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在望和江云声连夜跑路,料想那客栈小二假扮的人跑不了多久就会被护卫逮回来,便打马毫无章法的跑了一夜,直到自己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天将亮时借宿在一户农家,问清方向便准备继续往东边走,改道永州。
她趴在陈旧的桌子上,挑起油灯芯子,就着一点光亮认真的写沈氏写信,光认错认了七八张纸,再汇报接下来的路线,心满意足的塞进信封里,抬头便见江云声一言难尽看着她,陆在望手心沾了浓墨,顺手就薅了他的衣袖擦擦。
江云声:“你这字……”
陆在望张口便来,“你不懂,我小时候右胳膊断过,自此就不大能用力,这字自然练不成。我不抖就已经很难得了!”为了配合这个说法,她还皱着眉揉了揉手腕,仿佛真是很疼,没想到江云声竟然信了,盯着她的动作认真问道:“真的?”
陆在望说道:“当然是真的。每逢阴雨天还得疼上一疼。你别说,这一夜兴许是沾了寒湿气,酸的厉害。”
江云声也皱眉,想了想说道:“那你伸过来,我原先学过一点舒筋……”
陆在望没心没肺的乐起来,“你怎得连这也信?我肯定是胡说的啊。”
江云声重重哼了一声,立马收回担忧的神色,陆在望笑嘻嘻的,屋里简陋,只有一副桌椅,和土砌的床榻,窗户上结了一点白霜,冷的冰窖似的。陆在望缩了缩脖子,“将入冬了,冷的厉害。还是往南方去。”
江云声这会才想起来问她,“那你为何要此时离京?”
放着堆金积玉的侯府不待,偏到这穷巷陋室里忍饥受寒。
陆在望唔了一声,“自由价更高啊。”
江云声没看出她哪里不自由来,显然不信,陆在望便半真半假的叹道,“我就觉着在京城在继续待下去,只怕还要倒霉。这半年哪哪都不顺,我换个地混混。京城并非有银子就能过的顺畅的地方,满大街的皇子公主,不自在。”
江云声眉间一动,他倒不知哪里来满大街都是皇子公主,分明意有所指,他便试探问道:“那日成王殿下和你说什么了?”
陆在望漫不经心,“那倒没有。”
江云声直直的发出疑问,“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她慢吞吞的抬起头来,眉眼皱在一起,作了个颇无语的表情,“你什么毛病?”
江云声耸耸肩,“感觉。”
她切了一声,“您都没跟那位爷说过话,还感觉。”她见江云声还待再说,便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面带威胁的呵斥道:“少败坏我的名声。”
“行行行。”他只好举手投降。
陆在望将要收回手,正在这时,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她听见农户主家妇人惊恐的叫声,“有贼!”
院中鸡鸭犬吠乱成一团,伴随着重物落地和杂乱的脚步,陆在望和江云声对视一眼,眉头拧起,将要起身查看,忽听“砰”的一声。
他们歇脚的屋子木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寒风猛的倒灌进来,几个持刀贼子不由分说的闯进来,来人皆一身破败的灰布麻衣,面相粗糙狠厉,裹着寒气,神色颇为狼狈和晦气,陆在望原以为这家遭了山贼夜抢,可为首那人一见她和江云声便怒道,“你小子可算能跑,叫老子们一通好追!”
陆在望:“?”
那贼人裹着喘着粗气提步进屋,暴躁的先一脚踹翻桌子,微弱的油灯伶伶摔落在地,颓然灭了。那人一把揪住江云声的衣领,气急败坏:“大半夜的,你俩住着客栈,风雨不浸,瞎他娘的乱跑什么?”
“这位义士。”陆在望站起来道:“可是哪里有了误会?我并不……”
江云声握住那贼人的胳膊,他比那人要高些,可对方见他一动,便横刀架过来,刀光一闪,“别动!”
其余闯进来的人也纷纷拔出刀来,将两人团团围住。逼仄的破屋里登时剑拔弩张起来,陆在望见势不好,忙喊道“江云声!”又举手道:“我们不动!”
她商量道:“这位义士,我不知何时与你有了恩怨。可你若想要钱财,我这里有。不必伤人。”
她听这人话里话外,好似冲着她来的,可一路并未得罪过谁,也没露过富啊。
那人便喝道:“银子拿来!”
陆在望应下,可又问,“敢问义士,我似乎不曾见过阁下,可为何义士要说,是追着我过来的?”
那人的刀在江云声脖子上紧了紧,“叫你拿银子,你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陆在望默了默,又问,“义士拿了银子,就放过我等?”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扛着冷风追了一路,腿都打着颤。能轻易放过你?”
陆在望:“?”
屋中拥挤,几人抢了陆在望的包袱,又将两人拿刀架着押出屋子,陆在望懊恼不应当甩了护卫,仍不死心的嚷嚷,“总得让我知道,怎么得罪你了吧!”
可谁成想她能倒霉成这样?
这帮人不知是受谁指使,应当是她一离京就跟上了,难道是太子,或者赵珩?可是这伙人山匪气息浓重,衣裳破败寒酸,跟那两位怎么看都不太沾边。
为首的贼人抬腿冲着她屁股就是一脚,“老实点!”
陆在望狼狈的往前踉跄几步,撞在江云声身上,江云声没有防备,身子一歪,横在他颈上的刀刃顺势一滑,他嘶了一声,立马见了血。好在那人不曾狠按着他,他也下意识的躲避,只划出道长而浅的血口。否则这一刀抹下去,江云声怕就得收拾收拾见阎王爷去。
陆在望被拱起火,低低骂了声,抬头迅速和江云声对视一眼。他点了点头,陆在望沉默片刻,忽地一脚踹向面前那人的裆下,那贼痛呼一声,弯下腰去,江云声便劈手夺了他的刀来。
陆在望敏捷的矮下身子,借势从两人当中往前一窜,窜到重围之外,站到江云声身后。
江云声也极快的横刀转过身来,便成对持之势。
这变故突然,在场的贼人倒也吃了一惊,同样都是男人,这人也使这般断子绝孙的下三滥招数!
“龌龊!”
江云声挡在她面前,她借机回头找有没有趁手能用的武器,可此家院中不是扫帚就是锄头,拴在院中的马匹也不在他们一侧,她心里叫苦不迭,今夜怕是得栽在这。
她听见江云声压低的声音,“你先跑,我还能挡一会。”
陆在望回道:“放屁呢你,老子是那种把你扔下单逃的人?”
江云声低道:“不然咱俩都得落这。”
贼首冷笑道,“我等拿人钱财,□□。今夜你俩谁也别想走!”
陆在望皱眉道:“我倒不知你们是受谁指使,可要说起钱财,指使你们的人有,难道我就没有?你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你只管说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便是。”
那人却不吃她这套,骂道:“小儿诡诈!”当即挥刀砍来,江云声亦横刀硬扛下,刀刃相撞之声极为刺耳,其余人也一拥而上,陆在望急退三步,抄起散落地上的锄头横着乱挥,院中乱成一团。江云声的功夫全是打小挨打摸索出来的,不在乎章法,专在狠厉,全是保命的招数,可难敌众人,几招下来身上便道道血痕,很是狼狈。陆在望则是乱打一气,拿出全身逃跑的本事来,一面躲一面挥锄头,抽空对叫道:“江云声!”
她艰难的顶着围攻,往拴马的地方走,江云声自然也看见她的去向,可他被缠斗的分不开身,只好咬牙一狠心,空出后背来直往贼首身上扑去,刺啦一声后背和胳膊便被深砍两刀,他险些泄了力气,可还是硬挺着,扑到贼首身边,白刃一横脚下一转,把刀架在贼首脖子上。
他一使劲,刀刃便没入贼首颈部,深红的血便顺刀而下。
“都给我把刀放下!”
陆在望也看到他满身的血迹,又气又恨,一锄头搡开面前贼人,“你姥姥!”
贼首见江云声面上的狠厉,便知他真是不要命的架势,忙命人停下,江云声便对陆在望道:“你去牵马,你快走!”
陆在望点点头,依旧抱着锄头,步步往拴马的地方挪,可贼人中有脑子活泛的,立马去主屋中挟持了收留陆在望的夫妇二人,他俩才是真的无端遭难,浑身都发着抖的被押出来,“你俩若不束手就擒,今日便杀了这二人先见见血!”
陆在望便不动了,沉默片刻,便对着贼首沉声道,“我身上有几千两银票,你拿走。”她指了指夫妇和江云声,“他们三皆是普通人,我虽不知哪里得罪了人,可你们既然冲着我来,就别伤及无辜!我的银子就当我向你赎他们的命,”
陆在望把锄头扔了,“你答应,我就让他放了你。我跟你们走。”
江云声立马道:“我不走!”
陆在望道:“老子不欠命债,你别拖累老子!”
贼首点头道:“我答应。”
反正雇他的人,也只要眼前这少年的命。
江云声沉默下来,他知道他即便玩命也拼不过这么多人,陆在望命他收刃,从衣中拿出银票来,“你们放人。”
农家夫妇吓破了胆,刀一离颈便飞似的逃进屋中。
这帮人拿钱倒也讲信用,不再为难江云声。陆在望任人把持,不由为她再一次英年早逝的命运沉沉叹了口气,刚想给江云声嘱咐几句,江云声便不吭声的扔了刀,跟了上来,陆在望立马眉目一横,骂道:“你滚一边儿去。”
江云声也骂:“闭嘴吧你。”
那帮人哈哈大笑起来,“同生共死,倒算有情有义。”贼首冲陆在望轻蔑说道:“我等可是讲道义的,他眼下若走,必不会拦。”
陆在望气的要死,白花了她几千两银子,恨不能上去踹江云声几脚,“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江云声回道:“老子也就是要跟着。”
陆在望一脚踹了过去,可手被缚住,被人扯着限制发挥,她眼前阵阵发黑,可拿他没辙,贼人便一同押了他俩,离开农户家中,依陆在望所言,上外边解决恩怨。
晋都城外官道上的小茶摊旁歇了辆牛车,车把式专载人往来都城郊外,近日天寒,客人不多,生意也冷清,车把式坐到茶摊上,讨碗热茶喝,摊上还摆着硬邦邦的面饼子,皆以凉透,显然茶摊也无人光顾。车把式喝着热茶暖身,问道:“近日生意也不大好。”
摊主搓手道:“快入冬了,谁愿意成日里往外跑呢?”说着便又想起前日歇脚的一群人,为首的少年俊秀雅贵,临走给了不少茶钱,倒也够家中几日吃喝。摊主将笑起来,便听得远处一阵嘈杂急促的马蹄声,不由和车把式一同望去,心里嘀咕起来,说是冬寒官道无人,可这一来,倒都是大动静。
李成在心里骂了陆在望不知多少遍,陆小侯爷活得仿若安生一日他就得吃亏,屁股稳当不了三日他就要起来蹦跶蹦跶,带累的他在此寒风天还得出城寻人,谁知道小侯爷跑到哪儿去了,若出了京畿道,他还能东南西北的官道上都搜一遍不成?
忍不住骂道:“真是个祸害。”
可是他光听掌柜言说,好似小侯爷此番并未作出幺蛾子,甚至豪放的送了殿下一桩生意。结果殿下就沉了脸。
他也不知道陆小侯爷哪里得罪了殿下,可殿下吩咐,他只好带人出城。
李成料想陆小侯爷行踪不定,又爱作怪,特意多带了人,一行二十余个王府亲卫,打马在官道上疾驰。据掌柜坦白,小侯爷走了已有两日,他不敢耽搁,只好日夜兼程的追赶。
“吁!”李成勒马叫停,往后一扬手,一队人便纷纷停下,他暴躁的扫了眼路边的茶肆,想着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歇会儿。”
这一行人杀气腾腾的跳下马,一半挤进了茶肆中,摊主唬的不敢妄言妄动,低眉顺眼的奉上茶点,“几位官爷,喝口热茶。”
李成撩袍坐下,斟茶时随口问了句,“敢问这几日,官道上可有一位年轻男子路过?”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头比划,“身量不高,长相白净秀气,乍一看像姑娘的。”
“有有有。”摊主印象很深,赶忙点头,“小公子一行数人,还朝我问了路,说是要去最近的客栈歇脚。”
他往前头一指,坚定道:“往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