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胤禛这么一盯,早早蹿到一旁躲着的胤俄差些跳了脚。
前辈子他和胤禟一样,屁股坐在八贤王那边,对这位笑到最后的赢家,原先很是不服气。
不仅他不服,一大堆人也跟着不服。新帝刚登基那会儿,前朝后宫乱做一团,荣升皇太后的德妃冷眼旁观并不相帮,老十四嚷嚷着带头反对;朝臣还在暗地里嘀咕,这位爷是不是使了龌龊之计,有隆科多在,使得先帝把皇位交到他手里。
胤俄虽不服,却没有蹦跶得欢畅,因着他惜命,直觉作祟,甚至离八爷疏远了些,试着劝了劝胤禟。
老四从小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子,较真记仇,越大越是唬人,那冷脸直冻得人惴惴发慌。那年国库没了银两,老爷子遣他前去督办,胤俄依旧记得臣工那一张张闻之色变的脸,甭管佟国维还是曹寅,全都没有逃过要人命的催债。
就算摘了顶戴,泪洒乾清宫也没用啊!老爷子还甚是欣赏。
别说臣子了,下头一溜弟弟们,谁看了不怕?
九哥一边嘀咕一边抖腿,别以为他没瞧见。
言归正传,新帝不好惹。若说老爷子乾纲独断,容不得他人违逆,到底还会留下一丝“仁”,晚年越发心软起来;换作这位,那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譬如乱臣贼子,恨不得全杀了干净。
不出半月,胤俄的直觉成了真。
内宫血流成河,上上下下全被清洗了一遭,新帝雷霆手段一出,软骨头的就没了声……渐渐的,他看明白了,老八就算再厉害,再贤明,也比不过正统,比不过大义。
瞧瞧。没过多久,九哥跟着遭了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说圈就圈,至于宫里的太后,和软禁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也被圈过一段时日,至此之后,对于新帝,胤俄是有畏惧在的。每每面圣的时候,憨厚得如同鹌鹑,恨不得被四哥遗忘在了旮旯角里,记不起来才好。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十爷忍不住悲从中来,抱着被子痛哭流涕。
九哥啊,弟弟没法为你报仇啊,若有下辈子,咱俩一块儿投胎,投个好的,可劲把老四踩到脚下去!
没曾想,随口一说的事儿竟成了真,胤俄懵过之后,便是大喜。
虽说今生的老四,比之前世多了好些人情味儿,前朝诸事、后宫格局也大不相同了,却不妨碍他与九哥暗搓搓地报仇。
别看心里想得很美,可要叫胤俄直面胤禛,他还真不敢。
十二岁的老四,那也是老四!
于是哥俩一合计,捉弄的事儿,都交由九阿哥来干。
也是奇了,胤禟暂时没察觉他的险恶用心。十阿哥在一旁煽风点火出馊点子,做那幕后的狗头军师,偶尔为九哥鞠一把辛酸泪,做什么往太子跟前凑,招来老四这个指导练字的师傅?
胤俄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张嘴倒吸一口凉气,幸好不是他,不然真要折了寿。
每每得见胤禟吃了苍蝇一般的面色,他真是心有戚戚。
捉弄四阿哥的宝贝京巴,的确是胤俄出的主意。他还为坑了胤禛沾沾自喜,顺便为胤禟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哪知九哥蠢了一辈子的脑袋忽然就灵光了,躲在表哥身后不算,还甩来一口大锅,战火霎时蔓延到他的身上。
十阿哥来不及收敛幸灾乐祸的笑容,面朝四阿哥,反射性地就要跪地求饶——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胤禟:“……”
福禄:“……”
众阿哥:“……”
即便胤禛怒火冲天,也被此情此景给惊住了。
他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动了动唇,好半晌别扭道:“十弟,我接受你道歉的诚心,可实在不必行此大礼。”
这下,自五阿哥始,一连串皇子松腿的松腿,松手的松手,不再当麻绳禁锢胤禛,撇开头去,满脸的不忍直视。
五阿哥咳了一咳,荣郡王望天,七阿哥望地,八阿哥一本正经地用目光丈量远处的箭靶,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
他们整齐划一地在心里嘀咕,四哥的眼神,有那么可怕?九弟还没吓着,十弟却……
胤俄这才反应过来,一张小胖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不对啊,爷现在同样是皇阿哥,爷的额娘还是贵妃,爷怕什么?!
自觉丢了大脸,胤俄灰溜溜地起了身,状似随意地说了句:“腿麻啦。”
依旧躲在福禄身后的胤禟噗嗤笑出了声,眼泪都要出来了,浑身抖动得像个滚烫的茶壶。
于是,原本幸运加身逃脱一劫的九爷自个作死,被两双眼睛给盯上了——
一双含怒狭长的凤眼,一双亟待喷火的小眼。
胤禛又生气了起来,罪魁祸首还搁这儿逍遥呢?
胤俄更生气,面颊红彤彤,眼底阴恻恻的。
这时候,挡箭牌福禄发话了:“该让姑姑评个理……”
五阿哥胤祺平静道:“你说的很是。”
恰巧,今儿云琇不在翊坤宫,晌午便捎上妹妹静嫔,约了成妃一道前往永寿宫打叶子牌。
良嫔含笑坐在温贵妃身旁,不时给她出个主意:“这张甚好……”
现如今,每隔三日,云琇与温贵妃两个晨起便乘轿去了畅春园,一来为了请安,二来为了尽上一丝心意,轮番为太皇太后侍疾。她们身为贵妃,理应作后宫表率,也好替皇上分分忧,因着温贵妃身上的宫务更为繁重,云琇主动揽了活儿,去园子的次数倒更多一些。
近日传来消息,听闻太子妃即将定下人选,又有小十一的贴心安慰,老祖宗的病乍然好转了许多。老太太有力气说话了,更是怜惜两位贵妃奔波劳苦,打发人来递了口信,叫她们无需请安,好好歇上几日。
康熙得知欣悦不已,重赏了永寿宫与翊坤宫。
皇上态度如此,后宫上下,对老祖宗的话无有不从的。有了畅春园的好消息,两位贵妃同样欣喜,得了闲之后,就想聚在一块说说话、谈谈天。
窗楹送来堂风徐徐,手边摆了膳房的精致点心并果子露,再惬意不过。
良嫔话音刚落,温贵妃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采纳了。将将打出一张牌,她轻声问:“可知是哪家的贵女?”
惠妃觉得若是人选未定,尚有她筹谋的空间,可温贵妃却不这么想。
凭皇上对太子的宝贝程度,人选怕是早就定好了吧?可径直略过选秀的流程。
成妃就笑:“皇上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还能瞒了宜主子不成?”
“你们都想岔了。”云琇专心致志望着手上的牌,听言
微微一笑,“皇上紧紧瞒着本宫,只说来日请那姑娘进宫一趟,好让我们也掌掌眼。”
静嫔讶然:“真有人选了?这可了不得。”
刚刚提及了太子成亲的事儿,就呼啦啦地有人来报,由四阿哥领头,五阿哥至十阿哥全都来了,说要请宜贵妃娘娘评评理。
评理?
传错话了吧?
云琇一顿,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他们是该下学了。
“快请进来。”不等她说话,温贵妃露出笑意,忙道。
于是乎,惹了‘众怒’的胤禟就被推到了众人面前。
福禄眉眼飞扬地解释了来龙去脉,搞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官司,娘娘们颇有些哭笑不得。除却他闯下的祸,这……也算是墙倒众人推?
云琇沉吟不语,温贵妃狠狠地瞪了胤俄一眼。
胤俄被自家额娘瞪得一个激灵,愤怒过后又是悲从中来,九哥今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前世爹不疼哥不爱的,唯有宜额娘看护得和心肝肉一般,现在倒好,不仅太子,连额娘的心都偏到了胳肢窝去!
十阿哥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来,就凭他眼睛比爷大??
只听成妃咳了一声,不赞同地与胤禛道:“你九弟还小,才六岁的年纪,做哥哥的同他讨公道,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胤禛这才反应过来,气得他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糟心弟弟才六岁。
可他毫无悔改之心,不似十弟歉意真诚,合该受一个教训。他也是一时气不过,顾不得九弟乃宜贵额娘所出,现在回想起来,是自己冲动了。
教人练字的时候,耳边止不住的聒噪。九弟常说宜额娘待他如何如何,称得上十分好,那是一句重话也舍不得罚的。
还有二哥那护犊子的模样……
这般想着,胤禛忐忑了起来,叹了口气,再次在心里道,是他冲动了。
另一边,胤禟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悠哉悠哉朝胤禛做了个鬼脸。
自他重生以来,云琇倒还真没罚过他,即便课业倒数,也没有对他下过重手。
见贵妃娘娘微微蹙起秀眉,胤禟胜券在握,内心的不安尽去,还是额娘心疼爷。
下一瞬,云琇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成妃妹妹言过了。这和年龄有什么关联?四阿哥说得不错,胤禟太过不像话,再不给个教训,他得窜上天去。”
听闻此话,胤禟包子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十阿哥张了张嘴,犹如见了鬼一般;四阿哥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怀疑过后,胤禛心头漫上感动,这位贵额娘真是公道人!
“本宫看他皮痒,罚写一百张大字之外,便交由你来管教,你看如何?”云琇柔柔地继续道,“想骂便骂,想打就打。若他哭天抢地说要告到皇上面前,本宫替你兜着,放宽心便是。”
温贵妃与成妃皆是一噎,睁大了眼。
这话的意思是,叫他尽情管教,不论是皇帝或是太子,都不会接到胤禟含泪求救的消息。
这下,反而轮到胤禛受宠若惊了。
惊讶归惊讶,他暗想,九弟难不成不是贵妃娘娘亲生的?
片刻后,瞥了眼呆滞的胤禟,他的嘴边翘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很是难得。
随即他肃然了面容,郑重地行了一礼:“谢贵额娘体恤,胤禛领命。”
……
毓庆宫,看似坑弟、实际盼望胤禟上进的太子殿下,还不知自家九弟从此落入了魔爪,陷进水深火热之中。
静心写了几张大字,他搁下笔,正与何柱儿叹息:“大哥想要皇长孙,孤也想的。”
还没娶亲呢,太子就想得颇为长远了。日后同太子妃生个嫡子,气得惠妃与老大跳脚才好。
此外,他也不是真的馋媳妇。若要说起真实的原因……
太子心头酸酸的:“小九是孤看着长大的,竟与他大嫂这样亲,孤着实看不过眼。”
说罢,他敛起面上的深沉之色,浅笑:“来换二嫂疼他,真是再好不过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