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驾崩的第二年,杨广改元为大业元年。
大业元年二月,长孙无乃的骸骨被找到,迁葬到长安城南小陵原。
春天,杨广下诏,派杨素和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都洛阳,每个月役使壮丁二百万人,迁徙洛州城内的居民,和各州的富商大贾几万户充实东京。
杨广又命宇文恺和内史舍人封德彝等人营建显仁宫。
显仁宫南边连接阜涧,北边跨越洛水。
征调大江以南,五岭以北的奇材异石,输送到洛阳。
搜求海内的嘉木异草,珍禽奇兽,用来充实皇家园苑。
征发河南、淮北各郡的百姓前后一百余万人,开辟通济渠。
征发淮南的百姓十余万人,开凿邗沟,从山阳到杨子进入长江。
派人到江南建造龙舟和各种船只几万艘。
东都的官吏监督工程严酷急迫,将近有一半服役的壮丁死去。
拉尸体的车子,连绵不断,东到城皋,北至河阳。
夏天,杨广又下诏营建西苑,方圆二百里。
苑内有海,海内建造蓬莱、方丈、瀛洲等神山,每座山都高出水面十多丈,山上星罗棋布建造台观殿阁。
苑北面有龙鳞渠,曲折蜿蜒流入海内。
沿龙鳞渠建造了十六院,院门临渠,每院以一名四品夫人主持,院内堂殿楼观,极端华丽。
宫内树木,秋冬季枝叶凋落后,就剪彩绸为花叶,缀在枝条上,颜色旧了,就换上新的,使景色常如阳春。
杨广喜欢在月夜带领几千名宫女,骑马在西苑游玩。十六院竞相用珍羞、精美食品一比高低,以求得到杨广的恩宠。
秋天,杨广到江都游玩。
从显仁宫出发,乘坐龙舟。
龙舟四层,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
龙舟最上层是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两层有一百二十个房间,都用金玉装饰;下层是宫内侍臣住的地方。
几千艘船,供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坐。拉船的民夫就有八万多人。
另有几千艘船,供十二卫士兵乘坐。由士兵自己拉船,不派民夫。
舟船首尾相连二百多里,灯火照耀江河陆地。骑兵在两岸护卫行进,旌旗蔽野。
队伍所经过的州县,五百里内都命令进献食物,后宫吃腻了,就把食物扔掉。
大业二年二月,炀帝下诏:命吏部议定皇帝的车驾服饰、仪仗制度。
任命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让他负责督办,送往江都。
何稠为做仪仗,向各州县征收羽毛。百姓为了搜捕鸟兽,水上、陆地都置满了捕鸟兽的罗网,可用作羽毛装饰的鸟兽几乎被捕尽杀绝。
服役的工匠有十万余人,用的金银钱帛不计其数。
制做三万六千人的黄麾仪仗,以及辂辇、车舆和皇后的仪仗,文武百官的礼服,都务求华丽壮观,以使杨广满意。
杨广每次出行,羽仪仪仗队伍都把街巷都填满,连绵二十余里。
七月杨素去世,杨广赠杨素为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的官衔,葬礼极为隆重。
这一年,启民可汗将要入朝。
杨广想向启民可汗炫耀,将天下原来的周、齐、梁、陈等国的乐家子弟都编为乐户。
六品以下官员至庶民百姓,凡擅长音乐的,都到太常寺当差。
散在各地的乐人,都集中到东京。
艺人们穿着锦绣缯彩的衣服,舞蹈者身上环佩叮当,还点缀着花色的羽毛。
杨广命令京兆、河南两地,制做艺人所穿的彩服,长安和洛阳的锦缎彩绸,被搜罗一空。
这两年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引起高俭的深思。
他对照史书,想从中找到可资借鉴的经验、教训。
高俭有一种预感,大隋朝将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事发生。
一日,高俭问长孙无忌:“你觉得杨广,像历史上哪位帝王?”
长孙无忌沉思了一会说道:“我觉得他像秦始皇,像晚年的秦始皇。”
高俭赞许地点头笑了笑。
他对长孙无忌有点另眼相看了。
这个外甥,对历史竟然有如些敏锐的洞察力。
他接着又问道:“他们二人,像在何处?”
长孙无忌道:“他二人皆大兴土木、建造宫殿;皆广征劳役,致使民不聊生;皆兴师动众,巡视天下;皆奢侈靡费,不顾百姓疾苦。”
高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引导长孙无忌继续说下去,道:“你觉得,当今皇帝该做何事,方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长孙无忌好像思考过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成竹在胸,不加思索地答道:
“当今之世,自晋以来,南北分治近三百年。期间战乱不断,朝代频繁更迭。”
“文帝统一北方,不过二十余年。隋灭陈国,天下一统刚刚十几年。突厥归附,也不过两三年而已。”
“如今,南北风俗迥异,当行教化,使民归心。战乱方息,民心思定,当劝农桑,使民安居乐业。”
“当今朝廷,当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而今,却反其道而行,大兴土木,横征暴敛,虚耗民力。”
“这岂不是自掘坟墓,走向覆亡?”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迷惑地望着高俭,问道:“阿舅,你说朝中这些大臣,为什么不劝一下杨广呢?”
高俭叹道:“以前杨素专权,忠直之士几乎屠戮殆尽。名门旺族虽有贤良之士,但皆怕连累家族。杨广自负才高,刚愎自用,听不进逆耳忠言,假使犯言直谏,徒死无益,还要连累家族老少妇孺。”
“你想一想,朝中大臣,哪一个做官不是为了荫及子孙?谁愿意为了他杨家的江山,毁了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命运?”
长孙无忌大失所望地道:“不能效命于君王,我等读书还有何用?”
志向和人生目标,是一个人做事的动力。
失去了奋斗的方向,人生就会陷入迷茫。
现在的长孙无忌,正面临着为什么而学的问题。这个疙瘩解不开,他就会对读书失去兴趣。
高俭意味深长地说道:“读书,可以让人以古鉴今,知道进退,不致于如飞蛾扑火,虽死无益。”
“只有读书,才能习得经天纬地之才,拯天下苍生于水火。”
“皇帝昏聩,民生凋敝,大变将生,改朝换代势成必然。且不说天下苍生,你只说我高氏和长孙两族,将如何求生?”
对于家族未来命运的问题,长孙无忌还不曾认真想过,改朝换代也是从史书中了解一些。至于说自己要亲身经历改朝换代,这是长孙无忌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他诧异地问道:“阿舅,你是说要推翻隋朝,换一个朝代吗?”
高俭向草棚外看了看,虽然高氏墓园处在旷野之中,几乎没有人来,但他现在和长孙无忌所谈论的话题,乃是忤逆之言,一旦让人听到,是抄家灭门之罪。
他小声而又严厉地对长孙无忌道:“今天所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且不可对其他任何人说,此是忤逆之罪。否则,你我两家老少,无一可以幸免,都将暴尸街头。”
长孙无忌点头道:“无忌省得。”
高俭还是不放心,继续说道:“你可听说过故太子杨勇、蜀王杨秀和汉王杨谅及其部属的下场?今日我两人所说之言,如若让外人知晓,你我二人,还有你阿爷、阿娘,都是杀头之罪。”
长孙无忌见高俭反复交代,知道他对自己不放心,就道:“阿舅放心,无忌已不是小孩子,知道其中厉害,决不会和别人谈起今日这样的话题。”
高俭道:“知道就好。变乱将生,你我当前应该做的,就是读书、习武,练好本领,充实自身,隐忍观望,寻机待变。”
“争夺天下权柄,需要大才大德之人。群雄逐鹿,最后胜者只有一人。想在新朝,为家族谋得一席之地,实在不易。你知道该如何去做?”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微微摇了摇头,双目注视着高俭,似乎等待着他的解答。
高俭道:“有两点必须做到,一是有用,二是识人。”
高俭顿了顿,接着说道:“首先,你必是一个有用之人。”
“必须能为新朝建立,做出贡献,有功于这个将要建立的朝代。”
“这就要练就一身本领,要不你能为新主出谋划策,要不你能上阵冲锋杀敌。”
“其次,要识人。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名臣择主而侍。你要识得谁是明主,只有投对了君主,你才会摘到最后胜利的果实。否则,你就是逐鹿场中的牺牲品。”
长孙无忌静静地听着,待高俭说完,问道:“是不是如猛虎扑食一样,首先要有强壮的身躯,还要静静观望,等待时机,最后一扑而中。”
高俭见长孙无忌悟性很高,心中很是欣慰,微笑道:“你所说基本上正确,但是有一点不同。猛虎扑不到食物,对自己无致命伤害,最多只是再饿一段时间而已。”
“而你在皇权之争中,一扑不中,却要惹来杀身之祸。所以说,如若识人不明,还不如不动。这样虽求不得富贵,却可保命。”
长孙无忌点头道:“无忌明白了,我定会加倍努力,苦习文韬武略,先练就猛虎一般的本领,然后再待机而动。”
高俭笑道:“你还小,练好本领即可,以后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