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斯莉、格雷伯爵与被他们挽住手臂的加布里埃尔凭空出现在酒店客厅时,第一声叩门的动静刚刚过去,时钟秒针平滑地经过十二。
放开大天使的手,希斯莉第一个走过去,将门一把拉开。
“晚上好,小月亮。”
“莎丽”望着她,微笑起来。
小王子在优雅地欠身致意后,将手中的白色花束递给希斯莉。
“这是作为我借走你最亲近的人之一的歉礼,”乌发褐肤的“美少女”一边往酒店客厅里走,一边抬手掀下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脸,“你愿意接受它吗?”
“好漂亮!这是什么花呀?”希斯莉凑过去,像小狗一样翘着鼻子闻了闻,“告诉我吧,优格尔。”
“是晚香玉和满天星。”优格尔在沙发上坐下,抖去身上的沙粒,温柔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下次还会给你带新的花束的,小月亮。”
“……”
加布里埃尔默默走过去,和“美少女”克制地拥抱了一下。等他放开手,无形的力量狂涌至房间,将掉落的沙粒从地毯上拨出,全部用火焰烧成无法被辨认的轻灰。
“啊,谢谢你,小月亮。”
优格尔道了谢,从斗篷里取出一张颜色陈旧的地图,平摊在桌面上,看着格雷伯爵默默走过来。
“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里,”他的指尖在地图稍稍褪色的标志上滑动,勾勒出一条藏在浅淡虚线中的路径,“顺着这条路径走过去,才能大概率避开可能会发生的沙尘暴。”
“这里呢?”
格雷伯爵在“美少女”对面坐下,虚点了一下地图上被阴影填满的一小块。
“这里就是歌谣中提到的湖……或者说成旧时候的王都。”
优格尔立刻回答。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还是有一丝悲伤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快得像是看见这一幕之人的幻觉。
“………”
格雷伯爵已经预感到了后面的悲剧故事。
“这支从我的家族所分割出去的王朝,他们原本是环绕湖水,在绿洲上面建立的都城,对湖水的恩赐有着相当程度的依赖性………所以当水逐渐干涸后,这里就被彻底废弃、完全掩埋了。”
果不其然,小王子望着地图,轻描淡写道。
“节哀。”
年长而高大的男人简洁地安慰后,转头去倒了一杯柠檬水,重新坐下,将泛着冷气的杯子推给面色苍白的小王子。
“……啊,谢谢你。”
小王子忽然获得柠檬水x1,露出了老爷爷般惊愕的表情,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安慰,将杯子拿起,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嗓子,一边问道,“你做好准备离开了吗?”
“当然。”
格雷伯爵将行李箱拖至客厅中间,打开了行李箱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狙|击|枪、军用帐篷、防风火机、隔温斗篷、钩爪、长靴和可以被完全扎紧的军用隔温服静静躺在其中,无声地展示着它们的专业程度。
希斯莉:…………!
就连加布里埃尔都露出了一种“迷惑.jpg”的表情包。
“怎么做出这副表情,这些都是另一个你为我提供的。”
年长的男人在清点物资时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抬头,和满脸茫然的两只希斯莉对视,忍不住好笑道。
“肯……吗?”
希斯莉不太确定地问,“穿着工装服,带着面具的那个?”
格雷伯爵无声默认了她的话,膝盖压在行李箱上,将其重新盖回,拉上拉链。
“这些已经绰绰有余了,先生。”
小王子过来探头看了看,此时已经坐回茶几前,肯定道,“食物和饮水可以从我的时空裂缝中取出,存放和贮藏并不是问题。”
“你们要去几天?”
希斯莉忽然悄咪咪插了一句话。
“说不好,小月亮。”优格尔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希斯莉的头顶,“我们今晚就得出发,可能会在沙漠里呆一个礼拜,甚至更长。”
希斯莉:呆滞.jpg
黑发蓝眼的女孩子原本乖乖跪坐在地毯上,用手肘支着脑袋,听到这里,她忍不住默默低下头,像一只失去梦想的小咸鱼,成液体状滑落。
格雷伯爵好笑又心疼地将这滩小咸鱼捞起,塞进沙发中。
“要早点回来啊,叔叔。”
小咸鱼一边向外吐魂,一边低低说话道,拽住了列车上下来的亡者的袖子。
“好。”
格雷伯爵温声答道。
窗外天色渐渐昏暗下去,乌云堆积在地平线上,显出哥谭特有的、深幽而疯狂的夜色。
希斯莉的电话也在此时响起。
“喂,爸爸?”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了电话。
“甜心,回家吧。”
布鲁斯的声音稍显虚浮,周围还有相当嘈杂的杂音,仿佛被晚宴上的甜蜜酒气熏得昏然欲醉。
但他的咬字并没有出问题,每个字都有它该有的重音,因此希斯莉在脑海中稍稍过了一遍,就明白了老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好呀。”
她立刻回答道,“爸爸要来接我吗?”
“唔,当然了,甜心。”
装醉相当完美的布鲁斯似乎捂住了电话,和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
他的脚步声穿过听筒,在那边空荡荡的墙壁之间破碎成空洞的回音,周围的交谈声和笑声在逐渐褪去,直到寂静重新回归。
“叮”的一声,电梯似乎到了。
“今天玩得开心吗?”
在这片寂静中,希斯莉清晰地听见了老父亲的问题。
“开心,爸爸。”
她立即回答,“虽然在游乐场遇到了奇怪的东西,但是我和叔叔一起看了电影!”
“是吗?”电梯下坠的声音里,布鲁斯问,“什么电影?”
加布里埃尔默默递过来一张写了电影标题、电影时常,以及故事梗概的纸条。
蝙蝠侠一边听着他的小女儿甜甜蜜蜜、含含糊糊的声音穿过听筒,一边时不时低沉地应上一声。
电梯内部光可鉴人,反射出他的表情:他正在因为希斯莉讲的每一个字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的小女儿天生就具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忘却伤痛,全心全意地感到快乐和幸福。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她会把在游乐场发生的一切,轻描淡写地概括为“我遇到了奇怪的东西”。
即使那样可怕的事情曾经降临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她纯洁的心灵上留下痕迹,改变她的天真烂漫。
——————像一只脾气很好的、会咕噜咕噜叫的、永远不会记仇的、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猫咪。
“等我见到你的时候再和你好好讲呀,爸爸!”
丝毫不知道电话那边老父亲的心情,希斯莉兴冲冲地发出了邀请,“今天我又遇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你想听吗?”
“嗯。”布鲁斯低声回答。
“甜心,十五分钟后见。”
地下停车场里信号微弱,电话自动挂断了。
“走吧,我陪你在下面等,他什么时候到?”
格雷伯爵说。
年长的亡者将希斯莉从沙发上温和地拉起,替她重新整理好裙子的褶皱,拿着那束香气浓郁的晚香玉,再牵起她纤细的小手。
“十五分钟后。”
希斯莉回答,乖乖勾住男人冰冷的手指,只在快要出门时转过身,对着房门内的加布里埃尔和优格尔不舍地挥挥手。
优格尔对着她温柔地笑起来,用口型说了“再见”,加布里埃尔则展开了洁白的翅膀。
千万颗光点带着祝福的气息降临到希斯莉身上,洗去她身上的疲惫和伤痕,照亮她前方的路途。
大天使的意识冰冷,像圣诞节前的雪夜。
格雷伯爵摁了电梯,载着他们的玻璃容器一路下行,显露出周边被夜晚的灯光所迷幻了的建筑物。
“是灯光。”
希斯莉戴了丝绸手套,不必担心为保洁人员制造麻烦,所以她相当放心地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去看那些光亮的美丽景色。
“嗯。”
格雷伯爵揉揉她的头,低声回应。
“真漂亮啊。”
希斯莉蹭了蹭他的手掌,小声说。
——————人间的城市与烟火气息,足够把她记忆中的纯白和纯黑完全赶去,将它们施加的一切压力全部打破,染上真正的色彩。
——————逃离了实验室的那一天,仿佛盒子的四壁在她的眼前轰然倒塌,展露出虚假背后无垠的真实。
世界是如此光明可爱,天上悬挂着太阳和月亮,还有银河和夹杂着花香味的风。
从反光中,年长的男人撞见了希斯莉湿漉漉的冰蓝眼睛。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又摸了摸她的头。
“叮”的一声,电梯下行至一楼,酒店大堂半满,有不少人正坐在卡座里谈天说地,翻看杂志。
严冬的寒冷没有在高级酒店的空调内存活半秒,但节日的气氛还是静悄悄地出现在了各式角落。
米色的灯光中,一座翠绿色金属和礼物堆成的圣诞树山静静立在沙发卡座中间,无数金红色的彩球被绑着,红丝带则从天花板直垂到圣诞树脚边。
“叔叔。”
希斯莉望着那座直直顶到酒店大堂天花板的圣诞树山。
“嗯,宝贝。”
格雷伯爵应了一声,牵着她来到巨大的圣诞树山面前,找了最近的卡座坐下。
“圣诞树,我能有一棵吗?”
希斯莉悄悄摸了摸地上的礼物雕塑,发出了渴望的声音。
格雷伯爵愣了一下。
一个微笑的神情就要出现在他脸上,但紧接着,这个笑容就如同清晨的雾气般消融,他脸上的神色重新变得苦涩起来,只有声音如常。
“当然了,宝贝,这是你的第一棵圣诞树,是不是?”
黑发蓝眼的女孩子还在低头观察这座庞大的节日装饰物,因此错过了读亡者脸上表情的时机。
“是的呀,”她一边天真地惊叹着,一边毫不设防地回答,“圣诞树好漂亮,我还从来都没有过呢,所以我要叔叔送的那种。”
“那就说好了。”
“说好了!”
希斯莉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转过身来,和亡者勾了勾手指。
“会送给你最漂亮的圣诞树的。”
年长而英俊的男人认认真真承诺道,一缕银灰色的碎发从额角滑落,他将它轻描淡写地推开。
…
布鲁斯推门而入时,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希斯莉在吃一碟巧克力流心蛋糕,而她今日的“保姆”,那个他在重点调查的活死人,正坐在一旁,满目宠溺地看着她进食。
即使依旧对这个敢挑衅他的家伙满怀敌意,蝙蝠侠依旧不得不承认,对方完全是一副被希斯莉的魅力所俘获了的模样。
伪装,是无法达到这种程度的贴心的,他等在她旁边,仿佛卫星绕着它的星球旋转,表现得和真正的叔叔也没什么两样。
在布鲁斯思考时,那个活死人同时抬起头,嫩绿色的眼睛朝他的方向警觉地望过来。
布鲁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而是意味深长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几秒钟后,后者先转开了自己的视线,但蝙蝠侠相信,那个东西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希斯莉。”
一直等希斯莉吃完了那碟蛋糕,布鲁斯这才出声。
他的小女儿立刻从甜食天堂里抬起头,警觉地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群。
在找到他的方向后,她“哒哒哒”地跑了过来,鞋跟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身上则散发出温暖的巧克力香味,扑进布鲁斯的怀里。
“…………”
这里是圣诞树下的死角,几乎没有人能看到这下面发生了什么,因此布鲁斯虽然有些紧绷,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柔软的拥抱。
“爸爸今天过得辛苦吗?”
他听见希斯莉低声问。
“还好。”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回答。
只拥抱了几秒钟,他的小女儿就从他的臂弯中游鱼般溜走了,反而走过去在那个活死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但布鲁斯还没来得及感到空荡,一只小手就递入到了他张开的掌心里。
“我们回家吧,爸爸。”
希斯莉俏生生立在发光的圣诞树下,抱着一束开得正好的晚香玉,对着他笑了起来。
那双和他肖似的冰蓝色眼睛里流露出再天真甜美不过的亮光,就像她第一次见到哥谭时那样。
布鲁斯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这才哑声回应了她的话。
“我们回家。”
他说。
希斯莉一边“嗯嗯”两声,毫不心虚地把花束往胸前压了压,遮住花瓣之中那只乖乖坐着的小仙子,一边朝着格雷伯爵的方向小幅度挥了挥手中的花束,并用余光看见,后者也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直到她从酒店侧边推门而出,年长而高大的男人都始终没有中断凝望着她背影的视线。
…
与此同时,在顶楼的总统套房中,一丝不同寻常的风穿过了敞开的纱窗,在房间中徘徊起来。
原本站在书架旁边翻看杂志的小王子敏锐地回头,刚好撞上虚空被人为撕裂的一瞬间。
地狱的君主从虚空中渐渐浮现,先是不详而巨大的山羊角,最终是猩红的披风袍角。
身体在几秒钟之内具像化,高挑瘦削的黑发青年跨出阴影,他的脸色相当苍白,两只异瞳闪烁出迷乱的光彩,一只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深黑,另一只则是仿佛带着火花的金绿色,无数符号和文字在其中闪烁。
“晚上好,希望你们能够不介意我的打扰。”
他用丝绒一样柔滑的声音打了招呼。
“晚上好,亚巴顿,”优格尔走过去,按照礼节拥抱过青年瘦削的腰,接着感到了一阵迷惑,“我们当然不会介意,但你怎么会在这里?希斯莉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她需要什么?”
沙发上,加布里埃尔默默看了一眼另一只披着山羊皮的自己,目光里有一点不太赞同的情绪在里面。
亚巴顿没有回应大天使的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脸色依旧苍白到可怕,然而他的语气却相当森冷,夹杂着不容拒绝的腔调。
在这种时刻,他的五官完全脱离了一个忧郁清俊的黑发青年该有的模样,而是变得骇人起来,显出了某种非人生物极端的邪恶和冷酷。
“优格尔,我必须跟着你们一同前去。”
地狱的君主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