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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慢慢地睁开眼,在混沌中看见了裴苍玉,眼睛一亮,抬手摸他的脸:“你回来了。”

裴苍玉点点头:“走吧。”

奶奶揉着自己的眼,从红眼中揉出泪来,生理反应。她放下遥控,试图扶着把手站起来,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穿衣服,只剩一件宽大的白色内裤,在松弛的皮肉上摇晃着,旧裤子上面还有没洗掉的灰斑。

老人猛地脸红了,她坐下来,还没说话裴苍玉已经熟悉地把毯子盖到了她身上,把她打横抱起来,瘦弱的老人剩一张皮,半两肉,算不上什么重量,人活一辈子的印记如同老来蒸发一般,什么都无足轻重。

裴苍玉把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把拖鞋拎回来,关了灯:“睡吧。”

他要走,奶奶伸手拉了他一下:“我给你下汤圆了。”

裴苍玉抓了抓头发,一张嫌弃的脸却高兴地连音调都抬高了:“哎,都说了您别管我,晚上去睡就行了,不用等我……真麻烦……”

奶奶合上眼笑了笑,裴苍玉一溜烟钻去厨房。

他掀开锅,里面的汤圆早就露馅碎成了一滩,也已经凉了。裴苍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火热了一下。

这倒不是因为裴苍玉回来晚,是因为三年前开始奶奶就不会做饭了。

裴苍玉热了一会儿,勉强吃了几口,最后实在有点犯恶心,只好倒掉。他一边倒还一边往奶奶房间望,生怕老人出来揪着他耳朵骂浪费粮食。不过说回来,她已经很久都没这个精力了。

裴苍玉在家里找了找,在浴室发现了奶奶的呕吐物,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之后把家里扫了一遍,又拖了一遍,还好这里只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厨房和餐厅混一起,阳台也很小,所以打扫起来也不费劲。

一切忙完,快十二点了,裴苍玉爬上床,定下六点的闹钟,明天要早起去给奶奶拿药,拿完再去学校。

他很累,很快便睡着了。

奶奶是三年前开始生病的,间歇性精神病,但细分来讲,属于妄想体验,时不时会觉得还活在过去。奶奶出生在书香门第,小时候在私塾念书,是大小姐,一路考上大学,但家道中落,成分问题,随便嫁了人。这种时代好像没必要去谈幸不幸福,但奶奶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很大期望。裴苍玉在家里的相册里看见过他父亲的照片,是个长相很精神的男人。

奶奶的相册里,只有几张自己的照片,童年照和学生照,没有结婚照,其他的都是娘家的大门,花草,父母,最多的还是裴苍玉父亲的照片,从小学到离家,可以看得出来,在条件不是很好的时候,他父亲也是用家里最好的条件去养的。这些相册里,没有一张裴苍玉爷爷的照片,他根本不知道爷爷长什么样子。如果单翻相册,可以看出一大半是女孩儿光耀的出身门第,一些是少女满怀希望的求学时代,以及一大半是母亲寄托梦想的子嗣,而同时极力剜去了一部分人生,因为觉得自己毫无价值,便隐匿在祖上和下一代身后。

在生病之前,奶奶是个极有品味的人,她照料着很多花草,春天的阳台上尤其姹紫嫣红,尤其爱兰花,因为家族最爱兰;夏天她摘下指甲草,把自己的十指包成橘红色,把裴苍玉的指甲包成大红色,等裴苍玉终于长大了开始抗议,她便笑起来,商量各退一步,以后只包脚趾甲好吗,她傻乎乎的孙子答应了,等以后开始抗议,就是更大些时候的事了;秋天,她养一小缸红色金鱼,自己捡些鹅卵石铺进去,剪些水草投进去,把小小的鱼缸装点起来;冬天她炖汤,用布条把破烂的锅缝塞紧,能用一小块骨头炖四五次,一小块肉炖出浓香,这是她的手艺。她生病之前除了社区保障金,还缝补些东西,五块十块的赚些零用钱。

生病之后,一切便都搁置了。裴苍玉试图接过手,让一切变回以前的样子,但从来不发火的奶奶生气了,她非常固执,坚持要自己做。花草枯死,金鱼饿死,炖汤总是咸味,连太阳也不怎么来阳台了。她执拗地不让裴苍玉碰,生活便如此沉下去。

她病后爱讲以前的故事,讲她少女时代庭院里的紫罗兰,她家里的小马驹,她儿子高挺帅气,长得像她。她有时候情绪高,有时候情绪低,她病后很容易愤怒,像是从紫罗兰花丛中醒过来,看见的是沾满油渍的锅,逼仄的小房间,摞在一起的脏衣服,她便生起气来,把锅砸到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裴苍玉总是不知所措。

她在梦里诅咒她的丈夫,她也许有初恋,也许有理想,但总归醒来要去刷锅。她后来喜欢感叹人生,她先是讲了很多裴苍玉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坏话,接着便开始骂人,她即便骂人声音也很低,并不张牙舞爪,最后她长长疲累地叹一口气,盯着窗外,盯很久,跟裴苍玉说:“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意思”。她最近犯病以后就觉得热,便总是把衣服脱下来,她皱巴巴的皮变得灰暗,包在骨头上,胸口悬垂着,耷拉着,像两个空皮袋似的摇晃着,她窝起来,有时候叫裴苍玉会叫错,叫成她儿子的名字。那个意气风发的帅气少年,成绩优异,爱笑爱唱歌,是学校里最闪亮的星,是她全部的希望,某个晚上跑掉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奶奶曾努力为他营造过一个正常的家庭氛围,终于输给了病症。这个病日复一日地提醒着他们两个,这个家庭多么得不完整,裴苍玉偶尔从上个世纪的感叹中,窥见某种宿命般的绝望,但仅仅一瞥。更多的时候,她说着说着便睡过去,电视仍旧在响着,风扇仍旧在转着,阳台上无花无草,刮起一阵风。裴苍玉握着她干枯的手,觉得一种不合年龄的孤独,突然袭击他。他靠在她肩上,还是觉得孤零零。

但不发病的时候,她还是很好的。医保盖一部分药钱,裴苍玉不需要学费,社区补助和低保能够糊口,奶奶之前缝缝补补攒下过一些钱,总而言之,他们可以过活,使得裴苍玉还没有到意识到“贫穷”的年纪。

裴苍玉在闹钟响的第一声就掀开被子坐起来,窗外天还没有亮,药房六点十五就开早门了,裴苍玉拿完药还可以赶去学校。

他手脚极快地穿上衣服,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推了自行车,骑去大药房。到了六点十七,居然已经开始排队了。

排了十分钟,买了药,他又一溜烟骑回家,上楼,开始做饭,小米粥。

锅正煮着,他去把奶奶叫醒。

奶奶醒过来,呆坐了一会儿,才开始穿衣服。裴苍玉把火关了,感觉今天没时间吃饭了。

奶奶一看他在忙就要上来帮忙,裴苍玉其实真的不想让她帮忙,因为会添乱,可他也不能说,就让奶奶擦一下桌子。

“你不吃了吗?”奶奶看他开始换衣服。

裴苍玉把运动服脱下来,换成上学穿的衣服,再在外面套一件大校服:“不吃了,我买个油条吧。”

奶奶看起来很担心:“吃点吧。”

“不了不了。”裴苍玉摆着手冲出门,这个点买油条估计还要排队。

他风风火火地骑车冲向学校。今天因为拿药有点晚,不然平时裴苍玉更乐意悠哉地走回去,或者坐公交。

可就算这样,他快到学校的时候,估计还是会迟到。

就剩一个路口,裴苍玉把自行车停下,伸腿顶在地上,抓紧时间吃了两口油条,从他这里,正好能望见校门口,这会儿都没什么人了,可能已经打过第一波铃了。

裴苍玉看着校门口,缓缓驶来一辆非常黑的车,他猜想是白石,果然是。

昨晚下了场大雨,路边很多积水,那辆车好巧不巧停在水洼处,裴苍玉嚼着油条,以为那车会动一动,但是没有,车在原地停了几秒,后面的车门便被打开了,他又看见了白石的小皮鞋。

唰地一声踩进了水里,浸没了脚踝,白袜子一下变得污黑。

嚼油条的裴苍玉撇了撇嘴,至于吗,车多动两步能累死?有钱人的世界真难懂。

他前面转绿灯,裴苍玉咬着半截油条往前骑,白石那边更让他震惊。

白石刚下来,转身把门关上,还没有离开,车便发动了,溅起的水一瞬便泼满了白石的裤子。

连裴苍玉都望了嚣张的车屁股一眼,这算什么,运送货物都没这么敷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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