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依依眼中凝视着那蹿卷的火龙,嘴中呢喃,隐藏记忆深处的苦痛破涌而出,洪水一样将她淹没。
“火,快跑!”
木木的迈着步子冲出门外。
大火呼啦啦烧着,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火势蔓延,烧着那结满瓜果的木架子,瞬间吞噬干净。
冯依依视线模糊,全是一片火红,耳边是一声声惨叫,犹如她每日夜里的噩梦。
又回到两年前,冯家那场大火。所有人不知不觉睡着,无法醒来,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娄诏冲进来时,就看见冯依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株生根的梅树。
“依依!”娄诏一把拉上冯依依,借着火光也就看清她脸上全是茫然,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
当下也没想太多,腰身一弯,将人打横抱起。
清顺带着人赶过来,望着一片火,深吸了口冷气。
“处理好这边。”娄诏撂下一句话,随后抱着冯依依往大门处走去。
离开那片火光,外面是安静的夜色,婆娑的树影,静谧的池塘。
冯依依双手紧抓在一起,眼前还是一团火光:“火,他们都没跑出来……”
娄诏试着怀里的人抖个不停,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甚至能听见她牙齿的哒哒声。
“依依,没事了。”娄诏唤了声,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小竹园离着并不远,娄诏将人带了回去。
安静的房间,一盏明灯点着。
冯依依头疼欲裂,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床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想要将那些可怕的事忘掉。
她一直埋在心底最深处,不去碰触,想着慢慢就会忘记。可是没有,那段苦痛始终存在,如影随形。
“你在怕什么?”娄诏问,伸手扫开冯依依挡在脸前的发,手指碰上她脸颊的冰凉。
一场火,并不算大,人多很快就会救下。可是冯依依的反应太过异常,像是丢了魂儿。
那么,她怕的是两年的火,那场将整个冯家毁灭的火。
娄诏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太多。只想要留住她,可不曾真的试着走近她。
她想什么,她怕什么,以及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冯依依躲开娄诏的手,大口的呼吸,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身体里的力气像被抽光,只剩无用皮囊。
“依依,你说出来?”娄诏耐心问,明白当年的火也许不简单。
再结合冯依依隐姓埋名,也就能猜出个大概。
正如当年五梅庵,那贼人的出现,冯家肯定有一个仇人。
娄诏心里断定这个想法,那个仇人还不一般,愣是让冯家彻底消失。
“依依,”娄诏坐去人的身旁,声音柔和,“别怕,你的池子不会有事。”
冯依依还是不说话,死死咬住发白的嘴唇,眼睫轻颤。
娄诏也不再说话,只静静陪着冯依依。看她平日活泼爱笑,原来心底的伤疤这样深。
经历那场大火,她才十六岁,亲眼见到那些人死于火中。换做是谁,也会留下无法抹去的阴影。
“我,”冯依依开口,深吸一口气,“找到办法,河道不用从我家蚌池过。”
她气息不稳,扬起一张皱作一团的脸。
“依依?”娄诏叫了人一声,口气中有些无奈,却也有几分心疼。
都这幅样子,还逞强说什么修河道,想到办法。
冯依依手颤着,擦擦自己的脸:“池子西南边……”
“你坐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娄诏打断冯依依的话,站立起身,“别的事后面再说,并不急。”
他看得出,现在冯依依心绪不宁,感觉什么都不安全,或许只有当初带着她跑出来的冯宏达,才能让她安定下来。
冯依依抱着双膝,扬起脸,娄诏颀长身姿就在面前。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像那个背她下山的少年。
“给,”娄诏掰开冯依依紧扣的手,将一碗温茶塞进她手中,声线清润,“喝了,我去让人准备车。”
手心里感受到温热,冯依依攥起,遂对娄诏点点头。
夜色如水,重新恢复宁静。
一辆马车从小竹园出来,沿着道路往前。
冯依依安静坐在车里,心绪渐渐平静:“前面路左拐,也可以回城。”
女子声音如水,轻轻地。
娄诏明白,前面左拐路会远些,但是能避开那座蚌池。冯依依并不想看见那火后的残破。
至此,娄诏可以确定,冯依依心中藏着什么。起因就是当年,冯家大火。
有心想问,可又怕是她心中的伤疤,揭开会很痛苦。
“总会修好的,不是难事。”娄诏安慰一句。
内心遗憾两人此时不是夫妻,他不能名正言顺靠上去安抚。还要在这边做一副君子模样,违心把人送回家。
冯依依不说话,抬手开始打理自己的头发,发颤的指尖把掉落的发丝一次次收拢。
收拾好,没有异样,回家后,冯宏达便不会担忧。
“冯家有仇人,”冯依依开口,话音轻染几分颤抖,“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对方不是一般人。”
娄诏眉间一皱,眼中闪过凌厉:“仇人?”
果然如他所想,那不一般的仇人,怕是早些年间,与冯宏达已有牵扯。
冯依依双手叠于腿上,半垂下眼帘:“在京城,但是我爹不曾说出是谁,只说惹不得。”
“依依,当年你从魏州离开,回到扶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娄诏问。
他是一个只会向前看的人,但是真的后悔,后悔当日魏州的放手,后悔入京前没有回一趟扶安。
冯依依嘴唇一抿,抬眼与娄诏相视:“林伊的意思是,请大人莫要再与我牵扯,我和父亲只想安心度日。”
“依依?”娄诏眼中一暗,内心落下一抹失落。
“今日之事谢谢大人,”冯依依对娄诏行谢礼,“以后大人有什么吩咐,派人来通知便好。”
娄诏喉结微动,原本想出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转而轻笑一声:“明白,你是怕我连累,牵扯出你们,继而将仇家引来?”
冯依依不否认,眼睛轻眨一下:“大人英明。”
“你没想过,逃避有用?”娄诏反问,一字一句清晰,“冯宏达多年避开京城不入,是不是躲避?结果,人是不是依旧找上门?”
娄诏心里,冯依依自来就是个主动的人,遇到事不会退缩,会积极行动,解决。
可是,面对大火,她选择了逃避。
冯依依并不想争辩,只轻轻道:“我等是庶民,大人为官,有些道理如何不懂?”
娄诏无言以对,他是想帮她,可她排斥,甚至大笔一挥,把他同那些权贵画成一处。
“好,我明白。”娄诏不再追问。
一个有心结的人,总需要时日慢慢解开,他可以等,也会帮她。
把她从那片恐惧中拉出来。
关宅门前,马车停下。
冯依依掀开帘子下车,看着大门上那两盏灯笼,心里稍安。
回头,她对着娄诏道谢:“谢先生送我回来。”
娄诏手挑着门帘,微微颔首:“进去吧。”
冯依依准备转身,视线无意间瞥到娄诏腰间,那里悬系着一枚腰佩,暖橘色圆形,只是光线暗无法看清是何纹路。
收回视线,冯依依往大门走,吴管事已经迎了出来。
“娘子回来了?”
冯依依点头,藏起冰凉的手在袖下:“天晚,借了别人的车。”
吴管事没多想,跟在冯依依身后:“今日的那位账房小先生,老爷安排在后院住,最西面的厢房。”
“知道。”冯依依身心疲累,无心再去想别的事,只淡淡应下。
回到房中,桃桃已经睡下。
朱阿嫂留的晚膳,冯依依没有胃口,让人撤了下去。
泡了澡之后,总算平静下来。
这个家还在,冯宏达也在。
。
火被熄灭,几处冒烟的地方,又被泼了一遍水。
清顺手里捏着一截烧黑的黄铜烟杆,是刚从棚子废墟下找到的。
这就是起火的源头,想必这烟杆火星子掉出,燃上干草,棚子里放的大都是竹篓工具,极易燃烧,这才酿成大火。
赶回来的伙计面色如纸,结结巴巴解释着。
“得,你别对我说,等回头对你东家解释。”清顺收好烟杆,回头这边的事还要跟娄诏汇报。
再看看这里烧毁的状况,夜里看,实在不好说。棚子以及架子是毁了,那边墙也塌了一块。
清顺留下两个人帮忙照看,剩下的全回了小竹园。
娄诏刚好回来,踏着月色走进昏暗的凉亭。
清顺把起火的原因简单说了下,无非就是伙计的疏忽。
娄诏站在亭柱旁,抬头望着上弦月,幽幽月光清冷:“你对当年冯家的事知道多少?”
“我?”清顺眼珠子转了两圈,思忖着这话该怎么说,“就跟着大人的时候,算起来知道的不多。”
冯家那段过往,应当是娄诏此生最特殊的时候。清顺不敢说,也怕说错。
虽然娄诏喜欢冯依依,可是不代表对其他的没有芥蒂。冯家大房,冯宏达,当年可都是对娄诏动过手。
“本官怎么记得,你同冯家那些人挺能说得上去?”娄诏回头扫了一眼清顺。
清顺讪讪一笑,搓了搓手心里的汗:“那不平常见面打声招呼?大人你想知道什么?”
“你记不记得冯家大房?”娄诏问,说起那段过往,脸上也是没有丝毫表情,“冯宏达总是让着,好像欠了大房的一样。”
“大房日子不如冯老爷那边,冯老爷帮衬,或许只是顾忌家人情面。”清顺小心回着。
“家人情面?你真懂!”娄诏鼻子送出一声轻哼,随即迈步走出亭子。
清顺抬手摸摸脑门,嘀咕一声:“我要是真什么都懂,也去考状元咯。”
娄诏一路走着,围着小竹园几乎转了一圈。
“回京城,帮我查一个人。”娄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给身后的男人。
男人双手恭谨接过,声音低沉:“是,大人。”
。
京城,定国公府。
楚老太君坐在软榻上,茶色缎衣板正,胸前襟绣着松鹤长寿图样。
此时刚过晌午,用过差后便是午睡时候。一旁丫鬟帮着捏肩,力道正好。
“你不是在中书都院,怎的大晌午头的就跑回来?”楚老太君看着厅中长孙,定国公府世子林昊焱。
林昊焱是匆忙赶回来,额上挂着汗,手中折扇早就忘了扇:“出来办事,正好经过家里,来看看祖母。”
“你这嘴,是又做了什么祸事?”楚老太君手里转着佛珠,说是责怪的话,脸上却是慈祥的笑。
老太太端坐,富贵雍容,一头银发是岁月留下的尊荣。
婆子端茶上来,林昊焱接过,坐去下手位置:“祖母,我昨日翻过咱家家谱,为何上面没有小姑姑?”
楚老太君转佛珠的手顿住,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转而化作忧伤:“这么些年,倒是你还记得她。”
老太君将佛珠放到小几上,苍老的手搭着几沿,嘴角微微蠕动几下。
“我那时太小,早记不得小姑姑样貌,还是那日看到祖母一直收着的画像。”林昊焱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楚老太君幽幽一叹,林菀书是她最小的孩子,捧在手心里疼爱,掌中明珠。
“你们都下去,我同世子说说话。”老太君摆摆手,将一众伺候的婆子婢子潜出房去。
林昊焱放下茶盏,站起来走到老太君身后,双手攥起帮着垂肩:“小姑姑当初在哪里修养?为何就没养好?”
“听谁说的?”老太君脸色一变,手掌拍上小几,“是你那糊涂爹,还是你娘?”
“不是吗?”林昊焱手下放轻,颇有些小心问道。
老太君摇摇头,低叹一声:“菀书的确身子弱,可也不需要出去修养,偌大的国公府容不下她?一个个的,都不愿提她,可她是我女儿。”
林昊焱一惊,平时老太君总是和颜悦色,现在眼看情绪激动起来,脸色都变了。
“祖母,喝口茶,慢慢说。”
老太君闭上眼睛,顺了顺气息,抬头看着自己疼爱的孙子:“其实,你小姑姑有一个孩子,比你小几岁。”
“孩子?”林昊焱桃花眼一眯,想起那卷画轴。
“是,”老太君说起林菀书,目光柔和又哀伤,“当年,我去灵山拜佛,她偷着去看我,还抱着那孩子。”
老太君嘴角起了笑容,眼角皱纹叠起:“那孩子粉雕玉琢的,真让人喜欢。我抱过,就冲着我笑。”
此话一出,林昊焱心中怎能不震惊?
父母很少提及林菀书,只说人身体不好,去了外地修养,后面还是走了,年纪也就十七八岁。
可从老太君口中说出,林菀书明明没死,还有了孩子。
“是个女儿?”林昊焱试探问。
老太君再次抬头看林昊焱,苍老的眼睛带着岁月深痕:“是,你还有一个妹妹,她今年应当十八岁。”
“祖母为何不把小姑姑和表妹接回来?”林昊焱问。
“你祖父不许。”老太君眼中漫起不甘,以及些许恨意,“后来,再没了她们母女的消息。”
每一年,同一个时候,老太君会带着孙女们去灵山。明为拜佛参禅,实则是想等回女儿和外孙女儿。
林昊焱压下心中惊诧,又问:“表妹叫什么?”
“依依,”老太君颤抖着声音,眼眶湿润开,“菀书抱着孩子来,我亲自取的名字。”
林昊焱往旁边退了一步,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娄诏画像中的女子很可能就是林菀书的女儿。
依依?吾之爱妻,依依。
“大郎,你突然问这些做什么?”老太君举起帕子,揩去眼角泪痕。
林昊焱往前两步:“祖母,我在娄大人家……”
剩下的话,林昊焱咽了回去。娄诏的妻子早在两年前过世,人走了,现在说起来,就算是林菀书的女儿,那还不是徒增伤感?
“娄大人家如何?”老太君问,紧接着又道,“你母亲的心思对吧?”
林昊焱见话题转开,也跟着道:“母亲只是在意妹妹们。”
老太君呼出一口气,扯扯嘴角:“我怎么听说,前段日子,娄诏他收了一个美人。别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
林昊焱抓起折扇,噗嗤笑了声:“他,孙儿熟悉,冷心冷肺的,不会喜……”
不会喜欢人?
林昊焱也想起,侍郎府素雪院的美人,娄诏为何会收下?
“世子,”门外走来一个小厮,手里托着一封信,“娄大人来信。”
林昊焱接过信的同时,突然想到一件事,其实京城有一个人,知道林菀书的事。
“祖母,您今日困倦,我去清月观给你请些清凉茶回来。”林昊焱将信塞进袖中,然后走了出去。
只需问一个人,那就是冯依依当初的贴身婢女,现在清月观清修的秀竹。
。
冯依依在家中呆了两日,大部分时候带桃桃,说是天阴雨不愿动。
冯宏达知道城南池子,草棚倒了,伙计曾亲自来赔罪。只是小事,冯宏达没放心上,整日和莫师傅去小池子查看。
前厅中,桃桃坐在冯依依腿上,手里抱着一颗桃子,锲而不舍的用着四颗小牙咬。
冯依依望着外面的雨水发呆,好像现在她与冯宏达调换过来,她成了没精打采的那个。
“娘子好。”梅桓头上顶着斗笠,手里攥着账簿,清秀脸上挂着好看的笑。
这两日,冯依依也同这少年熟悉一些,平常人家的儿郎,大多就是十几岁便出来闯荡。
“家里熟悉了?”冯依依问,手心拖着桃子,生怕桃桃拿不稳,滚去地上。
梅桓点头,神情中又有些担忧:“就怕自己做不好。”
冯依依安慰一声:“慢慢学,并不难。”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某些事,要琢磨,努力。有人读书好,将来吃学问这碗饭;有人手艺好,以后也是人人敬重的师傅。
梅桓闻言,笑着点头:“我家二姐与娘子一般年纪,一众孩子里,她对我最好。后来嫁人去了很远,再没见过。”
“等你出息了,可以去寻她,她会高兴。”冯依依道,通常,她羡慕这样热闹的家庭。
“娘子人真好。”梅桓一身粗衣,面皮却很是不错,冠玉琼容,“我一定好好学。”
吴管事从外面进来,手里握着一封信:“娘子,外面有人送的信,说是运河衙门。”
运河衙门,是最近辛城百姓给起的名,就是朝廷工部派下来的扩建运河那群人,所有人在官衙办公。
“娘子,我来抱桃桃。”梅桓有眼色,嘴巴甜,哄着就把啃桃子的小丫头抱走。
桃桃眼睛眨了两下,张大嘴,继续啃。
冯依依接过信,空白的信封。抽出里面信纸,第一个字看下去,就知道出自娄诏之手。
信上没说别的,只问前日冯依依所说的办法是什么?
看看外面阴雨,冯依依知道自己是该走一趟。
正想着,冯宏达从外面进来,身上蓑衣交给一旁吴管事,瞅见冯依依手中的信:“谁来的?”
“工部运河衙门,关于城南池子,我过去一趟。”冯依依将信收进袖中。
冯宏达并不知道娄诏在辛城,人这几日精神很好,有些事冯依依并不想冯宏达再担忧。
“我跟你一道。”冯宏达闻言停步。
“不用,天不好,爹你在家带着桃桃。”冯依依连忙道。
真要冯宏达和娄诏见面,还不知是怎样一种情形。
梅桓往前一站,道:“我跟娘子过去,正好熟悉城南池子的情况,有事我也能搭把手。”
“成,会来事。”冯宏达点头,对自己招的这个小先生越来越满意。
梅桓抱着孩子弯腰行礼:“这是应该的,我都会记下来。”
冯宏达接过桃桃,看去冯依依:“去看看,棚子再搭就是。莫师傅说那池子里鱼虾不少,还有小菜园。”
“是,菜园是伙计们闲时开垦出来。”冯依依道。
冯宏达了解自己的女儿,别的没多说,只道:“等晚上,我带着桃桃去那边,咱在那边吃饭。我这个老东家,也见见伙计们。”
“爹。”冯依依唤了声,心里安定下来。
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冯宏达总是站在她身后。即便她已经决定站起来,他还是会再推一把支持。
不再像以前,冯宏达只想把冯依依放在没有风雨的温室,现在他会放手,让她往前走。
马车径直往城南走。
车前板,梅桓同车夫说话,笑起来,爽朗声音穿透阴雨。
冯依依掀开窗帘往外看,正看见撑伞站在青河边的娄诏。一手背后,身子挺拔,若谪仙般翩翩。
叫了车夫停下,冯依依从车上下来,制止要跟上的梅桓,自己撑伞往河边走。
斜风细雨,雾气山峦,江南美景如烟。
娄诏脚下踩着厚厚的鹅卵石,闻听身后声音,微转回身:“小心走,这些石头踩不实。”
冯依依点头,一手提着裙裾,迈上河边一块大的石头。
多少岁月冲刷打磨,坚硬巨石早就抹去了棱角,圆圆滚滚的埋在这儿。
“还是谢谢那日先生相助,”冯依依开口,带着客气的疏离,“不过后面的话,也是真的。”
娄诏微仰脸,看着高处的冯依依,这个角度看,她好像会被风雨带走,娇弱纤柔。
“先说说你的办法,工部百工即将定下图纸。”
冯依依把伞抗在肩上,干脆蹲在石头上,看着眼前奔流河水:“那蚌池西南大约三丈远的地方,底下是石头,不好挖。”
娄诏觉得现在的冯依依,有些以前那样的可爱,眼神不由变软:“你如何知道?”
“莫师傅说的,原先那东家想要再开一个水池,找人挖探过,下面石头很大,说不定是一片。”冯依依道,后面又补充一句,“这事儿,伙计们也知道。”
“既是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届时我让人去跟工部百工说一声。”娄诏轻道,“可能会麻烦,他们需要过去探看。”
“应该的。”冯依依伞一擎,站起身,裙摆擦过石头,沾湿一点。
“依依,”娄诏转身,仰脸高看,“我明白你的顾忌,不想让人知道身份。不过为以后,你还是要多想想。”
冯依依低头,从来都是她仰脸看娄诏,如今她站在高处:“好。”
“那么,”娄诏一顿,嘴角轻翘一个弧度,“我还是会找你。”
“你?”冯依依想了半天,竟然不知该如何回他。
左右,从京城开始,到了辛城,再是两日前,她说的每个字都是明明白白,她不想跟他有牵扯。
而他看似答应,实则一转身就不认。
“我,”娄诏细长手指指着自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