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这一年的冬天。
夜惟谦的身子每况愈下,世人皆言,老皇帝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昭宁公主府,锦湲站在窗前,提笔给远在边关的八公主写信。八公主名霖繁,字少英,乃宠妃姚氏独女,姚妃死后,夜惟谦赐了“太平”为其封号,师承谢老将军。
她也是岺朝除锦湲外唯一有封号的公主,荣宠可见一斑。
搁下笔,锦湲让景从拣个妥帖的人尽快发往边关,待她走后,自己站在窗前出了神。殷雪从外面端了茶来,进门搁在了桌上。又走到锦湲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明太医那边回话了,说公主交代的事情可以办到,只是再迟也挨不过这个冬天。”
“无妨。”锦湲淡淡道,将目光收了回来。
关城。
两鬓斑白的一老者正锁眉坐在帐内,少女垂手立在一边。半晌后,老者开口道:“父母之安大于天,你且去收拾,尽早启程,这里自有我安排。”
“是。”说完,少女急急地出去了,不多时,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走入帐来,向老者致意。老者冲他点了点头,说道:“你也去收拾收拾罢,陪着太平公主回京去,顺道替我给靖王府捎个东西。若是回家住你嫌麻烦,也可借宿在王府里。”男子一一应下了,又问道:“需要给家里捎信吗?”老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且去罢。”闻言,男子便退了出去。
帐外,天色黝黑不见半颗星子,预见着是要变天了。方才的少女没有走远,见他出来便上前问道:“二哥哥,先生是让你陪我进京吗?”男子点了点头。少女见状颇为欢欣,扭头跑掉了。男子宠溺地笑了笑,也跟着去了。
天德二十二年,太平公主回京。
这几天,宫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上下都绷着一根弦。千万双眼睛紧紧盯着往生门外徘徊的老皇帝。少英回京后直接来了宫里,暂且和朝露同住荇摇阁。过了几日,朝露便陪着她上街四处转了一转。
二人在一处卖首饰的小摊前停了下来,朝露看中一支珠钗,少英便给她插在了发间。
“好看。”她冲朝露笑道。朝露含羞低了头,抬手抚着那钗子,小心拿下叫小贩包起来。少英还在那边看着,说是要给长姐捎一支。朝露知道锦湲素来不爱张扬的,便捡了支桃花样式的一并买了。少英拿过比了比,觉着这更合适她,仔细扫了一遍,最后拣定了另一支木槿纹路的。
拿过包好的钗子,二人又逛了几圈后便回宫去了。
那边宫里,惹尘替下了锦湲,她方才回到遂初阁,景从便传来了一个消息。只见她听后脸色一变,与景从对视一眼,又点了点头,随即景从便退了下去,不多时领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进来。那侍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给锦湲,并说道:“这几日我们的人已按公主的吩咐盘查了所有的皇宫护卫,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心头一沉,锦湲沉声问道:“几个?”“两个。据我们观察,这两人直接听命于陛下。”
锦湲闻言身子晃了晃,景从见状赶忙扶住她,闭着眼睛歇了会儿才渐渐回转过来,让那侍卫先行下去,又对景从道:“阿景,我只怕到时候我连秋扇也比不得了。”景从闻她如此说话顿觉心疼,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却没说话。这些年,她陪着她一次次扶大厦于将倾,也看着她如何一步步成为如今的模样,她相信,老皇帝还不至于太糊涂。而她能做的,也只是十年如一日的陪伴。
这年暮冬,夜惟谦的病情急转直下,陷入了昏迷。皇子们从各自的封地赶回帝京,岺朝上下人心惶惶。这天是锦湲侍疾。
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子映在她脸庞,晕开了一片光影。她润湿了巾帕仔细为爹爹擦身,殿内洋溢着祥和的气息。忽而,夜惟谦低声喃喃道:“昭宁。”
锦湲没有惊讶,手底动作不停,轻轻答应了一声。夜惟谦又说道:“扶我起来。不要惊了旁人,我有话同你说。”“好。”锦湲顺着他的意思把他搀起来,转身要去拿煎好的药。
“昭宁,莫要拿了,我不想吃……太苦了。”
锦湲闻言假意没有听见,拿到嘴边吹了吹,又亲自试了温度,这才送到他嘴边。见状夜惟谦无奈地笑了笑,叹口气,推开了她的手:“不要这样,昭宁。”
锦湲只得将药搁在了一边,默默起身立在床头。夜惟谦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去瞧她的眼睛,她却避了开去。见状他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轻声问道:“可以原谅爹爹吗?”
“昭宁从未怪过爹爹。”
“我问的是衾潺。”
锦湲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倒也不是心怀恨意,只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恨也算不上,只是“夜衾潺”这个身份被遗忘得太久,以至于一下子被提起,有些陌生和不知所措罢了。
“不怨。”锦湲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夜惟谦眼底光芒闪烁,许久后低下了头去,微微笑着,道:“我累了,扶我躺下罢。”锦湲照做,又陪着等他睡着了才起身离去。
那天以后,夜惟谦的情况仍旧时好时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