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克内心一震。
他看向白风信冷冷的侧脸,白风信却没有看他,一双冷冷的面容上肃杀之气未退,凛冽而迫人。
微微一笑,塔吉克轻声注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小王在扎木合村找到江王殿下时,他便已是云云,谁也不识得,连他自己都不识得,小王还惊奇呢。幸亏小王曾与他有过一壁之缘,如果否则,还真认不出他来。这些日子一路南来,小王与他说了好些话,他这才通晓了自己的身份。”
白史木微微抿唇。
世上玄妙的事,他听过很多。如果换了旁人这般,他大约还能信上几分。可白风信此人的城府多深?他奈何能轻信?
他笑了,看向塔吉克,“认真?”
塔吉克缓缓道,“如果非云云,他尚在人世,为什么数月未归?毫无消息?”
这个注释相合营理。
白史木目光深了深,看着白风信。
他的脸上气焰未变,或是自始至终的淡漠肃杀,疏离高冷,雍容贵气。可他看着他时,他的眼睛里明白没有冤仇,也没有他半点怨气。就像真的在看一个不太谙习的目生人。
五更天,鸡未鸣。
都门仍在宵禁,城门开始换岗。
战士们叫喊着,小声研究昨夜的变故。
一夜晚之间发生几许事,大无数的人都不知情,只每一道城门都再一次增强了守御。
一场风雨过去,局势俱变。
坊间的听说,花样逐日都在创新。
都门城里,一件件大事也都堆到了一处。
夜帝重疾不醒,新皇御极的信息,断然传开。礼部的大堂里,今夜灯火未灭,连续亮到天明。礼部仕宦们正在加紧制定新皇登极的各项礼仪、法式,以及登位大礼的方方面面。
江王白风信“死去活来”,住回了江王府,又是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大事。听说,江王在阴山受了伤,身材发现“异常”,情智不清,昨日在金川门大开杀戒,杀了一百多人,排场惨绝人寰。
而北狄的使者也已到达南晏,但因大晏宫中的事件烦琐,使者们被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员临时安设在宫外的重译楼。协议之事,大晏方面歉称,得等新皇登位大典以后。
卖力安顾北狄使者的人,是礼部右侍郎兰子安。在重译楼里,好酒好肉的款待着,另有侑酒歌女奉陪,数不尽的秦淮风月。
传言说,北狄使者已乐不思蜀。
次日清晨,宁王白析得益于夜帝的一道诏书,在软禁了整整三年以后,终于走出了宗人府的大门。
前来欢迎他的不是他人,是肃王白楷。
三年前的一次宫变,把夺储有望的宁王白析,逼上了死路,也让他十年的筹办付之东流。而那一夜晚,白楷的就地背约弃义,是白析这三年来,连续想欠亨的疼痛。
仇人晤面,分外眼红。
白析默默无闻,白楷迟疑着,走到他的眼前。
“三哥,又晤面。”
三年的软禁,白析的精力颓废了很多,胡子拉碴,面容枯竭,轻轻看了一眼白楷身上禁卫军衣饰,他冷冷一笑,怅恨之余,未免惊奇。
“父皇不是派你去守陵了吗?”
白楷面色带笑,点头尊重地道:“我是带着孝陵卫回归接应皇上的。”
白析不解,“皇上?哪个皇上?”
白楷道:“大晏惟有一个皇上。”
白析目光一沉,笑了,“云云。”
白楷感叹,“三哥,你不要怪我。”
白析拖着脚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玩弄道:“老六,祝贺你鱼跃龙门,今时不同往日,前程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指日可待。以后,可得多多提携你三哥?”
“三哥谈笑了。你我本是兄弟。”
“兄弟?……哈哈!”
瞄白楷一眼,白析大笑着,错过他的肩膀,拂袖而去。
没有想到,真相来得如许晚。
一片面死去三个月,凡间也换了天。
并且,尉迟玉善出事以后,当初的兵马,也连续在山海关,现在都落在邬成坤的手里。邬成坤是白史木的另一个心腹。
至于很为紧急的京畿之地的二十万大军,亦是连续由白史木的劫持。这些工作,夜帝早就已经为他安排好。
唯有白风信能够顺当回京,是他未有想到的意外。
可他现在已登极,天下大势尽在控制,朝中众臣皆已归心。白风信孤身一人而已,即使有天大的本领,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波?如果是让旁人来选定,在如许的时候,必然不会选定回京送死。依现在都门的地势,白史木要让他有来无还,始终出不得都门,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他或是回归了,回归得这么光明正大。
一夜晚未眠的人许多。
五更过后,建甘大步入得白史木的书房。
“陛下,您叮咛的事,都已安排妥当。”
“环境如何?”白史木懒洋洋地问。
建甘回覆:“江王入了江王府,临时未与任何人笼络,也不曾有人前往探望。惟有冠军侯与元小公爷,另有陈景去过一趟江王府,但不到半个时候,就都出来了。”
“可有不同?”
“没有。”
“锦衣卫那儿呢?”白史木眯了眯眼,“魏峥这几日在做什么?”
“锦衣卫组织精密,只受命于太上皇,属下并未查到有什么动向,只是听闻魏峥大都督这两日身材欠佳,手疾犯了,不曾出府。”
白史木点点头,深深注释他少焉,手里把玩着一只玉质的貔貅,考虑了良久,才低低道:“建甘,你说白风信真的忘了前尘往事?连朕都想不起来了?”
建甘垂首,“属下不知。”
轻轻一笑,白史木俊朗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玩弄,“朕这个甘儿皇叔,不简略啦,这个藩王,只怕不可以让他做了。”
深深垂目,建甘沉默。
虽说夜皇帝的诏书明言让江王前往北平就藩,可朔方连续即是大晏的军事重镇,白风信旧部和金卫军的主力大多在北边一线。如果是让他离开都门,前往北平就藩,无异于养虎遗患,结果不堪假想。
白史木又怎会不知这一点?
现在的江王府,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而梁妃还在乾清宫,名义是为太上皇侍疾,实则是软禁而已。为了夜皇帝的平安,乾清宫的守御,里三层,外三层,挨挨挤挤比蚂蚁还多,与楚茨殿一样,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以说,就算江王没有忘怀前尘往事,也随处受到掣肘,无能为力。
“建甘。”白史木突然唤了一声。
“属下在。”
盯着他的脸,白史木忽地把貔貅重重一放,惊得茶水溅起,而他的声音却是柔顺犹如春风,“朕到要试一试,他真相忘,或是没忘。”
这两天,连日大雨。
沈灵是在“半软禁”的状况中渡过的。
楚茨殿表面的信息,她能晓得的,皆白史木有心要让她晓得的。不可以让她晓得的,她一件事也不晓得。
愣子两天没有来了。
以他死缠烂打的性质,他不来,惟有一种注释——他来不了,无能为力,大约与她一样,也被人软禁了。
白史木有事不想让她晓得。
她猜出来了,可白史木自己也没有来,听说是日以继夜的在筹办他的登位大典,忙得脱不开身,逐日里,都是何承安带了少许信息来,趁便问问她的环境。
如许的结果,她想找人干架都找不到。
她不知白史木究竟在搞什么鬼,可现在这世上,于她而言,不会有比先前白风信之死更坏的大事了。因此,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太发急,只是悄然的守候着。山雨要来,就来,她不怕。
跟着月份的增长,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这两日,孕吐宛若加重了很多。小甘儿这个家伙,很不安分内,熊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用力儿地霍霍他娘,她又是无奈,又是甜美,逐日里有了小甘儿这个念想,过获取也清静。
再大的硝烟,太阳照常升起。
再大的风雨,也终归会停息。
又是新的一天,雨过了,天晴了。
天儿刚见亮,宫里的礼乐之声就震破了皇城这一片天穹。即使是在楚茨殿里,沈灵也能听见那一阵又一阵持重庄严的礼乐。
本日是白史木的登位大殿。
她听着,心情无涓滴颠簸。
好些日子没有出去过,怀着孩子,她有些犯懒。
起得床来,在园子里走了一刻钟,她才回屋梳洗,吃过午膳,正一片面坐在窗前看阳光照在积水上的光晕发神,便见一水儿的宫女托着一应衣饰礼物入了殿门。
“这是做甚?”
她翘起唇角,只当懵懂不知。
宫女们垂头不答。紧跟着,白史木就进入了。
“怎的又坐在风口上?”
见她坐在窗前懒洋洋倚着软垫,晶亮的眼珠悄然看来,白史木内心一紧,别开了视野,没有与她正视。转而为她拿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肩膀上。
“在想什么?”
沈灵寒着脸,一脸玩弄之气。
“你总算发现了,准备关我多久?”
“此话怎讲?”白史木笑,“我怎舍得关你?”
沈灵冷冷一哼,眉梢扬了起来,“少装出一副情意款款的样子来,这一套,在我跟前欠好使。你说吧,究竟有什么贪图?过去我还寻思是为了护我的平安,如何整个都门,除了你自己,另有谁能让我不服安?”
大约真是憋坏了,她语气很冲,白史木却听得微微一笑,轻轻道:“如果不是你时时想要离我而去,我又何苦束着你?”
“白史木!”沈灵咬了咬牙,直呼其名,眉头皱成了一团,“你可不要忘怀了,是你亲口应允我可以回魏国公府的。什么叫着君无戏言?用我教你么?”
她牙尖嘴利的样子,白史木不是第一日见到。
屡见不鲜,他倒也不留心,反而有几分亲近之态,没有回覆,浅笑看她少焉,见她再一次皱了眉,他才悠悠道:“小七,你早晚要住在宫中的,何必执意回去?”
沈灵定定看他,一字一顿。
“不要转移话题,婚期不行更改。”
白史木目光微微一变,很快规复了淡然之色,敛去了锐芒,“我没说要变,你看你这般凶,除了我,谁敢要你?”在她的眼前,他仍然自称是‘我’,并没有半分帝王的森严,似是怡然自得。
沈灵瞥他一眼,勾了勾唇。
他不逼她这件事,别的都好说。
“那我年老什么时候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