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江王殿下啊,他是的啊!小民见过!他即是江王殿下啊——”在一阵带着哽咽的大叫里声,有老庶民就在雨地跪了下去。
他们都离得较远,只能瞥见一群挨挨挤挤的人围住了白风信,并不晓得他真相如何的景况。
血腥而悲壮的一幕,他们不肯再无视。
一片面跪了下去,在雨里叩头。
一群人也跪了下去,齐刷刷在雨里叩头。他们在请求守军,不要杀江王,他们齐声大叫,那片面真的是江王殿下。庶民的声音穿过雨雾,穿过天穹,穿过黑夜,穿过了厚重的经历,将这一夜晚始终的留在了史书上。
后世的史官将这一次的殛毙,称为“金川门之战”,认为是江王夺位的导火索,也因此为江王贴上了“好殛毙,喜诛屠”的标签。
经历的巨轮在永连续歇的滚动,真相大约会被蒙上尘埃,史官的笔触也会发生许多人为的转变。后世之人大约再无从通晓江王白风信为什么会一怒之下斩杀上百人,但不管谁,心底都认同了一个观点——他是当之无愧的大晏战神。
惊恐中,“杀”声四起。
可金川门的人,在震动之中,殊不晓得这同一时候,乾清宫里正在高声招呼“吾皇万岁”。他们还不知夜帝诏书和白史木的继位。白风信在争取时间入城,周正祥却在争取时间杀掉他交差。
就在这鲜血洗地之时,城门口,再一次响起马蹄声。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中气实足的声音里,带着磅礴的怒意。
“是冠军侯?”
“周将军,是冠军侯来了——”
血雨腥风中,一干兵卒在大叫。而从金川门疾驰而至的人,恰是接到信息赶来的冠军侯陈二虎。
陈二虎一吼,厮杀休止了。
可看到城门口的血腥之景,他却登时呆住了。
“这……他姥姥的,你们不要命了?”
白风信目光沉沉,一动不动。
陈二虎跳下马来,迎上白风信冷肃的面容,喜悦地瞪大眼睛,怔立少焉,猛地一抱拳,他屈膝跪下,堂堂一个七尺汉子,声音竟有哽咽。
“殿下,俺刚刚才晓得您回归了……俺救驾来迟,让殿下身处险境,万死也难辞其咎……”
“侯爷!”不待他二人话旧,周正祥疾步上前往,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下官奉旨缉捕假扮江王冒名行骗的暴徒,繁难侯爷闪开一步。”
昨日御景亭出事,陈二虎本日获取传召,也是要去宫中的。可人尚未到,就接到锦衣卫的信息,晓得了白风信回京被堵在了金川门外。
他哪里顾得皇帝?二话不说,拍马就出城相迎,恰好遇上这档子事,见到这么多人围杀白风信一个,现在他一肚子的火,正愁找不到人撒气,闻言,横剑在前,戒备地看向周正祥。
“奉旨,奉哪个的旨?”
周正祥瞥了白风信一眼,端倪间皆无奈之色。
“这是军机,冠军侯不要过问才是。”
“放你娘的屁!”
军中其实确有划定,军务不许泄漏打听。可陈二虎是一个粗人,加上现在心情亢奋,看着周正祥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风信。
“岂非老子连江王殿下都会认错?”
“侯爷息怒。”周正祥必恭必敬的上前,“末将只是奉旨行事而已,属实无奈……”
“老子管你如何?”
陈二虎怒目而视,眼看就要揍人,白风信却面无表情的策马抢在他眼前,像是杀红了眼,握刀在手,马蹄翘起,踢向了周正祥。
“啊”的一声,周正祥吓得退了一步,正想启齿,城门口再次飞奔过来一骑。人尚未到,高声大呼。
“殿下!”
白风信目光抬起,看向了那人。
“殿下,真的是您?”陈景喑哑的声音里尽是喜悦。喊了一声,他下得马来,瞥了陈二虎一眼,超出他疾步走到白风信的马下。
他压低了嗓子,“殿下……”
雨声太大,淹没了他的声音。
除了白风信以外,无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只是,白风信按着腰刀的手,紧了又紧。
陈景说完退后几步,跪地高呼。
“江王殿下千岁……”
陈二虎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也只好跟着大呼。有了陈景与冠军侯的认同和带动,不管守城兵卒或是庶民都已通晓,此人真的是江王殿下,是死而复生的江王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扫着一眼跪地的人,白风信像是没了语言功效,一声不响的看了少焉,收刀还鞘,凛然地握紧缰绳,往金川门缓缓而行。
五六丈的间隔,战士们悄然地分离了一条路途。
高高举起的火把,耀出他一张冷寂的面容。陈景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突地眼睛一眯。只见他背上被雨水冲刷以后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殿下,您受伤了?”陈景大步走过去,想要先为他止血。白风信却瞥了他一眼,只低低一句“不妨事”,再无它言。
白风信是一个多么自豪的人,他们都知。他平生自负高远,也平生在为了大晏卖力。现在他好不等闲生还,天各一方的赶回归了,邻近自己的家门了,却被人堵在了门外砍杀。
可想而知,他是如何的心情?
陈二虎眼眶突然一热。
他是一个血性汉子,二话不说,自己的马也不要了,走过去便为他牵马,就像只是一个普通的马夫那般,牵住他的马往金川门走。如许的排场,说不出是悲壮或是打动,许多人的脸颊上都湿了,分不清是雨水或是泪水。
“皇上驾到——”
正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嗓音传了过来。
宫里太监的声音,都极有特色。何承安的身份很近水长船高,叫喊声尤其得劲。这么一嗓子,震动了众人,也拉开雨幕里的又一出戏。
这一夜晚的金川门,是个热烈的处所。
听到“皇上”二字,众人纷纷侧目,心神俱紧。
只见城门口火光烁烁,侍卫高举的绛引幡缓缓近前,在无数侍卫的蜂拥中,一顶辇轿缓缓行了过来。轿上刺眼的明黄色幨帷,那是皇权的高贵象征。全天下,惟有皇帝一人可用。
幨帷半开,坐在里面的白史木,一张面目在火光下半明半暗,情绪不明。龙辇和随行的侍卫慢悠悠穿过金川门的门洞,跪地的庶民瞧得张口结舌。
一天一夜晚的风雨,都门城为什么戒严,宫中究竟发生了如何的剧变,在这一刻,每片面的内心都有了底。
何承安尖声道,“见到陛下,为什么不跪?”
风化在雨中的人们,终是再一次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史木的目光从垂着帘子看了出来。
雨地里,参差无章的尸体,一片狼藉。
风一吹,满鼻都是血腥之味。
在跪了一片的人群中心,惟有一人高高骑在马上,悄然的看着他,冷冽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情绪。
迟疑一瞬,白史木淡淡轻笑。
“甘儿皇叔,是你?”
白风信的手缓缓按在刀鞘上,却不说话。
二人的视野,过了两年以后,在雨雾中无声无臭的交汇着。少焉以后,白风信或是未动,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史木。白史木也看着他,少焉,他轻轻一笑,顾不得表面的大雨,拂开了何承安递上来的伞,缓缓地走向了白风信。
“陛下,不行——”何承安惊声阻止。
白史木瞪他一眼,回过甚来,像是没有瞥见白风信的手上拿着武器,柔顺的声音里,尽是叔侄二人意外重逢的喜悦。
“幸亏朕亲身来了,否则还不知要闹出几许误解。先前守御来报说,有暴徒假冒皇叔坑蒙于朕……”
说罢他缓缓看了一眼雨地里的尸体,蹙了蹙眉,像是不忍再看,“幸亏只是虚惊一场,甘儿皇叔勿要怪罪!”
白风信不言不语地拔出刀来,刀尖指着他。
“谁是你甘儿叔?”
他清静无波的声音,诡谲无比。话音一落,四周的人皆狠狠抽气,不明因此。白史木也是微微一震,扫了一眼一样惊诧的众人,眉头紧锁。
“甘儿叔,不认得朕?”
白风信黑眸森森,声音比长风更凉。
“闪开,挡我者死。”
“殿下……”陈景离他很近,眼看一群大内侍卫举刀靠了过来,他的心脏悬到嗓子眼儿,赶紧上前,低低道,“殿下,他是皇上。是……新皇。”
白风信眉心紧蹙,看着白史木。
“新皇是谁?”
“是……皇太孙。”
“皇太孙又是谁?”白风信眉头皱起。
“哗”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整个金川门的人都惊呆了。白史木轻轻眯眸,一动不动的在雨中看他。迟疑少焉,他摆了摆手,让上前护驾的侍卫退了下去,自己迎着白风信高举的钢刀,一步步上前。
“甘儿皇叔,你是江王。”
“我天然是江王,可本王不识得。”
“……”
白史木看着他清静的脸,目光凝重。
逐步的,他转头看向陈二虎。
“冠军侯,奈何回事?”
他来问自己?陈二虎一脸惊愕,他又去问谁?
正在这对峙之时,远处一群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那些人皆北狄人的装束,前方一人,像是北狄皇储。兵卒们还剑入鞘,将中心闪开一条甬道。
“北狄太子殿下到!”
金川门真个是热烈了。
风波际会,英豪人物一个个抛头露面。
这一行人不是旁人,而是被广寒潇潇缠得没设施凌驾来的塔吉克和一干北狄侍卫。塔吉克负手而立,看到一地的尸体,愣了愣,目光转向没有穿龙袍,面色温雅的白史木。
“这位是……”
“当本日子。”何承安赶紧接嘴,很有几分自满。
塔吉克一怔,眼珠不着陈迹的浅浅一眯。
他是何等样儿的睿智之人?来龙去脉不须要旁人再多说,便断然通晓了几分。微微一笑,他礼仪性地一揖以后,朗声道:“北狄塔吉克,见过南晏皇帝陛下。”
白史木柔顺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意。
“太子殿下有礼。”
客气的说守我,白史木迟疑一下,再一次看向马上若无其事的白风信,问道:“塔吉克殿下,贵国的国书已收悉。找到朕的皇甘儿叔本是功德,可本日一见,为什么甘儿叔似是不太认得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