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绯鲽进来,见此情景,面露欣喜道:“公子爷醒了。(w-w--o-m)”
但岑倚风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珠子都不往她那里转一下,始终握着过雪的手,过雪觉得尴尬,尝试着往回抽动下胳膊,但岑倚风就是握着不撒手。
绯鲽瞧她脸都红了,心中暗笑不提,只道:“药已经温好了。”因过雪现在不方便,她又讲,“我来喂公子爷好了。”
她坐下来,丫鬟一旁端着药碗,绯鲽转动调羹,吹了吹银匙里的药汁,动作轻而慢地递到岑倚风唇边:“公子爷,该吃药了。”
岑倚风抿着唇,不张口。
绯鲽一瞅他又是这个样子,不由得心急,连哄带劝:“公子爷,大夫说了,您得按时吃药,否则身子一直这样熬着,可是受不住的啊。”
她求助一般望向过雪,过雪明意,轻声细语道:“哥哥,你正病着呢,现在吃药好不好”
岑倚风只是看着她,痴痴地,眼中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其它。
绯鲽见状,将匙子往他嘴里塞了塞,没料到竟把他的唇齿撬开了,这下欣喜不已,赶紧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浓浓的药汁顺着嘴角滑落,她便以帕子替他拭去,岑倚风变得很听话,绯鲽喂几口他就喝几口,以前哪怕一小匙他都不肯咽,如今整整的一碗汤药却都被他喝了下去,绯鲽如释重负似的,长出一口气,而岑倚风一边喝一边用眼睛望着过雪,自始至终不曾移开,死不瞑目一般。
绯鲽笑吟吟地起身,将这份重责交托到过雪身上:“二小姐夜里受累,就有劳二小姐照看公子爷了。”
过雪瞠目结舌,不等她开口,绯鲽已经领着丫鬟离去了。
屋内只余下两个人,过雪一转头,便接触上岑倚风的目光,其实他烧得这么重,连呼吸都成为一件费力的事,或许此刻他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样子,但就是不肯阖眼,好像一阖上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过雪用腾出的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仍旧很烫,如同小小的火苗沿着手掌蔓延,直直烫到心坎里去,她声音不由自主放得轻柔,像夜莺啼啼哝哝哄着巢穴中的雏鸟:“哥哥,睡吧”见岑倚风还盯着她,只好又补充句,“我不走的,今夜我一直留在这里。”
岑倚风睫毛微微颤动,终于闭上眼睛。
过雪发现他即使睡着了,也不曾松开她的手,因为握得紧,他的指骨咯得她的手很疼,可他睡觉的时候也不肯让她离开,仿佛自己成为他的唯一,一旦离开,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晚岑倚风睡得深沉,原本过雪有机会挣脱,但一想到岑倚风当时看她的眼神,心里不知怎么就软了,令她没有办法挪开他的手,只能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没多久便感到左臂又僵又麻,她不时用另一只手捶打揉搓,才知道,原来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是这么的不容易,那会儿他们乘马车前往綵州,她总是枕着他的手臂入睡,动辄几个时辰,他从没惊醒到她也没换过姿势,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困意袭卷,过雪终于支撑不住,半边身子伏在床沿上睡着了
这一觉自然不舒服,来回醒转好几次,总是闭上眼,不久又突然醒来,似乎还做了一些零碎的梦,断断续续的,头一回,睡个觉也能如此累人。
明媚的阳光洒上轩窗,听到小鸟在枝头唧唧喳喳的乱叫,过雪将脸埋在臂弯里,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动作很轻,仿佛是在摸婴儿的肌肤,一直从发根滑到发梢,痒痒的,但又十分舒服,小时候母亲也常常这样由上至下抚顺她的长发,让人觉得依赖,过雪脱口唤了声“娘”那人发现她醒了,迅速收回手,过雪的意识也一点一点恢复过来,怔了下,想到自己不是应该在别府吗,蓦一抬头,看到岑倚风正睁着眼睛瞧她。
过雪不禁道:“醒了。”举手探下他额头的温度,虽然没有昨晚那么烫,但还是发热。
过雪赶紧讲:“我叫人进来。”她一起身,左臂就跟失去知觉似的往下坠,也顾不得岑倚风看没看到,扶着胳膊就往外走去。
很快,侍婢便捧来热水,由于绯鲽没出现,过雪只好亲自动手,拿热毛巾替他仔仔细细地擦着脸,额头、面颊、鼻子、下巴他的睫毛实在长,黑黑弯弯的,微一颤动,好似能刮出风来,让人错觉着不敢靠近,仿佛再近一点,就能触碰上而他的双眸,目不转睛,像一泓静止不动的潭水,清晰倒映出她的样子,他凝视她的时候,瞳孔的颜色极深,显得格外深情而认真,过雪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停下来,他看着她,她也在看着他,面对着面,好似下一刻,彼此就会情不自禁地亲吻上,他微弱的鼻息拂上脸庞,过雪一下子惊醒,简直心神不宁,不由得垂眸,拿着毛巾近乎胡乱地往他脸上擦来擦去,许是发烧,又许是被热毛巾的湿气蒸的,他的脸也越来越红
过会儿过雪喂他吃了点东西,岑倚风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暗哑,带着种磨人的疼,过雪如实回答:“是江轲让我来的。”
岑倚风闭上眼,比起昨晚,他的精神要好些,起码有力气说话,神智也显得清醒了,良久,他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过雪一愣,他却始终闭着眼,模样瞧起来十分疲惫,周围很静,耳畔只能听到他平缓而低弱的呼吸声,而他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恍若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过雪想到他为了自己,彻夜不眠地寻找,最后又害病咳血,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她沉默片刻,才说:“等哥哥好了,我就离开。”
岑倚风没再说话。
侍婢端来熬好的汤药,过雪刚接在手里,孰料岑倚风瞥了一眼,眉尖便高高地颦起来:“拿走。”
过雪动作微滞,抬头道:“不吃药怎么行”
她又举着银匙过来,岑倚风见着那一片黑酽酽的药汁,还没喝,就已经苦得呛鼻,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身:“我说了拿走。”
过雪搞不懂好好的,他怎么又不肯吃药,耐心劝道:“不喝药,病怎么能好要是这么拖下去,哥哥的病只会更厉害了。”
结果好说歹说都不成,岑倚风就是把脸偏到一旁,死死抿着嘴巴,那模样,生怕被人把嘴巴撬开似的。
过雪想他昨晚是迷迷糊糊的将药喝了,如今却闹这般,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竟有点忍俊不禁:“俗话说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这个道理哥哥不会不明白的,小时候娘就常常跟我说,忍一忍,一仰脖子就喝下去了。”
她小心翼翼睨着岑倚风的表情,又吹了吹银匙里的药汁,几乎是连哄带骗了:“这药还热着,这会子喝正好,其实一点都不苦,真的呢,听话,把它喝了好不好”
她一副哄三岁童蒙的口吻,岑倚风果然转过头,狠狠瞪着她。
过雪丝毫不惧,反而笑呵呵的:“来,喝一口。”
岑倚风忍了又忍,似乎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最后昂着下巴,冷冷道:“我不喝。”
过雪讥诮一笑:“我一直以为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料到也有害怕的时候。”
岑倚风皱着眉:“我怕什么了”
过雪指指碗里:“怕喝药。”
岑倚风脸色难看地很,末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谁怕了”
过雪道:“你不怕,那就把药都喝了”
她一扯唇角,说不出的冷讥嘲笑,仿佛他不喝,他就是胆小鬼,岑倚风死命瞪着她,简直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僵持半晌,他终于伸手把药碗夺过来,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去,又快又疾,过雪直怕他呛着,直至喝完,岑倚风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紧接着把自己蒙进被褥里,无论过雪怎么唤他都不肯出来。
这事江轲清楚,岑倚风打小就憷喝药,每每让他喝药,都得绞尽脑汁千哄万哄,最是令人头痛,幸好岑倚风身体一向好,一年到头下来也生不了几次病,偶尔闹点不适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过雪意外抓到岑倚风这个软肋,却不敢在他面前得意忘形,因为岑倚风好比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随时会跳起来挠人的,哪怕病着,也是只脾气暴躁的病猫。
过雪没想到照顾一个病人会这样麻烦,偏偏岑倚风又是个十分挑剔的主儿,吃喝用度不能差一点,燕窝炖的火候不够,他尝了几口就不吃了,早晚总是喝参汤又觉得腻,生病两三天,大夫交待过不能受凉,但还要擦洗身体,过雪的房间安排在他隔壁,原本想趁机打个小盹,结果没多久侍从就来敲门,一脸唯唯诺诺,说岑倚风不用人伺候,叫她进去,过雪便急急忙忙跑进来,岑倚风气鼓鼓地倚着床头,说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过去一会儿,指指床脚堆叠整齐的衣服,要过雪给他换上。
过雪一下变得吞吐:“这个”
岑倚风拉下脸,不高兴。
这个人,生病的时候也是这般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