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倚风在韶州有许多处庄子,如果没有潘姨娘告知,其实过雪也不知道他究竟搬到哪里住去了。(飞速)
次日,过雪乘马车来到桂花苑附近的一座精致宅邸前,冬袖执起铜环,哐哐叩响大门,很快,门就被人从内打开。
“你们找谁”双髻小婢目光谨慎地打量她们。
过雪见是一名丫鬟开门,想了想,问:“你家主人在吗”
小婢迅速回了句:“我家主人不见客。”说罢就欲关门,不料被冬袖伸手撑住,一口啐道,“不懂规矩的死蹄子,知不知道眼前人是谁这是岑家二小姐,还不快点让我们进去”
小婢果真脸色一变,语调客气不少:“二小姐请稍候,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你”她唰地又将门关上,气得冬袖正欲再敲,却被过雪拦住,“先等等吧。”那小婢既然知道她们的身份也不肯开门,恐怕先前早被人吩咐过。
约莫半盏热茶的功夫,门终于再被打开,这次出来的却是一名年轻女子,柳眉粉腮,鹅鼻朱唇,眸角凝媚,眼波颤颤,顾盼之间,若春江烟雨总也含情,一袭红装衬乌鬓,银鼠毛短袄掐细腰,好似一簇火红的石榴花擎绽在深冬之中,端的妖娆美丽。
她十分有礼地福个身:“绯鲽见过二小姐。”
过雪想她恐怕就是潘姨娘口中所指的那名戏子了,不得不说,的确是位罕见的美人儿,过雪见她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有种风尘女子罕有的清妩傲骨,倒不像潘姨娘所描述满身的狐媚风气。
过雪打量对方的同时,也没忽略绯鲽第一眼看到她时的反应,目光略带诧愕,就仿佛把她错认成另一个人似的,但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一脸盈盈笑意。
过雪言简意赅道:“我找大哥。”
绯鲽轻笑,那声音软软的,宛若燕儿在细雨里的娇吟,牵出缠人的味道:“二小姐来得不巧,爷之前出门了,这会儿不在呢。”
过雪不语,她又笑眯眯地讲:“二小姐有什么话,不如告诉奴家,等爷回来,奴家会代为转达的。”
“不必了。”过雪淡淡道,“既然哥哥不在,那我就在里面等他回来好了。”言毕也不理会她,径自往府里走去。
一入院内,过雪有些吃惊,石径小道两旁栽植着一株株腊梅,冰晶玉骨,暗香浮动,风一吹,令人如闻白海翻浪的哗哗声响,又如徜徉在朗朗高云之中,过雪没料到这里也植着梅花,刹那间神思有点恍惚。
“二小姐里面请。”绯鲽从后慢悠悠地跟上前。
过雪侧首,对上那一双含笑流波的美眸,才断掉思绪,随她入厅堂就座。
丫鬟端来茶点,绯鲽接过,亲自为过雪端茶倒水,红酥手,雪藕臂,软腰袅袅,扭晃间总觉得要折了,一举一动说不出的曼妙多姿,一番下来,却也不令人觉得反感。
“二小姐请用茶。”她直起身时,举手轻掠云鬓,过雪留意到她右颊直达耳根,有一条细细的划痕,尽管颜色浅淡许多,在衬在那张美艳如花的脸上,仍有种惊魂悚魄的感觉,不止如此,连脖颈也残留着几条细痕,似乎是被什么狠狠抓伤的。
过雪看了都有些心惊,深知容貌对一个女子来讲,具有何等的重要性,那些伤痕若是再深一点,只怕就该破相了。
察觉到过雪略含惊骇的目光,绯鲽忙又捯捯头发遮掩上,笑道:“吓着二小姐了吧”
过雪启开唇,但一想是问及人家伤处,十分不礼貌,终究没出声。
倒是绯鲽自己主动讲道:“前几日被只小野猫挠伤了,已经请大夫瞧过,抹上药膏养些时日便好,只是颈上的比较深,怕是要留下疤了。”
过雪想她这样的出身,除了有副好嗓子,更得靠着一张好脸蛋,没料到她却语调轻松,如此不在意。
“二小姐请先慢用,有何吩咐,直接找下人唤我即可。”许是过雪不愿讲话的样子太明显,绯鲽很知趣地退下了。
过雪捧着那斗彩石榴花纹茶杯,时不时浅啜一下,半晌过去,也不过少了几口的量,茶香四溢,带着热气熨帖舌尖,只觉比手炉还要暖心,这茶她吃着滋味醇爽,十分对味儿,尝出是上好的巴山雀舌,杯中汤色翠亮,碧泓繁繁,冬日品一壶好茶,果真暖沁心脾,过雪心头渐渐生出烹茶赏雪的闲趣,可惜现在没有雪,如果下雪就好了举目一望,窗外白灿灿的一片,疑惑那究竟是雪是花
过雪起身走至窗前,素手扒上一格繁雕精美的窗棂,朝外望去,一对秋水般莹澈的眸子里,飘过无数碎散花瓣的影子,又仿佛成群飞舞的蝴蝶,养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
周围这样静,静到除了她呼吸,再也没有多余的声音,整座宅邸,空荡荡的好似只有她一个人,过雪心里想着,梅花,为什么偏偏是梅花,为什么种的只是梅花
绯鲽掀开小门的帘栊,看到过雪正临窗而立,雪裙丽带,楚楚风姿,窗外光线微薄,在她周身勾勒出淡淡晶莹的晕色,恍若鳞光的蝴蝶,随时会穿窗飞走。
她是这样安静的一个人,时间仿佛都会跟着她凝滞。绯鲽不禁想到之前接近她时,她身上那股幽幽淡淡的清香,像是梅花的香,又不太像,没有梅的寒冽,倒多了兰一样的柔和娴静,是能直直沁到骨髓里的气息。
绯鲽觉得,她看向梅花时的神情,竟与那个人出乎意料的相似,总会带着一点点落寞、孤寂、怅然若失,可又格外专注,似乎抛开世间的一切,不受任何纷杂干扰。
他跟她,都是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神情,站在窗前,看着梅花,想念着一个人。
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时辰,茶凉了又换上热的,过雪仍坐在厅堂里等待,没有半点疲惫不耐的样子。
绯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二小姐还是请回吧,公子爷恐怕是不会见客的。”
过雪立即明悟她的意思:“他不肯见我吗”
绯鲽无奈地笑笑:“二小姐也莫要怪我,公子爷之前吩咐过,任何人来他都不会见的。”
过雪起身与她直视,那双眼眸润润亮亮的,仿佛才下过雨:“劳烦你带我去一趟,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哥哥。”
那目光坚定不移,像磁石一样吸引人,绯鲽双眉轻翅,笑而不语。
过雪眸中终于浮现一缕焦急,但讲话依旧很客气,好似一泓碧泉,听起来十分舒服:“请你带我去,如果哥哥责难你,你只说是我要挟你的。”
绯鲽扑哧一声笑出来:“瞧瞧二小姐说的,这要挟是怎么个要挟法难不成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二小姐这细胳膊细腿地,只怕还没我的力气大哩。”
她一串话跟唱戏似的就蹦了出来,听得过雪懵了懵,脸情不自禁泛起窘红,绯鲽笑吟吟地讲:“我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只希望公子爷怪罪到我头上时,二小姐能替我说几句好话便成。”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过雪内心一喜,尔后又郁郁地垂下眼帘:“哥哥他其实很讨厌我,恐怕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绯鲽不过随意说说,没料到她竟当了真,眼前她长长的睫毛覆盖下去,仿佛脆弱的花,迎着黄昏安然零落,绯鲽终于发现,那是一种不可抵挡的美丽,并不艳绝刺目,只是柔柔弱弱,甚至呵口气就能被摧毁,五官面貌散着月光所汇成的清丽,哪怕一个浅浅的微笑,都足使人移不开眼,那种感觉,好像一痕疏淡的笔墨,在宣纸上越扩越深,一点点晕染进人的心底里去。
绯鲽领着她一路穿廊度苑,中途虽经过亭台楼阁,却没作停留,最后踏上一条曲桥,来到池对岸修筑的一座单独小院,门前种着两三株红梅,临花最近的那楹轩窗正半敞开,一条人影默默坐在窗前,左肘搭着窗沿,目光落在梅花上,尽管背身相对,但那俊逸的身影着实熟悉。
过雪呼吸莫名一窒,不由自主就落在绯鲽身后三四步,而绯鲽已经推门进屋,岑倚风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绯鲽轻轻唤了声:“公子爷。”
她连唤三声,才把岑倚风从某种遥远的思绪中拽回来,他问:“怎么不弹了”
绯鲽瞄眼旁边案几上摆置的瑶琴,笑道:“奴婢都离开好一会儿了,公子爷这是走神了呢。”
岑倚风默不作声。
绯鲽怕他不高兴,娇嗔道:“要不,奴婢给公子爷唱个曲儿可好”
岑倚风淡淡启唇:“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又扭头瞧向窗外。
绯鲽朝后面的过雪眯眼笑了笑,方继续讲:“公子爷这刻只怕静不了了,今个儿府里来了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