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这一步终究还是要走出去的。
苏粟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会议室中没有窗户，在幽暗的烛光照映下，只能够隐约地看见有人坐在桌子后面。地上铺上了厚实而柔软的羊毛地毯，苏粟走上去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房间里很安静，只能依稀听到钢笔和纸面摩擦的“刷刷刷”的声音。
会议室并没有多余的东西，放着的都是教皇爱用的物品，看得出来教皇不常在这里接待人。在教众的眼中，约书亚替他们聆听神的教诲，向他们传达光明神的指引，他们亲切地称他为“光明神的代言人”。听到响声，正在书桌前面伏案批改文件的教皇约书亚抬头，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淡淡地说道：“你来了。”
约书亚戴着白色的兜帽，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这使得苏粟无法窥视他的真容，只能依稀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隐隐约约的面部轮廓以及散落在胸前的浅金色长发，那是一种更接近于银色的金色，如同丝缎般顺滑流畅的质地，这是教廷里的人们认为最接近光的颜色。不过光是听声音的话，看起来倒是和尼尔的年纪差不多。
“教皇……”苏粟弯腰行礼，静静地等待着约书亚先开口。
“看到我，你似乎很意外？”约书亚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因为您……很少召见我。”其实是因为看上去过于年轻，苏粟一直以为教皇是个糟老头子呢。
约书亚敲了敲桌子，显然是不相信苏粟的这番说辞，不置可否地说道：“是么？”
“圣女……”约书亚略微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这位圣女的姓名，“薇薇安……”
“有关于上次你申请尼尔为神侍的问题……”约书亚想到这里笑了，先前他一直以为这位圣女乏善可陈，现在倒是有点趣味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继续充满兴致地问道，语气中倒是没有一点责问的意思。
是秋后算账么？但看起来又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苏粟正在思考着用怎样的借口才可以糊弄过这位教皇。
约书亚十分耐心，并没有催促苏粟的回答。因为最好的猎人，总是懂得如何让猎物自己进入陷阱。
“因为尼尔救了我。”
“看上去很合理。”约书亚认可这个理由，但他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
“或许是……因为我喜欢尼尔。”苏粟思索了半天，干巴巴地说道。
“嗯。”约书亚点头，似乎也很认同这一说法。
就在苏粟以为自己过关了的时候，约书亚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
总之，苏粟脑容量告急，已经编不出什么理由了。
约书亚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看向苏粟，这是一个非常能够让人感到压迫感的姿势，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又或许是……”
“因为薇薇安也是异端呐。”约书亚伸手，他恶趣味地摘下了苏粟的项链，他用手指挑起苏粟黑色的发尾，好像一个看到喜欢的玩具的顽童一样，兴致勃勃地说道：“真是美丽的颜色啊。”
约书亚早就已经知道了薇薇安的身份！可是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揭穿薇薇安！不，他还没有揭穿薇薇安！他想要的是交易！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苏粟稳定了自己的心神，竭力让自己的脸上不显出任何慌张的情绪。
“您想如何？”苏粟强装镇定地问道。现在糟糕的是，她的手中似乎没有筹码。她正处于劣势之中，因为主动权在约书亚的手中，她似乎只能任人鱼肉。
约书亚仿佛玩够了一样，甩开了苏粟的头发，他重新直起了腰，仿佛失去了兴趣一样，冰冷地对着苏粟说道：“现在，该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将尼尔交给我，或者让我揭穿你的秘密。”约书亚凝视着苏粟，在没有看到想要的表情之后，索然无味地继续问道，“告诉我，你选择哪一个。”
到这里，约书亚已经失去了刚才稍微有点燃起来的兴趣，为了自己的秘密，这个女人一定会选择毫不留情地舍弃尼尔。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只是——”约书亚的话还没有说完，苏粟就给了回答。
“我是不可能抛弃尼尔的。”苏粟不需要思考，就作出了选择。
约书亚呆愣了片刻，他想，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没有深切地意识到后果和代价。
“那么，你应该不介意我揭穿你的身份吧？”约书亚恶劣地说道，“在异端裁决所如何？我想那应该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场面。”
“随您。”苏粟无所谓地说道。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是么？我相信你总会改变主意的。在这之前，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揭穿你。”约书亚冷漠地将手中的项链扔了回去。
“我知道。”苏粟重新戴上了项链，将头发向后拢去，十分有耐心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裙摆，然后对着约书亚说道，“那么此刻，请先允许我告安。”
要不？还是连夜收拾包袱逃走吧？
苏粟一本正经地认真思考着可行性，连尼尔走进了房间也不知道。
尼尔并不知道那天教皇到底和苏粟说了什么，只是出来之后原本一直活泼的圣女大人一直愁眉苦脸的，也不热衷于纠缠自己，反而去图书馆也的越发的勤了，仿佛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黑暗神的一切消息。
“尼尔……我可都是为了你啊……”苏粟哀怨地看着尼尔，半开玩笑地说道。
“可是我不需要——”尼尔下意思地回答。
“知道了！不需要我的帮助，对么！”苏粟有点气鼓鼓的，自己多日以来的□□似乎并没有用处，尼尔还是老样子。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他似乎在自己的面前更加放松，也更加关心自己。在那张无欲无求的脸上，不知道尼尔自己有没有发现，最近也时常对她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
“话说回来，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呢？”苏粟一直都忘记问这个问题，“你不害怕死亡么？”
“无论在场的是谁，我都会救的。”尼尔的意思是说，任何一个人在他的面前都是一样的，哪怕是那些欺负他的人，他也会救的。
“那……我是说如果……”苏粟问道，“我又一次陷入到危机中，你还会救我么？”
危机？尼尔皱眉，是教皇的缘故么？
苏粟绕有兴致地继续看着尼尔，似乎很期待他的反应。
“或许……”我能够帮助您。尼尔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背过身去，并不想让苏粟看见他的表情。
“或许什么？”苏粟不打算放过尼尔，继续追问道。
“无论是谁，我都会帮忙的。”尼尔无奈地回答道。
“口是心非！”
之后，无论苏粟怎样提问，尼尔都不再愿意作答。
尼尔总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总是透过他，仿佛在看另外一个人。破天慌的尼尔的心中有了一丝莫名的不爽的感觉。
尼尔第一次来到了教皇的会议室，与自己最不愿意见面的人——约书亚，见面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约书亚很平静，对于尼尔的意外到来甚至有些诧异，但很快他就为尼尔找到了理由，“因为薇薇安么？你可真是一个滥好人啊……”
约书亚随意地摘下了白色的兜帽，露出了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露出的真容，他支起了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尼尔，颇为熟练以及亲切地说道：“我……亲爱的弟弟啊……”
约书亚和尼尔除了发色和眸色之外，容貌堪称一模一样。
尼尔低头小声反驳道：“我可不是一个好人。”
“不错。”约书亚对这一点表示很认同，“你只是一个诞生于黑暗之中，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灾害和瘟疫的不祥之物。”
这话说的并不好听，但尼尔一点都不生气，约书亚是对的，他无法反驳这一点。
“我希望你能保守她的秘密。”
这个“她”，大家都心知肚明。
“哒、哒、哒”约书亚屈指敲击着桌面，在确认了对方的想法居然是认真的时候开口说道，“我亲爱的弟弟，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我。”
尼尔怎么会不了解呢？他的哥哥一向热衷于给自己上课，以戏弄他人为乐趣，乐此不疲地看着自己被他人所抛弃，最期盼看到的是自己彻底堕落的场景，不过在这一点上他注定只能失望了。
他宁可选择消亡，也不会选择堕落。
“这是我的请求。”尼尔看向正坐在椅子上捧腹大笑的约书亚认真地说道。
笑够了的约书亚恢复正常，略带嘲讽地看着尼尔说道：“认清你的命运吧。”
“薇薇安选择了我，不是么？”尼尔看向约书亚反击道。以他对约书亚的了解，一定是又让薇薇安做那些无聊的选择题，他继续说道：“你的那些无聊的游戏，应该结束了。”
约书亚好像被戳到了痛处一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游戏还没有结束……”
“你以为你抓住了最后的浮萍了么？清醒点吧！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你的，他们只是利用你而已。需要我带你去看看，外面那些人看你的眼神么？也许这会让你清醒一点。”约书亚好像找到攻击尼尔的点，恶劣地说道。
“啊对了，让我想想……那些你曾经帮助过的人……”约束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真是可怜啊……我的弟弟。没有人会选择你的，没有人会舍弃光明，选择黑暗的。”约束亚如同看一个最可怜的人一样看着尼尔，眼神中的同情虚假的让人作呕。
这个肮脏的，令人厌恶的弟弟，明明是最黑暗最邪恶的存在，性格确那么的善良可欺。约书亚常常觉得，或许是造物主开了一个玩笑，将他们的出生顺序给搞错了。怎么看那个邪恶的人都应该是自己。
尼尔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而后他认命般地放开了自己的手指。
“啧啧，真是一个小可怜啊。”约书亚期待着尼尔崩溃的表情，渴望他能够变成别人口中的肮脏黑暗邪恶的生物，但他又一次失望了。
尼尔恢复了平静，好像无论加诸在他身上的是何等的委屈，他都不会因此而黑化。
真是无趣啊。
“我们最后来打一个赌如何？看看你的薇薇安，最后选择的到底是谁。”约书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