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房门,街道上已经有人在张望,虽然警察还没有到来。
他进了自己的车,倒车开出院子,正要开离,只见他姐姐扑了过来。
她伸手摸他沾了血的脸:“你要去哪里,我的安东尼,亲爱的……你能去哪里?”
科斯蒂尼转头看她,顺着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吻她的手心:“我也不知道,姐姐。”
姐姐哭着要拉开车门:“我和你一起好不好?你不能一个人走……”
科斯蒂尼握住她的手,拉在嘴边吻了一下,拒绝了她。
姐姐摸着他的脸,依依不舍,她不停地摇头,不愿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
科斯蒂尼把她的手轻柔地放到车外,慢慢摇上车玻璃:“我是,姐姐。我一直都是。”
他最后望了一眼哭泣的女人,启动了车。
直到开上高速时,他还没有想起到底要逃向哪里。
却在某个路口时突然想起白石的话。
“……拜访那个医生……”
科斯蒂尼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枪,拿出来放在了副驾驶上,转了方向盘,朝西边开去。
这算不算,白石欠他一个人情。
他还穿着那天见白石的衣服,不过短短两天,人生便天翻地覆。
科斯蒂尼打开了车窗,在风灌进来的时候捋了捋头发,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这件衣服是件旧衣服,上面换了五颗扣子,上面四颗是象牙白的,是姐姐缝的,最后面一颗是灰色的,是自己和姐姐不再见面后自己缝的。
他抬起头望向前路,想来白石在遥远的东方,对自己的事能料到几分呢。
恶魔。
第152章后日谈中
“最近睡得怎么样?”医生抬起头看他,钢笔停在纸上,在等他的回答,在这一项上评个等级。
裴苍玉交叠的手换了上下,摁住了自己不自觉又要晃的腿,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多了。”
“这周做了几次梦?”
“……三次。”
“有几次和白石有关?”
“……”
医生的钢笔一直没有动,他温柔地看裴苍玉,像看路边一只被雨浇湿的小狗。
“一次。”
医生鼓励地问他:“梦到了什么?”
裴苍玉又一次沉默,对面的医生很有耐心等着。
这个心理咨询室位于庆冬街的大楼里,楼内多是些公益组织的总部,包括这个心理咨询室。楼共十二层,楼外便是公园,不靠近马路,很安静。施远尘推荐他来这里,说的不是“治疗”,是“陪你聊聊天,顺便也是评估你是否做好考入警校的准备”。
没错,裴苍玉已经正式成为警校的学生了。
他在回来后住了一个星期的院,觉得自己身体实在没什么事就麻利地收拾东西(也就两套衣服),回家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尽管每个人看他都像看一个碎掉的花瓶,但架不住皮狗实在不是一般人的头脑简单,这么多年没见,连点隔阂都没有,也不管苹果和猴子闭口不谈的话题,扑上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想死你了”,飞机在旁边直摇头。
说起他们俩,施远尘补充了几句,他们这一路的主要赞助商就是皮狗,而飞机供职的报社,正在不遗余力地推动白石受审。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裴苍玉还是有点恍惚,事情发生得太快,又结束得太快。他面前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人,是不远万里将他带回来的人,裴苍玉本该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但他却只是觉得很平静。
屠资云为他写了推荐信,猴子陪着他练了三个月,在五月份的时候裴苍玉通过了体能考试,之后是素质考试,七月裴苍玉收到了录取,八月进入了警校,九月开始集训。
裴苍玉过得每一天都有着踩在云上的不真实感,施远尘委婉地劝他,尽管评估结束了,如果还想见那位医生,也可以继续见。
于是裴苍玉便一直见医生,一个月三次,他从来没问过咨询费的事,估计施远尘安排过了。
生活尽剩下一堆琐事。
免去的学费,不知道为什么卡里会出现的生活费,施远尘帮忙租的房子,断断续续来电来信的初中同学,帮他补课的班主任。
每个人都和他说话,现在他是生活的中心,这些事都围着他转,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发射善意,集中到他身上,让他很不习惯。
到了十月,情况好了很多。
孔苹开学了,候齐安回学校了,皮狗又出国了,飞机回公司了,费左华升职便忙了。
不过施远尘倒还常来看他。
这些热闹的关心过去之后,裴苍玉才习惯起来。
房子也住得更加习惯,学校的路也走顺了,就连见施远尘也成了常事。
他从没有问过白石怎么样,提都没有提过,也没有人问他。
除了医生。
“梦到和他在路上吗?”医生又问。
裴苍玉抬起眼飞快地看了眼医生,又重新偏开盯着窗帘上的花纹:“梦见我过生日。”
“几岁呢?”
“就……差不多现在这个年龄吧。”
“然后呢?”
裴苍玉无意识地翻着自己的手看:“他……逃出来……”
“然后呢?”
“逃出来……给我过生日。”裴苍玉顿了一下,“从监狱里,然后坐飞机来到这里,在我家等我,给我一块草莓蛋糕。我说我不喜欢吃草莓,他就笑笑,说抱歉,下次芒果吧。我说好,然后想起来他是跑出来的,就说放屁,没有下次。他又笑了,说也是,你现在是警察了,要抓我吗?他把手举起来,我还没想好,就有红点瞄在他额头,一群人把这里围起来,说他已经被包围了,叫他投降。白石就走出去,举着手,明晃晃的光照在他身上。喇叭里的声音让他跪下来,他就跪下来,但是没有人上来给他戴手铐……”
医生看着裴苍玉,发现他语气有些颤抖,便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断他:“然后呢?”
裴苍玉被一叫,有点惊地摇了一下,定了定神,抬起头,张了张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医生看他:“被击毙了吗?”
“……”
裴苍玉缓慢地点了点头。
医生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看着裴苍玉有些出神的脸,转上了笔帽,叫了他一声。
裴苍玉愣愣地转回脸。
医生引导地问:“如果你想问他到底怎么样,可以问谁呢?”
裴苍玉却皱起眉:“我不想知道。”
医生望着他,末尾轻轻叹了口气。
裴苍玉出门的时候,施远尘正靠着自己的车,很拉风地站在街角,看见裴苍玉便抬手打了个招呼。
裴苍玉朝他走过去,施远尘为他拉开车门。
“今天怎么样?”施远尘系上安全带。
“不怎么样吧。”裴苍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觉得医生快被我烦死了,没什么进步。”
“是吗。”施远尘看了他一眼,“或者你可以试试他的建议。”
“他想让我问白石现在的状况。”
“但是?”
“我不想问。”
施远尘没有说话。
裴苍玉转开脸,胳膊撑在车窗上,手托着脸:“问了就像你们认为的那样。”
“我们认为的?什么样?”
裴苍玉转回来看他,颇有些忿忿:“你们觉得我斯德哥尔摩。你们是不是只会这个词,很新鲜吗?”
施远尘没什么表示:“会有一些人这么想。”
“总之我不会认的。”
“因为费警官这么说你吗?”
裴苍玉的脸上有些委屈的神色:“我不是那个病。我没有生病。”
施远尘慢悠悠地说:“倒和生病也没什么关系。”
裴苍玉斜了一眼他,又不说话了。
“其实,裴苍玉。我倒是觉得你生气的话可以说出来。”他看裴苍玉,“你很生气吧。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是你自主决定的,都是被这边或者那边推着走。也没有人问过你的意见。费警官认为你‘完全被影响了’,关于白石的消息根本不告诉你,也不允许其他人告诉你。你的朋友们,除了姓皮的那位同学,多多少少都对你抱着同情,我想这次重逢心思都太重,需要时间来磨合。你最想要的‘原本的生活’,即便现在回来了,也完全不一样了吧。”
施远尘停了一下又继续:“所以如果你愤怒,我完全可以理解。拒绝一切和白石相关的事,对你心理状态的回归并没有好处……也许我讲话有些过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