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衍内心天人交战,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凝住。
顾九渊不开口,沈飞白四人用眼神交流。
主态度很明确,他要把人留下来。这可是天大事!要知道主眼里向来只有练功,难得在乎练功之外人事。这会对上关衍公子,都直接称“我”了,说什么他们也得把这事办妥了!
在伤者面前说话最具分量柳长老柳眉紧蹙,她对关衍道:“主伤势复杂,不仅是记忆受损,我须得弄清楚主之前都伤到哪,伤势如何,是否出现其他症状,又服过什么药才好针对治疗!”
言罢,她站起身,双手摆腰侧,认认真真向关衍行了一个礼,软声请求:“这些只有关衍公子您最清楚,就劳您为妾身解惑了!”
沈飞白也恳请道:“主失忆时一直想要回去找您,途中好几次因在下阻挠,使得主情绪过于激动而引发真气,险些再度走火入魔。看在主如此在乎您份上,关衍公子您就住下吧,帮主找回这段记忆!否则某一日主想起自己竟把这么重要您忘记,定会失控!”
沈飞白这话听得顾九渊有种自己曾为关衍要生要死错觉,种十分微妙心情又涌上心头。
其实若真想知道男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他只要遣人去水沟村调查,就能推断个七七八八。
但他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这种事。
他不会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自己看人眼光。
他之前只是失去一段记忆而不是失智,能让他放下防备刻在心上人必是不同。
思及此,顾九渊眼帘轻抬,黑眸直视关衍,道:“若是此事让阿衍觉得为难便作罢。”
这话一出,关衍猛然怔住。跪在一旁易护法焦急出声:“请主三思!习武之人最忌心绪不稳,下月初八,您与吐乾国王子天绝峰一战,如您在对战时忽然想起一切而导致走神让对手有机可乘……”
他们原本计划是,约战之日前若没能寻回主便由身形肖似主他代主出战,可眼下主回来了,主必会亲自上场,万一主被刺激在这个节骨眼恢复记忆,心绪大起大落之下,他担心主吃亏!
关衍愕然,嘴巴动了动,正要开口应下,顾九渊先一步出了声。
“不必再说。”顾九渊眸色冷然,不容置疑地道,“阿衍于本座有救命之恩,本座不涌泉相报就罢,何以还要为难恩人?”
易护法语塞。顾九渊继续道:“区区一个夷族,本座还未放在眼里。”
少年语调没什么起伏,可其中傲然自信让人没法不相信顾九渊说到做到。
关衍也是相信顾九渊有必胜把握,可胜了不代表不受伤,他看着眼前风华夺目顾九渊,想象这人嘴角染血,一身狼狈模样,心脏霎时被揪住,“我……”
将他眼中飞快闪过担忧决绝收入眼底,顾九渊缓声打断他:“阿衍明日再走吧,今晚且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否则我于心不安。”
“……好。”关衍哑声应下。
顾九渊目光扫过他紧攥着拳头,体内动乱真气缓缓平复。
是夜,神隐一处阁楼内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好酒美人、笙歌燕舞在前,可贵客只低头执箸,一言不发进食,引得沈飞白几人大眼瞪小眼,都在用眼神使唤同僚去给贵客敬酒,好活跃气氛。
但关衍和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双方因主有了短暂交集,偏偏主把人忘了,没有主从中调节,他们又不好越俎代庖,做什么都觉得尴尬。
独坐高台上顾九渊摇了摇手中盛着透明清冽液体琉璃盏,收回落在关衍线条刚毅侧脸上余光,将琉璃盏贴上薄唇,待香冽酒湿润嘴唇后,他放下杯盏,微微压低嗓音,说了句:“退下。”
他声音不大,可在殿中尽情扭动腰肢舞女和卖力演奏乐师如雷贯耳。
水袖落下,舞女微微欠身,与抱着琴箫乐师轻轻退出殿外。
雪色锦衣像怒放白芍一样在华座上散开,面覆半张青鬼獠牙面具主一手支颐,如玉雕琢而成指轻抵着光洁下颚,引人遐思嫣红薄唇被酒液润得透亮,叫人瞧上一眼便面红耳赤。但无人敢盯着主看。
坐于高台之上主就是雪山之巅万年不化冰花,即便在阳光照耀下瑰丽绝伦惑人心神,亦无人敢亵渎。
主这块寒冰过于尖锐强大,无人捂得热,触之严寒刺骨,她们只敢仰望不敢肖想。
下首众人神态皆落入顾九渊眼中,唯独一人进殿后遥遥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就归于沉寂。
不似些忍不住偷偷看他舞女乐师,男人垂眼落座后,恍若老僧入定般木着一张脸吃菜,要不是男人看到他曾愣了一瞬,暴露男人内心情绪,他都不知道男人这么能忍。
薄唇弯出不明显弧度,顾九渊起身朝舞女退下后绷紧了腰背关衍走去。
艳丽裙裾如水般褪去,殿内安静下来,可道落在侧脸视线越发灼热,关衍咽了咽口水,拿着筷子有些无措。
下一刻,雪白衣摆出现在视线里。
衣袂晃动中,一只晶莹剔透琉璃盏递到了跟前,熟悉嗓音在头顶响起。
“这是珍藏了十八年秋露白,阿衍不尝尝?”
关衍愣了愣。
如白玉雕就修长指掌就这么轻轻捏着琉璃盏停顿在他跟前等候,关衍猛一回神,目露窘色,忙放下手中箸,端起桌上酒杯。
杯盏相碰,发出清脆撞击声,关衍飞快和顾九渊对视一眼,便仰头垂眸把杯中酒色萤萤如秋露,闻之醉人液体一饮而尽。
顾九渊目光落在他急速滚动喉结上,薄唇勾起,亦缓缓把盏中酒喝完。
少年喝酒姿势极美,优雅贵气却又强势凛然,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可关衍不敢看,早早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盯着案上菜肴。
“明日就要启程,阿衍不喜吵闹便早点歇息。”
顾九渊轻声道,说话语气不冷不淡。关衍回了声“嗯”。
顾九渊也不在意,瞥了眼几个属下,吩咐两句便先一步离去。
殿外月亮爬上树梢,幽幽月光照在青鬼獠牙面具上越发狰狞,可少年红唇微弯,狰狞与昳丽交织,撞在一起给人视觉极大冲击。
足下轻点,顾九渊飞身掠上屋檐。
月色正好,顾九渊立于飞檐上,双手背负身后,居高临下打量月色下神隐。
一切如旧,只是他手中无剑。
他把剑弄丢了。
手中空落落感觉不太好。顾九渊拧眉,随手折了根树枝当剑。
内巡逻守卫远远瞧见一道在月华下快速舞动白色身影,见怪不怪。低头行礼后,继续巡逻。
迫人视线随着顾九渊离去而消失,关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对上三双眼。
除了主,沈飞白算是和关衍较为相熟之人,自是由他缓和气氛。沈飞白遂端起酒盏对关衍笑笑:“主向来冷傲,关衍公子您多担待。”
关衍没回话,看他举杯示意,端起酒杯和他对碰。
吴长老温雅一笑,也把杯子凑过去。
“妾身也敬您一杯。”柳长老掩嘴轻笑,眸光盈盈看着关衍。
“啧!”易护法哼了声,冷漠不屑瞅了柳长老一眼,大步走出殿外。
柳长老眯眼甩个眼刀回去,转头柔声道:“除了主,易护法对谁都是这幅晚娘脸,关衍公子您别管他。”
“关衍一介粗人,当不起公子之称,各位长老莫要折煞关衍。”关衍饮尽杯中酒,淡声道。
没有所谓不卑不亢,男人眼神和他语气一样平和,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关衍公子过谦了。”吴长老执起酒壶给他把酒满上,微笑道,“我等敬仰是您人品而非其他。”
“没错!”沈飞白笑眯眯接话,“关衍公子您虽非江湖中人,可比起江湖中某些道岸贸然伪君子有狭义仁道之心!”
关衍心里苦笑。若他真如沈飞白所说,易护法就不会冷眼看他了。
端起酒杯,关衍喉结一滚,把苦闷和酒一同咽下肚子里。
时候还不算晚,可主发话让人早点歇息,沈飞白三人也不便久留关衍。待他喝完三杯酒,吴长老叫人带他回住处。
柳长老施施然坐回案后,慢悠悠给自己倒酒:“就这么把人放走?”
吴长老把空杯递过去:“你还不了解主?”
柳长老风情万种瞥他一眼,勾唇给他倒满酒。
沈飞白眨眨眼:“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说关衍公子真是个实诚人。”
沈飞白挠挠头,不明所以:“关衍公子宅心仁厚,是挺实诚,怎么了?”
吴长老与柳长老相视一笑,没解释。
关衍回到松涛阁,早有仆从备好热水衣衫给他换洗。
依旧拒绝婢女侍候,关衍关紧门窗才脱衣步入浴池。
他衣食住行都照着贵客规格来,他拒绝不了只能受着。
倒也没有什么拘束不安,有是让他清楚认识到顾九渊身为神隐主尊贵和说一不二。
男人阖眼靠在池边,俊朗面容略显疲惫和愁苦。
他露在水面上半截精壮胸膛,几道刚愈合伤疤交错其上,合着男人此刻神态,显出一丝无助脆弱,叫人心生怜意。
到底是隐忍惯了人,况且还有一整晚时间去做决定,关衍泡了一会抹把脸收拾好情绪便起身穿衣。
他酒量很一般,宴席上酒是好酒,后劲十足,他仅是喝了几杯,酒意在热水催化下上头,此刻有些微醺。
一股燥热在心中蔓延,关衍绷着脸快步走进卧室。
室内点了怡人冷香,扑面而来瞬间关衍心神为之一震,可下一刻,他眉宇狠狠一跳,股子燥热直冲脑门。
入目是桌上摆放着一箱在烛火映照下散发着刺眼光芒金子,另有一个身材曼妙、面容姣好女子站在床边。
女子眉眼低垂,一副温顺乖巧模样。听见脚步声,她稍稍抬眼,绞着手含羞带怯走近关衍:“奴家碧莲,奉命前来伺候。公子可是要就寝?”
脑袋轰隆一声,关衍拳头青筋浮动,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出去!”
女子咬咬唇,目光扫过他还带着水汽伟岸身躯,红着脸贴上去:“请公子放心,碧莲还是清白之身。明日可随公子一同离。”
关衍脸色难看急急往后退一步,女子委屈道:“碧莲能洗衣做饭,亦会耕种养蚕,只要公子不嫌弃,带碧莲回去当个丫头使唤也……”
“出去!”关衍厉声打断她,棱角分明脸庞因怒意显冷硬,往日温和黑眸内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公子……”
女子双眸含泪,神情受伤看着他,关衍不再多说,直接转身往外走。
顾九渊留他这一晚根本不是为了给他时间考虑清楚,顾九渊他、他……
他把他当成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长老叹息:关衍公子真是个实诚人。
吴长老微笑:实诚人容易被教主欺负。
沈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