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愣子咽了咽口水,他其实连续对沈灵的这间房子有些害怕。梅子曾经告诫过他,说这房子里的药,每一样都是会死人的,一沾,人就死了。并且,他听三婶娘说过,他的脑子为什么会欠好使,即是小时候吃过毒药。因此,他可害怕毒药了。
“草儿,你为什么要做毒药?”
“给你吃啊。”沈灵轻轻笑。
“哦。”又是习惯性地回了一个字,愣子隔了一瞬才反馈过来,心惊胆战地张大嘴,愣愣看她许久,瘪了瘪嘴,摇头,“我不吃毒药。”
“你务必吃。”沈灵这几日增补了好些药品进入,一壁与孙正业谈论假肢的可行性和材质,一壁也没有忘怀愣子的“傻”病。她逐日为愣子把脉诊断,测试了几个方剂,但愣子中毒日久,其时候年纪又太小,过了这些年,医治起来并不等闲。
看愣子呆住了,她轻轻笑着,把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诺,把这个吃了,皆药粉末,我都给你磨好了,不难吃。”
“我不吃毒药。”
“不怕,这个毒药吃了不死人的。”
愣子耷拉着脑壳,“不死人的叫毒药吗?”
“……逗你玩呢,真信了?”沈灵看他憨劲儿,终是笑了出来。可不论她如何注释,愣子即是不肯吃。好说歹说,她好一顿哄,他才又相信了,把“毒药”吃了下去。
咂巴着嘴,他蹙着眉头,像是想到什么,不安地问她,“草儿,是不是吃了这个毒药,我就不傻了?”
谁说他傻?
他竟能考虑到这一层,已是不易。
沈灵抿唇笑笑,“谁说你傻了,你就不傻。”说罢见他咧着嘴,雀跃地笑了,她又严肃了脸,定定看他。
“愣子,有一事,你得听我的。”
“嗯。好。”他老实的点头。
放动手里的东西,沈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厉色道:“你得记好了,不许对人说我拿了药给你吃。如果是有人问你,你逐日在我的药房里做什么,你就说听我讲段子,晓不晓得?”
愣子不懂,“为什么?”
沈灵感伤,“不为什么,你听不听我的话?”
愣子眼皮垂了下来,“我听。三婶娘,也不可以说吗?”
慎重地点了点头,沈灵凝眸看他,语气极是冷峻,“如果是你把这事汇报了旁人,还会长出一条小尾巴来,造成一个怪人。”
“啊”一声,愣子吓得表情一白,赶紧捂住裤裆,夹着双腿看着他,闭紧了嘴巴,用力儿地摇头,表示他绝对不会说。
沈灵“哧”地笑了,“乖。”
见她表情松缓了,愣子也松了一口吻。
可很快,他新的懊恼又上来了,“如果是人家问我,你与我讲的什么段子,我可奈何说?”
“你说你忘了。”
“他们如果是让我想呢?”
“你就打他们嘴巴。”沈灵横他一眼,“你是皇长孙,没有人敢这般诘问你的,懂不懂?”
“哦。”愣子终是垂下了头,良久才道:“我不喜骗人……说谎话……欠好。”
“你不听我话了?”沈灵挑高了眉头。
耷拉下脑壳,愣子把下巴搁在了她的桌子上,委委屈屈地瞄着她,“我晓得了,不会说的。”
“这就对了。”
沈灵松了一口吻。
有些工作她不可以汇报愣子,乃至三婶娘都不可以通晓。有脑子的人都晓得,愣子这个毅怀王现在能在东宫过得这般悠闲从容,全在于他的一个“傻”字。
可归根究竟,他才是皇长孙。
他敏感的身份,正如当初的益德太子一样。如果是让旁人晓得她在为他治病,无论他这病能不可以治好,始终都会成为他人的一块芥蒂。
她不想太子白柘的悲催,在愣子身上重演。
因此这一次,她得当心翼翼。
她很有望,愣子能够好起来……
如果他好起来了,那他即是光明正大的皇太孙。
白史木……也务必为他让位。
这般想着,她脑子里种种百般的盘算荡来荡去,紧紧抿着唇角,思维竟不知飘向了何方,直到梅子在门外叩门,她才回过神来。
“进入。”
梅子推开门,瞄了愣子一眼,低下声音。
“沈小姐,国公爷来了。”
沈灵微微一怔。撑着额头考虑一下,交托道:“请他在花厅里先吃着茶,我马上就来。”
“是。”
梅子尊重地点头应了,见愣子朝她看过来,疾速地耷拉下沉,恶狠狠瞪他一眼,回身跑掉了。
愣子搔了搔脑壳,莫明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又望向沈灵,咕哝着声音,“草儿,梅子姐姐为什么不肯与我伴游了?”
沈灵轻笑,“你多逗逗她,她雀跃了便与你玩了。”
愣子想了想,哼一声,坐了回去。
“不玩就不玩,我才不新鲜。”
沈灵听他犯傻气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可笑。
说来愣子是一个极为厚道的人,不论对谁,在东宫的任何一个太监宫女,就没有他讨厌的人。就算是旁人惹恼了他,他也不会发性格。可偏生对梅子,他却是一副“老子就不惯着你”的样子,着实让她烦闷。
这世上,有些人是生成相克的。
她安抚了愣子几句,没有放在心上,出来便让小柱子领了他先回去。自己换了一身衣裳,慢悠悠地去了花厅。
夏常已经坐在了那处了,轻轻端着茶盏,他如果有所思的样子,文雅清贵,极有富家后辈的修养。
沈灵低低咳了一声,脚步轻盈地走过去,样子极是慎重有礼。夏常闻声回过甚来,赶紧起家,朝她深深一揖。
“太孙妃……”
“年老。”沈灵拦住了他,唇边带着笑,目光里却半丝笑意都没有,眼角可见淡漠,“你无谓这般叫我,如许客气,反倒显得我兄妹二人目生了。”
“这……”夏常迟疑。
“叫我小七好了。”她似笑非笑。
“是。”夏常垂着头,却未落座,微微一顿,像是横了横心,再一次朝她深深鞠躬,“小七,为兄本日给你赔礼来了。”
沈灵赶紧托住他,端倪微动。
“年老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
“小七。”夏常面有惭色,语气消沉,“我父亲和三妹两个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哎,我这书都白读了,竟是一点也不知情。”平息一下,他垂下眼珠,声音更是紧张了几分,“出了城隍庙那事以后,我才得悉三妹她那般待你……小七,年老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大伯父和大伯母。没出事前,我总归是想过要容隐三妹的,对不住,望你包涵年老的纰谬。”
“无谓客气,我能理解。”
她不太留心的请夏常坐下,便亲身为他添了水,语气淡淡地道:“三姐如果是出了事,叔父必受牵涉,你与他们,真相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关系。人都是偏私的,在时候,你的选定,也是人情世故。”
她越是不穷究,夏常内心越不从容。
魏国公府的一夕剧变,他措手不足,原以为阖府就得从此埋没,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他九死平生,竟突得荣华。此事沈灵虽然未提,可魏峥大都督却暗里里提点过他。让他晓得,这次风波里,真相谁帮了他。
夏常寻思熟虑,这才走了这一趟。
而一片面经由了风雨,自是成熟很多。
他道:“小七,这一回,年老真是无颜面临你了,幸亏你豁略大度,不与年老计较。我来以前,你嫂子说了,等你过几日回了府,定要携全家老小,好好向你赔罪。”
“客气了。”沈灵慢悠悠端起水杯。
看上去不留心,却随处都是淡漠。
夏常略会迟疑,不知该如何待她。
调查了一会,他见她并不品茗,只端着一杯白水轻抿,蹙了蹙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也是尴尬地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才接着道:“现在工部的匠人正在府中为你修整苑子。等这几日弄好了,我便来接你。”
“好。”
从容不迫地喝着水,沈灵只是笑。
回魏国公府待嫁的事,也是她向白史木请求的。而她就尚未过门儿,这事合情合规,白史木欠好回绝,却提出要先翻整苑子,等规置好了,能力让她回去。
既然他这般为她“着想”,她也只能守候。
幸亏现在小甘儿只得三个月,并未出怀。
二人唠了几句家常,又找不到话说了。
见夏常连续面有窘色,颇不从容,沈灵轻轻放下水杯,看了他一眼,声音沉了下来。
“年老,阿娇可有信息了?”
提到这事,夏常的表情更是难看了几分。
轻轻一叹,他摇了摇头,“我派人在都门找遍了,却是半点脚迹都无。想到她一个姑娘遭此劫难,我真是,真是……夏衍这个牲口,早知有本日,其时在辎重营,我便不容他。”
说起这个,他把辎重营里夏衍想要污辱广寒潇潇的事给沈灵说了一遍。他只是为了拉近兄弟情绪,随口一说,没有想到,听完他的话,沈灵却是轻轻一笑。
“我晓得。”
“你……?这事怎会晓得?”
“那天夜晚,敲锅的人,即是我。”
轻轻的说道,想到那次北伐之战,想到其时她火烧眉毛想见白风信的心情,一路北上,竟是渺远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良久,夏常才吐出气来。
“小七,年老真是佩服你的胸怀。如果你非一界女流,着实是大丈夫也不行比也……”
“年老这般夸自己妹子,他人听了,会是我兄妹二人王婆卖瓜的。”
沈灵玩笑似的说了几句,瞧见夏常面上又尴尬起来,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轻声摸索道:“年老,阿娇曾与我说过,如果是你其时肯多起劲一下,她是喜悦做你侍妾的,她内心连续有你。可你一听说她的父亲否决,便再没了信息。”
夏常想到过往,未免感伤。
“此事说来惭愧,那段日子,我正巧被圣上派了差事,此是一。二来,我虽心悦阿娇,可淑静她亦没有做错任何工作,还为我养了两个乖巧的孩儿,我怎可弃妻再娶?其时我本想,阿娇是一个好姑娘,做侍妾终是屈了她,她该有更好的人缘。这便放了手。”
沈灵皱紧了眉头。
人缘的事,谁又说得清?
如果是夏常其时纳了阿娇,大约她就不会遭此恶运了?
此现在,人究竟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