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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五十二分,语音那边舒悦窈的呼吸声匀称,看起来睡得极酣甜。

江烬把自己这边的语音键按成静音,光脚下床,在窗前拉扯着僵硬的肩颈。

早年辗转多地打比赛,睡过网吧和硬板床宿舍,江烬其实没有认床的习惯,可不知为何,他今天突然失了眠。

舒家的客房也是大气的景观房,阳台外正对着如黛青山。

他推开门,在躺椅上坐下,给自己点了根烟。

风带着烟雾直朝脸上吹,江烬哭笑不得的拂开,重新将躺椅的摆放换了位置,才终于能愉快的吸烟。

浓重的尼古丁作祟,提神醒脑一流。

闻落行表现的非常爱舒悦窈,这种爱并不是进过几次急诊、自残过几次、或者说放下尊严,折断傲骨表现出来的。

而是从舒悦窈身上间接展示出来的,如果真在一段感情里没被好好对待过、受了极大创伤,那是不会再短时间内能有勇气开始下段爱恋的。

窈窈依然没什么自理能力,吹头发都需要假手于人,可在跟闻落行一起的四年里,居然没有生过需要住院的病,可见被养得非常不错。

桃花眼半垂,江烬单手点开手机备忘录,输入了标题。

[窈窈14岁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

舒悦窈说过,“她不回头。”

同样也说了,“除非闻落行能给出14岁那年突然绝交的解释,否则她不会在听闻落行说半个字。”

江烬当然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他没办法。

他恰好是那段岁月的亲历者,他见过07年的闻落行,关系要好。

见过闻落行提起舒悦窈时脸上的笑意、眼里的光芒,见过他特地去川菜馆给舒悦窈打包,但又莫名其妙的发疯。

江烬那时以为是他们情侣间在吵架闹脾气,没有过多在意。

这段时间一直陪着窈窈,零零碎碎间囫囵了解了个完全,依照舒悦窈这边的时间线看,07年5月,自己认识闻落行的一个多月之前,他们就已经绝交,不再联系。

那么何以在07年7月至8月,整整三十二天的时间里,闻落行每天都要跟自己提不下三次的窈窈呢?

江烬那时候根本就不认识舒悦窈,闻落行完全没有跟他作秀的意义。

时间线是有问题的,显然不会有人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那这中间就一定有个大到被瞒下来的事情,连闻落行的一众发小都不清楚。

是什么呢?

江烬点着屏幕,开始顺着线理清回忆。

少年的自己跟少年闻落行有过关于舒悦窈的许多对话。

“窈窈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窈窈是我心上人。”

“那怎么没见她过来看你?”

——“我不喜欢让她担心,她负责每天开心就好。”

“你手机屏保上的女孩子啊?这也太小了吧,这合适吗?”

——“滚。你瞎啊,我屏保上的是我妹。”

他们出院分别时闻落行讲,“下次介绍我妹妹给你认识,她总在假期缠着我带她出来玩,你别嫌她麻烦啊。”

“不会,我对可爱的小朋友向来很有耐心的。”

——“那窈窈也是很可爱的小朋友。”

这次出院分别后,闻落行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半,理由是:家中杂事繁多。

江烬年少时跟闻落行当了小一年的兄弟,从来没见过他口里的这个妹妹。

而转到舒悦窈这侧,对闻落行这个妹妹也提及过许多次。

“我这辈子最无法接受的事就是被亲近、或者曾经很亲近的人捅刀,所以我希望越蕴能够闭好嘴,半个字都不要开口,否则这件事情我必定会同她本人算清。”

“我曾和一个人情同姐妹,再到后来怕她背后捅刀,我怎么还不能叹口气了啊?”

“我小时候在这边长大的,喏,这隔壁就是闻落行家,这堵墙是我和闻越蕴,闻越蕴就是闻落行的妹妹,我们一起画的。”

江烬猛然坐直,眼眸明亮。

所以,闻越蕴这个人,是时间差里,最奇怪的存在?

江烬叼着烟,双手打字去搜这个名字,他只知道读音,不知道确切是什么字。

试了几次都没结果,皱着眉头点开舒悦窈八百年不用的q|q空间,翻了半天,才在07年4月找到了条提到“越蕴”两个字的。

重新游览器搜索,内容不多不少,基本上都是奖项相关,经常跟舒悦窈的名字并排出现。

[恭喜我园闻越蕴同学获得帝都童声独唱比赛金奖。]

[幼儿组舞蹈一等奖:闻越蕴]

[四手连弹《克罗地亚狂想曲》,表演者:舒悦窈、闻越蕴]

[……本次艺术节,二年级的闻越蕴同学和六年级的舒悦窈为我们带了《挥着翅膀的女孩》]

[第二届雪花音乐创作比赛,最佳钢琴编曲、最佳演奏:舒悦窈、闻越蕴]

[市级三好学生:闻越蕴]

江烬一条一条的划过去,发觉这应该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子。

能歌擅舞,钢琴水平和自家窈窈不相上下,但是要小了四岁的样子。

合照上的两人穿着一粉一蓝同款公主裙,异常亲昵。

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在把这些奖项一一截图,反复划过去之后,江烬终于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

按照时间看来,闻越蕴是一个从幼年期开始就屡次拿奖的人,闻家培养孩子很下功夫,那么为什么这样一个接近天才少女的人,在青春期毫无奖项?

手机搜索引擎很难看到具体时间的,直觉告诉江烬他可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急需要一台电脑,他要能看到网页时间线、或者能通过架构代码确认页面发布时间。

江烬给舒悦窈发了条消息,到没骗她的意思,挺直白的。

烬:[我有点儿事情需要在电脑上处理,先离开了,你醒了想见我的话,我来找你。]

他下楼时舒家的管家正在门口侍弄花草,看到江烬的时候带着礼貌的微笑问,“不留下吃饭吗?小姐吩咐了厨房给你做干锅牛蛙,十二点准时开饭。”

江烬婉拒,“我这边有些急事要处理,已经给窈窈讲过了,回头我一定找时间尝尝咱们家厨子做的牛蛙。”

“不用。”管家擦干净手,摸出手机双手递过去,“您把地址留给我,等下做好,我马上让人给您送过去就好。”

盛情难却,江烬留了地址没拒绝。

三个钟头后,江烬把归纳好的资料放进表格里,时间线那一栏单拉。

互联网上,有关于闻越蕴这个人的存在,就停留在了2007年4月17日,她最后一次拿到某个舞蹈比赛的奖项后。

07年的时候互联网还并不算太普及,可按江烬所获得信息看,这一年的闻越蕴应该只有十岁,按照她前序获奖的水平,起码在她小学页面里,应该还有她的奖项。

翻来覆去的翻遍了07-09年,都没在出现闻越蕴的名字。

高中转去公立后听同学讲,许多人是帝都一中两条马路之隔的实验附中升上来的。

闻落行一众发小和舒悦窈都是这样读的,若无例外的话,闻越蕴应该以同样的方式读书。

实验附中什么操作江烬不熟,但帝都一中是他母校,学校官网还是他跟闻落行高一时候随手重做的,有一项是每年的毕业生合照展示。

江烬皱着眉找2011届毕业生合照,十二班,几百人,眼睛都快翻瞎了,愣是没找到这个人。

他去摸烟,发现烟盒里已经空空如也。

下楼重买完,靠在便利店门口点好,犹豫着从列表里抽了个看着比较好讲话的发问。

江烬选择问曲楚。

烬:[在?]

曲楚就好像在等他消息似得,回的飞快:[我在,你有事就说,我知无不答。]

江烬挑眉?

烬:[你知道闻落行有个妹妹叫闻越蕴对吧?她以前读哪个高中。]

曲楚:[????你就问我这个?]

曲楚:[我跟他妹不熟,准确说我们这群人跟他妹都不熟,也就窈窈熟点儿,他妹小我们六七岁呢。]

烬:[所以读哪个高中?]

曲楚:[……没读一中吗?我记得那孩子学习应该挺好?]

烬:[谢了,另外我听窈窈说,应长乐比你小八岁。]

曲楚:[……你这样讲话,以后可没朋友。]

江烬掐掉烟回屋,先写了个图片识字的小程序,接着从提取的字里找闻越蕴的名字。

他秉承着严谨的态度,从09届开始搜,万一人孩子四年级以后没消息,是跳级上初中了呢?

最终江烬在2013届国际班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相似的名字。

不过不是闻越蕴,而是闻越缊。

没有跳级两次,而是晚了两年才高中毕业?

13年届16年毕业,即19岁,照片上的改了名的闻越蕴和10岁时候眉眼有七八分相似。

江烬把键盘往前推去,人朝着电竞椅背瘫,看着天花板骂了句,“多此一举。”

他的种种猜测被打破,舒悦窈还会在打电话时候提到闻越蕴这个人,证明她根本上是存在的。

至于为什么休学两年,突然变得不那么优秀,好像不该是他这种外人操心的事情。

原来想为喜欢的女孩子找找当年的真相,折腾一顿,咸吃萝卜淡操心。

江烬弯腰把衬衫直接兜头脱下来,朝浴室走去。

闻落行随着声响被惊醒,他睁开眼,入目是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视线有一瞬的模糊。他坐在椅子上昏睡了过去,直到手指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松开,海螺壳落地。

“我很抱歉。”喉结微滚,闻落行哑声,对着屋子里,两面墙上,两个女孩子讲道。

指尖顺进发丝里,粗暴的抓了几下,完全清醒过来,闻落行给萧恕打了个语音,被挂断后改发消息。

闻落行:[我记得你之前纹过身,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shu.:[名片]

shu.:[这家做得很好,久宝也是这家纹的,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下行哥。两情相悦,你往自己身上显眼的地方纹对方名字,那叫情.趣,否则纯属膈应人,我劝你别干。]

闻落行:[嗯。]

他是准备去纹身,但不是以膈应舒悦窈为目的,只是终于有了闲暇时间,想试着做她做过的事情,走过她走过的路。

去体验那种欣喜,抑或是深切的绝望。

司机先送他去了那家没有招牌的私房川菜馆,掌厨的是夫妻两人,而服务生是他们的女儿和侄女,家庭式营业,多年来人员都没有过变动。

服务生热切的拉着帘应闻落行进门,而后又托了半分钟,才差异道,“今天没有带舒小姐来吗?”

闻落行已经落座,淡淡回,“今天我一个人吃。”

“这样。”服务生点点头,“那要我把照片帮你拿过来吗?”

闻落行闷声应,“麻烦帮我拿来吧。”

服务生很快就布置好了他对面的座位,放了一只玩偶,又将一个相框支好。

相框里的舒悦窈正在喂路边的猫咪,是被喊到时抓拍的,水润的杏眼带着笑。

都是大火爆炒,菜上得很快,服务生习惯性的将那份桂花蜜酸奶往左侧放,看到只有玩偶的凳子时,又再尴尬的挪到闻落行面前。

水煮肉片、辣子鸡丁、冷吃牛肉,擂椒茄子和丝瓜蛋汤。

数年不变的菜色,都是舒悦窈最喜欢的。

世上哪有完全的巧合,能够凑巧到他根本不存在的“某任女友”恰好与舒悦窈在冷热菜和饭后甜品上都一模一样?

这家店是约莫八年前闻落行无意间吃到的,他来了几次,给老板提出不少意见,所以给他上的这几道是特地改良过。

那时并不知道后来会有机会跟舒悦窈在一起几年,只是偏执和私心令他不告诉任何朋友,有这样一家小店,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给到舒悦窈惊喜。

结果弄巧成拙,给得全是惊吓。

倒不是看不出舒悦窈想问,只是无法和她解释说明,“我其实一直很在意你、很在意很在意,只是我们没办法交往,起码在闻越蕴出事的最开始那几年没办法。”

味蕾莫名的麻木,辛辣与清甜入口都只觉苦涩。

纹身师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留莫西干发型,工作室干净的一尘不染,朗声问道,“您好,想纹个什么呢?如果没有目标的话,我们这边是有图案可以参考的,都是我自己画的,独一无二。”

闻落行摇头,“纹个名字吧,我写,你照着纹,可以吗?”

“当然。”纹身师拿起张转印纸递给闻落行,欣然回,“那具体想纹在哪里呢?不同的部位效果也不一样。”

闻落行弯下腰,仔仔细细的写下“悦窈”两个字,才答,“后腰左侧吧。”

纹身师看着转印纸上的大小答,“可以的。”

当着闻落行的面换好一次性针头、以及拆封各种一次性毛巾、消杀用品,纹身师就开始了他的工作。

专业很硬,纹身师将图案转印后找来三面镜,询问闻落行位置和大小是否合适。

全部确认完毕后,才开始了纹身工作。

大概是这行真的耗时漫长又无聊,纹身师显得格外健谈,“这是你前任的名字吧?”

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件事上,也算是有一手。

闻落行不用问纹身师怎么知道的,他跟舒悦窈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认不出才奇怪。

“其实我本来不该劝你,但是吧兄弟。”纹身师诚恳游说,“我曾经有个顾客,来我这儿纹过好几次身。”

“第一次是他对象的名字,我就拿翠花代替吧。第一次纹‘翠花‘,第二次分手了,嫌洗纹身疼,加字给纹成了‘不是翠花’,第三次复合了,改成‘还是翠花’,再分手时候我说兄弟要不你等等吧,别回头再和好了,他信誓旦旦跟我说,绝无可能。”

“于是我绞尽脑汁,给他改成了‘还是翠花才怪’,最后他俩真又复合了,还准备走进婚礼殿堂,但这纹身实在是改不动了,只能洗了,洗六个字可比洗两个字伤害大多了。”

“兄弟,这故事简直闻者伤心,我一般不跟热恋情侣说,但你分手了,我觉得还是需要一劝的。“

闻落行面无表情,冷淡讲,“我不会有除了舒悦窈外的下一任。”

“……”纹身师也识趣得不再讲了,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电动纹身针刺入皮肤时的微小声音。

图案小,为了效果没打麻药,后腰不算敏感,闻落行全程眉都没皱一下。

纹身师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两个字纹好,用一次性毛巾拭去血水,覆好保护膜,交代起注意事项来,“四个小时后把保护膜摘下来,用修复包里准备的毛巾擦干净创口,七天内只能淋浴,别用沐浴露等日化产品,辛辣倒是没什么必要注意,但是别喝酒,酒精进入血液循环系统会破坏纹身效果……”

闻落行付过钱,带着一大包的修复包离开。

烈日正当空,靠得路边的草木打蔫儿,他懒得找司机来接自己,回家也没有任何意义。

当人习惯了工作时间工作、闲暇时间陪恋人后,突然两样都失去,又无法在借酒精沉醉,多出的时间就显得犹为空虚。

闻落行立在工作室招牌的阴影里发了会儿呆,从备忘录里找到个地址,开启导航。

显示距离公里,不远不近。

地址的尾端显示的是不老街5号。

但实际上是个私人水族馆,舒悦窈用来养自家海豹的。

下午三点半,日光诘责大地,柏油马路上翻着层热浪,路上行人稀少,闻落行拉着他颀长的影子走在人行横道上。

衬衫西裤,面容冷峻。

活像是白日的孤魂野鬼,格格不入的飘荡在人间。

作者有话说:

川菜馆在第13章后半段。

曲楚:我是跟应长乐很熟。

江烬:是吗?你们滚到一起去那种熟?

纹身注意事项有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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