,许久不见,刘老板还是这么会说话啊,今日有没有安排,要不我做东,请您吃上一顿?”

“哟!这么大方,看来您这趟赚得不少啊!”

“没有没有,都是些辛苦钱,哪有您的布料生意好啊……”

这场对话是很常见的。

但不常见的是,这两位健壮的行商,都是女子。

但她们说话行事,与其他男性行商毫无不同,都是热络寒暄,说着各种商人之间的吹捧话。

林竹花再次感受到了柳州女子与男子地位相同,哪怕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界,这种想法也让她感到了些许安全感。

她下了马车,活动了一下脖子,抬头看向巍峨城墙上方。

上面正写着二字: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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