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为防万一，乔凌没再出门。
整整两周没日没夜的俯身在案前之后，她完成了整个系列的设计。知道发给杨君澜也不会有什么用，所以她干脆就没发过去，而是直接把扫描件发给了许庭萱。
许庭萱似乎很忙，她下午发过去，到深夜才收到回应。
【感觉还不错，先做出来试试吧。样衣可以先按照我的尺寸，等我回来了，就可以排宣传了。】
乔凌直到第二天醒来才看到她的回复，然后立即便到淘宝上下了布料和五金件的订单。
缝纫机是在之前就买好的，她很快便再次进入了工作状态。对网络之上的洪水滔天，一无所知。
网络上的那些消息，已经被删除得差不多了，然而舆论却并未消减下去。周芷月在之前安排之后，一直等着乔凌的笑话，她本来以为，杨君澜会为了自己的名声，立即和乔凌撇清关系。
可她一直没有等到想要的消息，这让她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屈和无力感，更让她愤怒的是，林亦楚还在某一天，含沙射影地来试探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个时候，她只是在脸上稍稍显露出委屈，林亦楚便没继续追问下去。
她却觉得难以忍受，乔凌以前从来不敢在林亦楚面前建设嚼什么舌根，即使她惯常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清高孤傲的样子，也不过是因为别无他法。
可现在，她竟然敢……
这个事实让周芷月几乎失去了理智，即使隐约已经察觉到，有人暗暗地护着乔凌，她也不愿意就此罢手。不过一个野丫头而已，她的出身，圈子里谁都清楚，哪怕有什么人暗暗护着她，也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更何况，除了买通媒体，把那些东西删除，对方也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也没有人公开喊话，维护过乔凌。
周芷月又一次联系了在媒体的朋友，那些东西改头换面，又重新出现在了热搜上，乔凌仍在舆论的中央。不过杨君澜删帖及时，乔凌近日又深居简出，所以翻来覆去，也没什么石锤，时间稍一长，就没什么意思了。
最后的最后，除了账单上一个不小的数字，周芷月什么也没拿到。
又一周后，乔凌带着做好的衣服去找杨君澜。杨君澜接到她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她是要带着设计图来，看着她手上的纸袋，有些意外。
“你这是……搬家呢？”
乔凌啊了一声，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神有点呆滞。
“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把这个系列的东西先拿过来给你看看。”
有些茫然地说完这么一句，她才反应过来，杨君澜是在开玩笑。
然而看着杨君澜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脸，她实在也笑不出来，只是迟钝了一下，然后开始说正事。
“庭萱不在，我就按照自己的尺寸做了一套，你先看看效果。”
说着她摸出了手机，把之前自己准备好的照片翻了出来。
杨君澜哦了一声，接过了她手上的手机。
“我还以为你要穿给我看呢，只是照片你还自己跑一趟干什么，微信上发过来就好了。”
乔凌微微一挑眉。
“不是还得给你看看质量吗，再说了，我这边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你的配合是不是也该跟上了？”
杨君澜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想起来这个事情呢。放心吧，早就给你安排好了。”
乔凌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转瞬却又回想起来，这位虽然在这方面不怎么专业，可也是手许多资源的人，和他从前，接触的那些目光短浅的商人，是不一样的。
那真是……太好了。
乔凌的嘴角泛起一个幅度，而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等到杨君澜带着她到了设计部门，她已经进入了完全认真的工作状态。
“淘宝店？”
乔凌皱了皱眉，本来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什么高大上的品牌策划方案，毕竟刚才，杨君澜的气场，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还以为，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看到这个淘宝店铺，她脸上的表情没能崩住，问了出来。
杨君澜挑眉看她，看到她脸上几乎明显的轻蔑和疑惑，嗯了一声，把手机往旁边的桌面上一放，又顺手从身后拉过了一把椅子坐下，而后他对着乔凌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点头，声音里无喜无怒。
“坐下说。”
乔凌本能地想要拒绝，她觉得这么一点东西，实在没什么好坐下说的。她以前也开过淘宝店，在没出名的那些年，为了生存，不得不选择了这么一个没多大成本的生意，然而后来的结果，却不那么尽如人意。
那时候她还有些孤傲，本事没多少，一身的愤世嫉俗，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觉得那些公司都是瞎了眼，看不懂她精妙的设计。
后来自己开了淘宝店，经营起来也十分随性，作风里都带着某种桀骜。
这风格没给她带来麻烦，反而让她成为了某些小众圈子里被人放在心尖上的存在，加上她的设计风格也充满了戾气，可就是这样独树一帜的鲜明风格，却又让店铺的口碑迅速起来了。
那个时期，她其实赚了不小的一笔钱。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便招了人的红眼，被算计得彻底。其实是很简单的手段，不过是职业差评，然后诋毁，往她身上泼脏水而已。
偏偏那个时候，她无力反抗，又年轻气盛，不愿意低头。
对方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她，她很快便支撑不住，关了那个店，那些荒唐的流言，她从未理会过，可到了那些媒体的眼中，就成了“心虚默认”，很多年后，她的名字前被冠以“知名设计师”的头衔时，那些流言依旧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她。
那段记忆，她多年后回忆起来，依旧十分不舒服，可又不得不承认，是那一段时间的积累，对她的后来，裨益颇深。
她思来想去也没找到真实可恨的东西，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用，只得数年如一日地视“自己开淘宝店”这种事情如洪水猛兽，觉得这是一个太烦人的事情，浪费精力。
——即使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其实有些荒谬错误，即使她其实，已经学着向当年自己看不起的“愚蠢的凡人”们一样，和这个不那么美好的世界和平共处，她也不愿意去纠正这个错误。
反正那个偏见，也没影响到别的什么人，反而更能给她向上的动力，逼迫着她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向前走，不回头。
那一段时间，独立开店，又独自面对流言蜚语的记忆，总跟在她身后，提醒着她稍一松懈，便又要回到那样的状态里去。
那曾让她无数次地脊背发凉，又无数次在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咬紧牙关继续下去。
“怎么？还不服气？”
杨君澜见她冷着脸不说话，声音也沉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看不起这些商业的东西，可你也要知道，艺术是需要利益来培育的。”
因为眼前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不是他平日里所见那些衣冠不整自诩清高的艺术者，所以他的声音其实很温和。
温和得旁边的设计师，都用一种疑惑又忐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然而乔凌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杨君澜叹了口气，继续解释。
“现在线上营销，从成本和效率上说，都是要优于线下营销的。我理解你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给林家人看看你的本事的心情，可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我们先把知名度培育出来，后面根据市场的反应，再去配合着做线下的推广……商场那边的洽谈，也是要时间的。”
“我知道。”
乔凌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而后又从身后去拉了一张椅子过来。
杨君澜看着她面沉似水的模样，心里莫名跳了一下，总觉得眼前的人气质不太对劲，总觉得……她没有看起来的这么好说话。
乔凌没有搞事情，只是转头去和设计师讨论去了。
“风格没有问题，不过第一个系列的主推款式不多，首页不需要这么多的展示位，稍稍删改一下，突出重点吧。”
“另外我们可以申请一个微博，认证之后做一些引流和宣传。”
她的声音纤细而柔和，说话时候的认真模样，又让人莫名肃然起敬。
啊！不愧是杨总第一眼就看中的设计师，竟然如此随和又专业！而且还很贴心，提意见的时候连整改方案都说好了，和那些只会说“我觉得感觉不太对”的老板根本不一样！
设计师感动得都要哭了。她从接到这个活就开始战战兢兢，毕竟都在传，这位是杨总的小情人，很难相处。
杨总说用简单一点的风格的时候，她其实是拒绝的。毕竟按照她以前的经验，越是外行人，就越是喜欢浮夸的东西，并且还会顺带鄙视设计师的审美。
想起自己之前在小公司工作的时候，被审美诡异的老板指着鼻子骂的情形，简直一脸血。
可是！可是！今天的情况，居然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