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善后议事(1 / 1)

沙州城内,气氛压抑紧张,不再有半点儿节日欢快愉悦。

一队队兵马在六街上巡逻,刀枪出鞘,剑戟林立,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寒光,城内已警戒森严,不许任何人闲逛。

百姓各自守在家里,扒着门缝,畏惧地看着众多兵马充斥着大街。

自从先议潮公驱逐吐蕃,平定瓜沙之后,沙州城内还算平稳,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刀兵。

一时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使府节堂内,几位归义军核心成员和高级将佐俱在。

河西边鄙之地,胡汉杂糅,又被吐蕃统治了六十年,原本同僚之间该是大声谈论时事,有说有笑的氛围,此时却也没人说话,气氛压抑而沉重。

左侧上首坐着面有病容的沙州刺史张淮鼎,面色痛苦,不时用手抚胸咳嗦几声。右上首坐着瓜州刺史索勋须髯花白,面色凝重,右手的马鞭轻轻敲打着左手掌心,发出啪啪的声音。

沙州佛法昌盛,民众信徒众多,再加上各佛寺和僧人前些年在驱除吐蕃,恢复大唐的功业中出人出力甚多,所以,每逢重大事件,归义军节堂内也少不了代表僧界的都僧统,如今的都僧统是悟真大和尚,年轻时,在议潮军帐之中参赞军机,大中年间曾奉使入奏,得到唐皇嘉奖,巡礼长安。只是如今年近八十,又得了消渴症,已经不怎么理事,故此,今日悟真身边还坐着僧政恒安法师。

门外传来脚步声,年近六十,身体一直不大好,常年在沙州养病的遥领凉州司马的李明振在长子李弘愿的搀扶下走进节堂。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李明振回礼后就势坐了下来。

索勋和李明振二人都是张议潮的女婿,一文一武俱为归义军的柱石。

李明振,出于陇右李氏。年轻时上马作战,下马佐政,甚是得力,后奉使入奏,得授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承赐紫金鱼袋,以凉州司马之职和高进达,王景逸等将同守凉州。

索勋更是和另一位张议潮女婿阴文通一样,是张议潮公手下的得力战将,在收复河西走廊东部甘凉的过程中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立下赫赫功勋。

只是阴文通前几年战死于和回鹘争夺甘州的战役中。

如今只剩下了索勋和李明振辅佐着敦煌张氏两代节度使,他们也是沙州索李两个世族的代表人物。

紧接着作为归义军粟特大族代表的知军资库曹盈达和知内宅务阴季丰也进了节堂,见礼后默默坐下,原本豁达开朗,常有说笑的他,此时也低头沉思不语。

看看人来的差不多了,作为目前归义军沙州刺史的张淮鼎咳嗦一声,说道:“张长史,其他人何在?”眼睛看向下首面色平静的嫡系-沙州长史张文彻。

“马步军都指挥使庆德和都虞侯阴英达,正领所部豆卢军和武侯铺巡查街道,戒严全城,以防再有宵小作乱,不能前来议事。衙前都知兵马使阴信均、罗神政,他们也率牙军护卫使府内外,一时脱不开身。至于节度掌书记苏翬、节度判官张球、节度参谋张大庆和都押衙宋润盈、高再晟等俱在前面使衙签押房内处理公务,是否也要叫进?”

“有军务脱不开身的,就不用来了,毕竟沙州不能乱,镇抚地方还是有必要的。其他人都叫进来议事吧”张淮鼎想了想说道。

“是,刺史,这就唤他们前来议事”张文彻说着走出节堂,叫来一位衙前站班押衙,嘱咐了几句,押衙点了点头,随后大步跑去了前院叫人。

不一刻钟,几位节度上佐就随着那位押衙来到节堂,通报后,张淮鼎叫他们入内共同议事。

待他们坐定后,张淮鼎沉声说道:“想来大家都已知晓了,淮深堂兄昨夜罹难,天不假年,竟被逆子勾结宵小所害,大唐如失一臂,归义军更是如丧考妣,如今内外交困,又痛失使主,接下来该当如何,某家却也失了方寸,竟毫无计较,诸位都是归义军柱石肱骨,都说说该当如何吧?”

“如今首要之事便是为节度使全家超度,做过法事后下葬,如今春暖,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不可久拖啊”节度掌书记苏翬说道。

“那就拜托悟真大和尚和恒安法师了,淮深堂兄生前礼佛甚恭,常修庙宇和佛像金身,此次罹难,超度亡灵的法事务必虔诚庄严,好让堂兄全家能够早日脱离苦海,往生极乐。所需一切用度可找曹押衙和阴押衙处支取”张淮鼎说着就哽咽了,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流下来。

“刺史大人放心,下官掌管军资库,已备足钱粮,必不短少使主身后之事的用度。”曹盈达连忙回答。

“谨遵刺史大人之命,都僧统司必召集金光明寺、龙兴寺,灵图寺等大小十一寺中的高僧大德,七日七夜转经法会,必可让使主全家超拔幽冥,速得往生,消除罪障,齐登福智乐果!阿弥陀佛!”悟真和恒安也双手合十口念佛号着说道。

“如此甚好”张淮鼎听到此处回答道。

“张节判”张淮鼎说道。

“下官在”节度判官张球躬身,嘶哑着声音答道。

“使主虽去,生前身后之名不可污,你才高八斗,妙笔生花,使主的墓志铭就由你来书写吧!七日后下葬莫高南原时,你来主祭吧!”

“下官虽鲁钝,但使主恩义无双,对下官有简拔重用之恩,岂能不尽心,必不负所托。”说着便伏地大哭起来。张球年轻时颠沛于河西,靠替人写信抄写经书为生,被使主发现后超拔为孔目,后又升迁为判官。故对于张淮深的遇害,张球更是愤恨和痛苦。

“哎!张节判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的墓志铭能流传后世,也不枉使主英雄一世了。”旁边节度参谋张大庆纾解道。

众人顿时也是一片哀痛之色。

一旁李明振开口搽了搽眼角,龙钟老态尽显,缓缓说道:“老朽年迈,身染重疾,不堪寒暑,本以为会先走一步,淮深使主身体强健,年不过耳顺,尚可为大唐驱策,护卫龙沙。没想到竟遭此无妄之灾,老朽情何以堪啊。”

“逆子张延思和张延嗣弑父之罪,本属十恶不赦,人伦之大逆不道。淮鼎郎君,一定要重处,否则老朽难以释怀!”手掌拍打着坐席,发出砰砰的声音。

“李司马万万不要激动,归义军失去了使主,如今老一辈人事凋零,您老人家万不可再有事啊。张延思和张延嗣宵小卑劣之辈,杀父弑母之徒,不劳您操心,定然老天都不会放过他俩,如何处置稍待几日再论不迟!”参谋张大庆低声抚慰着。

“是啊,李司马万不可动气伤身,接下来还需要您偏劳,安抚一下归义军民众,否则人心惶惶,局势不稳,那可就有了贼人的可乘之机。”

“还有一事,那就是派出使者,向亲善州镇和大唐天子报丧,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归义军也不可一日无主。就算使主之位暂时定不下来,还请张刺史暂代留后之位,办理完使主丧事之后再做计较不迟。”张文彻说完便伏地行礼,请求起来。

张议潮驱逐吐蕃,恢我汉家衣冠,复我大唐制度。是解救汉民和其他被吐蕃奴役压迫民族的大英雄,一生忠于大唐,抚养河西民众,虽然已去世多年,余荫尚在,张氏在归义军管内军民心中始终是正统的理念不可撼动。

所以,张文彻的提议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节度使之位需要派遣使节去长安请授旌节,但以张氏的威望和淮鼎郎君在长安多年的人脉,甚至和当今天子一起打马球宴饮的交情,怎么可能会不同意授节度使职位呢?

更何况区区一个节度留后的临时差遣,更没有人敢反对了。

众人纷纷伏地行礼,请张淮鼎继节度留后之位。

张淮鼎看了眼对面没有说话的索勋,慌忙退让道:“不可,万万不可,本官任职刺史都已经战战兢兢,唯恐不能胜任,岂可再担如此重任,文彻此议欠妥,不可再说了。”

索勋似有所感,见众人众口一词,李家、阴家和曹家也没有表示反对,便知道自己没戏。暗叹一声,还是威望不足与张氏抗衡啊。继续蛰伏吧。

想到此处,便也伏在坐席之上,大声说道:“淮鼎郎君,万不可自轻,汝为议潮公嫡子,张氏贵胄,坐这个节度使之位乃是众望所归,再说郎君一任刺史之位,便能选贤任能,调理阴阳,让沙州军民饱暖,仓廪丰足,商贸大兴,全赖郎君大才,俺只服张氏为归义军之主,谁要是不服,我定当带墨离军剿灭此贼。”

“是啊,归义军四面六蕃围困,今次刺杀使主就有回鹘人参与,殊为可恨。如果回鹘虎视眈眈,趁归义军无主,人心惶惶之下打将过来而归义军无主该当如何是好?万万不可给回鹘可趁之机啊,为了归义军数十万百姓能免遭战火,淮鼎郎君,还请勉为其难,担此重任啊”长史张文彻也急火火的劝谏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索勋不禁看了一眼张文彻,心里哼了一声。

张淮鼎推让再三,就是不肯任归义军节度使之位。

众人也是苦苦相劝,僵持了许久,张淮鼎才无奈说道:“诸位好意,淮鼎知之矣。淮鼎德望不足,唯赖先父余荫,再推辞的话,恐伤诸位同僚拳拳抬爱之心,就暂摄这归义军节度使罢。哎!苦也,苦也。以后没得清闲日子过了。”

于是,张淮鼎又被众人推到了主位之上坐定,众人在下面两侧排开一起叩首行大礼参拜,齐呼“参见使主”。

认主礼毕,张淮鼎便派了信使赴管内各乡县里村,通告丧事,安抚民心。

西面于阗、西州回鹘,北面鞑靼各部,南面的南山吐谷浑部和吐蕃,至于东面的肃州龙家也是要通报的,甘州回鹘处吗……呵呵。

而更远的长安请节使节就需要过一段时间详细商议人员路线后再派出了。

而预防各异族趁归义军新旧交替人心不稳之际突然发难,加急派了游奕使白永吉和阴清儿带了五百游奕军巡视沙州北西南三界,张淮鼎的张氏族侄押衙张进达进玉门镇遏副使,带五百沙州军火速支援玉门镇遏使索通达。

一条条措施在大家合议之下定下来,文牒被掌书记苏翬一书而就,紧接着就被衙前的各押衙承接送出去办理,不时听得一阵马蹄得得远去声。

大家都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商议着,仿佛想忘记当下的失去使主的苦痛,不知不觉已近申时。

“沙州城解除戒严吧。不要弄得上下浮动,人心惶惶的。沙州军留下五百人分守城门和衙署仓库,其他人都回北大营即可。至于刺史府和节度使府加强的巡守都撤了吧,保留原来的巡守人数,用心些便可以了。”张淮鼎掩饰不住疲累,缓缓地吩咐着。

“今日就到这里吧,各位按照议定事项来做事,各自忙去吧!文彻,这几日偏劳你,代我处理一下刺史府公务吧”说完之后,面向诸位行礼后唤来马通达搀扶自己走出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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