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飞,高中毕业,我就得去外面上学了,放假也得去打工赚学费,以后恐怕很难再回来了……”
张大飞看着画架前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拿着油画笔,专心作画的少女。
表情有些扭曲,面色十分难看。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猩猩,狠狠捏了一把,即便放开,它也是鲜血淋漓、抽搐不止。
河面泛起的微风,吹拂着白色长裙的裙角,一条蓬松的马尾,随意地搭在白皙的肩膀上,米白色的蕾丝边太阳帽斜斜地扣在头顶,弧形的帽檐下露出一只精致的耳垂,两颗淡蓝色珍珠吊在银白色的耳钉上,缠绵反侧,摇曳生辉。
她也要走了吗?
过不了多久,即便是这个背影,也看不到了吧。
“你也讨厌这里吗?”张大飞沉默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少女手里的画笔一顿,淡淡地说道:“总有离开的时候。”
是啊,终归是要走的!
她不可能在这个小地方待一辈子。
一切的挽留都是那么的无力。
张大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带着些许贪婪,恨不得将面前的一切通通装在眼里,让这一幕成为永恒的画面。
画笔下线条流转,整副画即将完成。
画面的正中,一颗硕大的黄角树,擎着巨大的树冠,矗立在一条大河边上。
正如两人眼前的景象,栩栩如生,曲婉灵动。
画作中,六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散布在树下。
一个身材瘦弱的孩子,拿着钓竿在河边垂钓。
一个留着长发的男孩,叼着一根茅草,翘着脚,坐在草地上,背靠一块大石头,睡着觉。
一个胖胖的男孩蹲在一个火堆边上,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棍子上串着的小鱼和螃蟹。
离地一米多高的粗壮树枝上,一个女孩抱着画板,手上拿着一只铅笔,正准备下笔作画。
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在她边上兴高采烈地指指点点,十分高兴。
最后一个男孩从不远处的稻田跑过来,右手高举着一只青蛙,神采飞扬地张大了嘴,喊叫着什么。
少女从调色盘里沾了一点黑色颜料,给画中奔跑的男孩画上眼睛。
男孩仿佛活过来一般,从画里,都能听到他嘴里发出的声音。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阳光,自信,张扬,如同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一般,让人暖暖的,很舒心。
张大飞沉默地看着那个画笔下的孩子,心里有些茫然,原来那时的自己,竟然笑得那样的开心。
片刻之后,少女将画作取下,转过身,那精致的容颜是如此的明媚动人。
她将手里的画卷,递给了面前呆立的张大飞,淡淡地说道:“我要走了。”
说完,画面突变,远远地,女孩提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挥舞着手上的帽子,向他道别,画面中渐渐出现了其他四个身影,他们纷纷在向自己招手,仿佛下一刻都会离去一般。
“不要!不要!不要走!你们不要走!”
那五个人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呼喊一般,纷纷转身,往远方走去。
张大飞拿着画卷,迈开脚步,拼命地追赶。
乱石、泥泞、荆棘、风雪……数不尽的阻挡迎面而来,将他击倒、拖延。
越是追赶,却越是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
“啊~~~~”
张大飞泪如雨下、心痛如绞,痛苦地呐喊,声音沙哑而绝望……
呼~呼~
他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
喘息良久,平复了内心的刺痛,清醒过来。
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是自己的卧室。
原来只是一个梦!
脑子有些沉闷,张大飞闭上双眼,有些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窗外的香椿树上,知了正在烈日下拼命的叫喊,仿佛在抗议着夏日的酷暑。
不远处的小水沟里,青蛙正叫得十分欢快,听起来十分热闹。
烦!
吵死了!
这午觉睡不着了!
又睁开双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一点十二分。
才睡了一个小时。
随后他看到了挂钟边上,悬挂着的那副色彩鲜艳的油画。
这幅画和梦中少女给他的画,一模一样。
这仿佛在提醒他,少女说的话是真的。
那个陪伴了他十多年,几乎形影不离的少女,确实要走了。
呆呆地看着那副画,画面右下角几个颇有童趣的彩色文字,歪歪扭扭地写着“永远的超越探险队”。
一束阳光透过木板墙的缝隙,照射进屋子,一台风扇放在床边的椅子上,扇叶搅动,光柱中,一颗颗灰尘随风飞舞,飘动,居无定所。
一个颇为稚嫩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我们几个成立一个探险队吧,名字就叫超越探险队,超越以往所有的探险队,我们要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探险队!怎么样?怎么样?有意思吧!”
“我的实力最强,我来当队长,哈哈哈,我会保护好大家,带领大家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踏上伟大的征程。”
“我们消灭了黄蜂怪盗;摧毁了蚂蚁王国的巢穴;杀死了蛤蟆大魔王;成功营救出了伊伊小公主……我们正走在胜利的大道上!超越探险队万岁!”
……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好遥远!
看起来挺美好的东西,可他却一点都不想去回忆。
时间还有一年,本来应该疯狂学习、补课,为决定命运的高考做准备的时候,他却无所事事,根本就找不到方向。
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他这个队长还在原地踏步,成了掉队者。
两个月的暑假才过去几天,他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个暑假,注定会很漫长。
张大飞爬了起来。
没办法睡了,出去逛逛吧。
关掉吱吱作响的风扇,踏上床边一双深黄色,带着黑色补丁的凉拖鞋,迈着有些摇摇晃晃的步子,往外走去。
老旧的木楼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垮掉一般。
来到堂屋,一口喝掉桌上的冰糖柠檬水,推开大门,炽热火辣的阳光扑面而来。
张大飞瞳孔急剧收缩,过了好会,才适应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辽阔无垠的淡蓝天空,天空之下是一座座连绵不断的青翠大山。
让人神清气爽,心胸开阔的一幕,在张大飞的眼里却有些厌烦。
这山像个牢笼一般,让人压抑不安。
山势向下延伸,不陡,零散的木楼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山腰之上。
靠近山脚,一条十米宽的小溪冲出两山包夹,流淌而出。
小溪的一边,一条三米多宽的板石老街,沿着溪流延伸了差不多两三百米。
几十户人家坐落老街两侧,木屋青瓦,老旧不堪。
时间仿佛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一般。
溪流往下,穿过稻田、鱼塘、芦苇荡,汇入一条大河,延绵而下,消失在群山之间。
那颗画中的黄角树便位于大河上游一处河湾。
即便是几公里外,都能看到它苍翠、硕大的树冠。
不知怎么,张大飞突然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随后,这个念头如同生根发芽,迅速生长起来。
时间越久,越发强烈,仿佛有人在身后推着他出门一般。
只是单单跑到那颗树下发呆,会不会有点傻?
两三里路呢!
看了看外面的烈日,张大飞有些犹豫,想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
突然,一个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去钓鱼吧!
对,去钓鱼吧,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哪里待上一个下午,整理整理思绪,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挺不错!
说干就干!
只是张大飞的爷爷很讨厌家里人钓鱼,小时候钓鱼被揍过几次后,他就再也没敢钓鱼了。
因此他钓鱼的东西全都没有。
没有,就想办法弄!
鱼竿没有,他便去屋后砍了一根三四米左右的老斑竹。
鱼线没有,他便去一个喜欢钓鱼的邻居黄大叔家要了一节线。
只是黄叔只喜欢用海竿钓鲢鳙,他也只好将就的,从一个废弃的渔轮上,剪下了一团海竿线。
鱼钩是从黄叔报废的爆炸钩上弄下来的,虽然有点大,也只能将就。
坠子是在家里找的螺丝帽。
最后就差鱼漂了,本来想拿白色泡沫代替,可他家几年都没买过什么电器,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在他想要去后山找点茅草杆子替代时,突然看到自家三只大鹅摇摇摆摆地往家里走,于是他顿时有了新的主意。
张大飞埋伏在房屋的转角处,打量了下三个目标,领头的大公鹅大白就算了,这家伙战斗力爆表,堪称家中一霸,十分难缠。
欺软怕硬的张大飞将目标放在了它的两个老婆身上。
在家门口丢了一把谷子作为诱饵,三只大鹅转过角,见了食物,便大叫着,向地上的稻谷飞奔而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埋伏在路边的张大飞。
等大鹅们吃得正欢时,张大飞背后杀出,对离他最近的大母鹅突下狠手。
然而让他失算的是,本以为扯下羽毛就开跑的张大飞,一把下去,羽毛竟然抓多了,四五根羽毛一起,压根就没拔掉。
更加郁闷的是,张大飞手上力气太大,整个大鹅都被带了过来。
突然遇袭的大鹅,反应神速地往后一扭头,就往张大飞伸出的魔爪袭来。
啊!~~
张大飞手背顿时传来一股剧烈疼痛,手背软肉竟然被大鹅拧了个正着。
草!业务不熟练啊!亏大了!
不过这时候放了,不但前功尽弃,还白挨了一记,多不划算。
反正都被咬了,不拔两根毛下来,岂不太亏!
正是如此,十分光火的张大飞不但没有放手,反而顺势将大鹅拉入怀里,转身就开跑。
边跑边想着:“等会逃脱了,慢慢拔,不把你身上的毛扒光,对不起自己这火辣辣的手背!”
正在吃食的公鹅大白一看张大飞竟然想拐走自己的老婆,顿时火了,转过身来,翅膀一扇,嘎嘎大叫两声,就往张大飞扑了过去。
抵近之后,照着张大飞的大腿就是一口,拧!
嗤!
你妈!好疼!
肉都差点扭下来了!
在大白的带领下,另外一只母鹅也不甘示弱,冲了过来。
战况越发激烈!
更加倒霉的是,怀里的母鹅一见张大飞将它抱住,连忙放开他的手,开始往他脸上攻击。
“我的鼻子!我的嘴啊!~~~”
三只大鹅前后夹攻,那是一个惨字了得!
张大飞顿时怪叫连连。
他立马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最近的厨房跑去。
大白一看张大飞往厨房跑,以为这家伙要把自家老婆宰了吃。
这怎么得了,曾经五六个老婆,偌大的后宫,慢慢变成了两个,大白早就觉得心里在滴血。
再少一个,怎么够用!
还让不让鹅开后宫了!
还要不要鹅活了!
于是,愤怒的大白发飙、开大了!
只见它一个扑扇,整个身体腾空而起,飞得老高,好一个白鹅亮翅。
随后,它翅膀一伸,整个身体如同苍鹰一般在空中滑翔起来。
飞起的大白片刻便来到了恶贼身后,脖子一伸,嘴上一咬,顿时夹住了贼人的头发。
有了借力之处,它立马使出千斤坠吊在贼人身后!
借着翅膀的扇动,稳住身形,大白脖子连续出招,快速发动攻击,将贼人头发扯得像个乱草窝一般。
“草,头发扯掉了!”
“啊,我的舌头!”
情况危急的张大飞当机立断,将怀里的母鹅往后一扔,砸向正在偷袭他下三路的另一只母鹅,随后反手一掏,将背上躲避不及的大白抓住,扔了出去。
三只大鹅顿时撞在了一起,滚成了一片。
张大飞趁机大步迈出,冲进厨房,将门一关,总算脱离了险境。
吐了一口带着鹅毛的唾沫,用手摸了一把脸,还好没流血。
只是剧烈的疼痛提醒他,脸上恐怕已经淤青一片。
往外一看,三只大鹅已经围在厨房门外,用嘴啄着木门,仿佛还想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一般。
张大飞右手树了个中指,左手摇着两根大鹅毛,显摆起来。
这是他将母鹅扔掉以前,顺手拔的。
目的总算达到,只是情况十分凄凉。
早知道还不如用茅草杆。
被挑衅的大白,发疯似的啄着门板,没一会发现完全是做无用功,便放弃了攻击。
旗开得胜的大白张开翅膀,轻轻扇动,如同拳击场上获胜的拳手,一边叫喊,一边四处巡视,仿佛在展示自己的武勇一般。
它的两个老婆非常识趣地跟随左右,和耀武扬威的大白交颈缠绵,恩爱有加。
“擦,你大爷的!”
这高调的秀恩爱,给身为单身狗的张大飞,造成了成吨的伤害。
腹黑的张大飞暗暗算计,春节以前,一定要将两只母鹅统统吃掉,让这死鹅也尝尝单身鹅的滋味。
不管怎么说,材料总算备齐,总算可以去钓鱼了。
在屋里折腾了十多分钟,鱼竿总算成型,这样的鱼竿,即便是张大飞这个从不钓鱼的人都知道,线组搭配肯定不行,不过他只是为了去那颗树下坐坐罢了,又不是真想去钓鱼,鱼竿怎么样,也就无所谓了。收拾好了屋子,打量了下外面的情况,大白已经离开。
锁上门,对屋檐下,正在睡大觉的肥猫胖虎说到:“胖虎,好好看家,我去钓鱼去了,等会回来给你带鱼吃。”
随后,他便扛着鱼竿,提着根小板凳,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