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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芙蕖双燕(1 / 1)

新妃进宫,时日不短,皇帝却一次也没有召见。臣工们议政的间隙想起来,少不得要苦心婆心劝一劝皇帝。难得他有好脾气,知错能改,连着多少天,散朝后背着手去上林苑溜达一圈。

后妃们闻风而动,尽心装扮,或浓丽或清纯,纷纷往上林苑走动,妄想制造一场偶遇。

有运气好的撞见了,也能说上几句话,不过皇帝常常冷面冷脸,不苟言笑,说的话也扎心,遇着簪花的会暗讽人家是花痴;遇着脸上粉涂多了,便叫人往她宫里送白面……损人损的不留情面。

更有一位扮才女的,对着一树海棠吟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皇帝难得沉默,若有所思,半晌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你说的十分有道理。这树海棠喜欢吗?折了给你拿回去插瓶吧。”此妃欢欢喜喜道谢,却没想到,皇帝叫人把这株海棠花枝砍个精光,花枝捆了几捆送进来,留下她和上林苑里光秃秃的那棵树,成了阖宫的笑柄。

众人渐渐对他生出几分忌惮,冷不防又收到他将某几位嫔妃撵出宫去的圣旨,一时间人心惶惶,噤若寒蝉。

凡尘听到旨意来找他,他像是算好了一样,点心摆了满桌,茶晾的正温,“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坐下,喝口茶慢慢说,今儿乳糕做的好,你尝尝。”

小尾巴孟古这会儿还跟着,刚刚坐下吃了一块糕,皇帝便要想法子支走她,“朕跟郡主有事要说,你去外头等着吧。”

孟古撅噘嘴,不情不愿的一步三回头,“那姐姐你快一点。”

瞧这生离死别的样儿,皇帝努嘴叫凡尘自己看,“成什么体统,见天儿的腻歪在一处,你还要不要料理宫务。”

这是哪门子的邪火?凡尘没好气道,“这不是来和您商议了,好端端的,遣人出宫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事出有因,”他难得对后宫之事上心,分析的头头是道,“李美人出事,除了你我,知道的人不多。你也曾说过,此事背后应当还有隐情。又要顾及李美人,不能大张旗鼓查问罢了。可如今后宫有了议论,要不是有人走漏风声,就是害她的人留有后手,不论是何种情形,我若一味的坐视不理,岂非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他日更要搅的合宫不宁。”

他说话的时候,有种从容不迫的温雅气度,今日许是特意打扮过,青衣金领,露出白色中单,既清贵又轩昂,鬓发抿的一丝不苟,束紫金累丝冠,上有游龙,嵌晴绿珠石,龙须颤颤,随着说话而动。

凡尘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瞧不出来,您还有这样的雄才伟略,用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上,有些大才小用了。”

她在变着方儿的损他,他没闹明白,“你是不赞同?”

凡尘实话实说,“您这几天常上花园去,遇着嫔妃说了什么我也都听到了。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后妃们都跟我差不多的年纪,既入了宫,对您存点什么非分之想也都是人之常情,受了呲哒也罢了。主要是那几位,嘴碎说了点闲话,就叫您逐出宫去,天大的屈辱,给家族都蒙羞,回去指定没有好日子过,只怕一辈子都毁了。”

她瞧着他,眼中有惋惜的神色,“皇上您既不喜欢,当初就不应纳进宫里来,若是真犯了大错,怎么发落都不为过。可是说破大天去,这几人没到那十恶不赦的地步,咱们如今断人后路,叫她们往后如何自处?不是我要做好人,咱们总说男子汉大丈夫,担当为要,您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细想想,她说的都对,自己只顾着为她,从来没有深想过别人处境,都是姑娘家,谁不盼着锦绣情缘?皇帝愕然,渐渐反应过来,脑门冒汗,羞愧难当,“我错了吗?”

堂堂帝王之尊,凡尘不欲叫他难堪,“您有您的顾虑,本也没有错。是我太心软,推心置腹想一想,有些替她们不平罢了。”

皇帝掖着两手细思量,很有知错就改的心怀气度,“你说的很对,这事情是我欠考虑,可是旨意已下,不好再改,你替我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春意正浓,流云千里,南飞的雀鸟归巢,当空盘旋,唱出嘹亮的歌声。凡尘挽一挽披帛,轻巧的笑意染上眉间,“北庭驻军归朝,不是有许多耽误婚期的才俊吗?现成的姻缘,皇上不如做一回红娘。”

皇帝啼笑皆非,“我这皇帝真是当的前无古人,废了自己的嫔妃不算,还得给她们说媒!”

“您就说准不准吧?”

瞧皇帝一脸的闷闷不乐,凡尘不由笑道,“您想哪儿去了!我再不着调,这事情也不能叫您出面呐。宫里的太妃娘娘们闲的慌,找点事情打发春光,只怕她们求之不得呢!”

他还是不吭声,凡尘抽出手边汝窑瓶里一只牡丹递给他,“您就当我多管闲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我吧!”

男人的寝殿寻常不饰花,今天是事出有因,他特意嘱咐人准备的,牡丹雍容,母仪天下,精心挑选出来,送给她簪发,也是他极尽浪漫的心思了。

这会儿却叫凡尘拔了头筹,他看着凑到面前的花,接也不是,拿也不是,干笑两声,“你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她乌发如瀑,泛着莹润的光泽,皇帝接过牡丹,掐了花枝,说你过来,隔着一张几案,倾身将嫣红的牡丹埋在她浓密发间,“纳妃这件事情,是我欠考虑,不是存心要耽误人家青春。我不欲落个昏聩好色的名头,一心想要裁人出宫,也是为了迎皇后进宫,替她扫清前路。不过你提醒了我,其人无辜,不该为我一己之私付出代价,往后我多注意,凡事你要替我多多参详。”

他身上有清凉优雅的气息,随春风入梦,连菱花窗外的天空都有了碧蓝的幻影。凡尘抬手触到温柔的花瓣,只觉得心跳也像是凝住,她似乎不可置信,踟蹰问他,“听您的意思,心里是有了皇后人选?是谁呢?您说来听听,我认不认识?”

“是,”话就在唇边,许是近乡情怯?皇帝忽然生了胆怯的心思,承认的很快,可是她盈盈的目光如炬,倒叫他舌尖打结,好不容易沉下气来,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听殿外一人一猫尖声惊叫!

皇帝又急又怒,厉声质问,“是谁!”

还能有谁?王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孟古跟尘爷……哦不,琉璃子,打起来啦!”

这个杀才!又来坏他好事!皇帝拍案而起,却见孟古拎着琉璃子的后脖子进来,一气儿扔到皇帝面前,举起左手叫他看,“皇上您瞧您养的猫,瞧我佩的荷包好看,拼着命要来抢,我不给就挠我,您瞧把我给挠的!”

皇帝心说挠的好!为着她坏了好事,余怒还未消,“谁叫你招它!”

凡尘握住她的手翻看,手背上一道红印贯穿,暴起来老高,幸好没破皮,她可心疼坏了,“您还说风凉话!孟古能是成心的么?殿里人来人往的,得把它拴住了,都是您惯的,胆大包天,敢挠人了!”

皇帝不乐意听了,“是谁上回喜欢,跟它玩的走不动道儿了!”

“这能一样吗?一码归一码!”凡尘不跟他讲歪理,拉着孟古告退回去处置伤口。

一战不行,又起一计,结果又以失败告终,还都是孟古搅的局,两回了!皇帝一口气窝在心里没处发泄,抱起琉璃子狠狠胡噜它,把它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下回逮着她使劲挠!叫她总是坏我的好事!”

一点小伤,不值当什么,凡尘把她左手包个结实,孟古说她小题大做,“它爪子挥回来时我躲了一下,不碍事的,又没见血,破了点皮而已。包成这样,多大的阵仗,叫人笑话我矫情呢。”

凡尘心里总觉得乱糟糟的,也不接她的话茬,老是翻来覆去琢磨皇帝说的那句话,想不出头绪,就觉得没着没落的。

她取下鬓间的牡丹端详,花瓣鲜艳润泽,还未全开,心芯儿卷曲,像是什么欲语还羞的心事。她无意识走到上林苑,春风融融,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纸鸢在天上遨游,到底不是飞鸟,有了牵挂的那根线,飞不上九天。

嫔妃扎堆踏青,有了先前的教训,动静不敢大,见着她来行过礼,便悄悄走开,因此“渐台”旁尖锐的女声就显得十分刺耳。

凡尘还未走近,就听到那人中气十足的讥讽,“凭你这样的破落户也配?趁早收起你的风筝回你的长秋宫去吧,我要是你,可没脸出来走动。说到底是个寡妇,也没点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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