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渺从地上利落爬起,抖落身上的灰尘,她刚刚冲得太快,抱着小女孩在地上接连打了两个滚,怀里的小女孩已经吓傻了扯着嗓子大哭,她蹲下,将小女孩的耳朵捂住。
“别怕,等会就过去了。”
女孩抽抽搭搭地问,“娘和我说,怪物进来就会有轰轰的声音。姐姐,是不是怪物进来了?”
“是啊。”岑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尝试安抚她,“所以你要和娘亲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懂吗?”
小女孩挂着眼泪,哽咽问:“姐姐,那怪物会被我们的英雄打跑吗?”
“会的。”岑渺摸着她的头,“英雄现在都在城外为保护我们拼命。”
小女孩的母亲很快找来,围裙都还未来得及解下,她见女儿没事,赶紧将人抱进怀里,提起的心稍微放下,她首先和岑渺道了谢,视线看向后方时,瞬间红了眼眶。
“你说,我这前脚刚走,怎么后脚房就没了?我原本借了米,要给孩子煮顿饭,这炮弹打进来,什么都没了。”
“这仗打了几年,我眼看着长沙城被大火烧,眼看着我的家没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你说这天杀的倭寇,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弱就要欺负我们?我们土地宽沃就要侵略我们?凭什么!难道我们就不是人!”
这一声声。
就如同鞭子抽打在岑渺的心上。
现如今的华国,太弱,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可那些魔鬼,就是要来祖国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岑渺将两人掩护进屋檐,她环顾四周,人群拥挤,都在逃难,她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江拯给的糖,放到小女孩的手里,“去前面,那里应该设置了避难所,你们快去避避!”
母女点头,然后快速离开。
她目送着母女两人的身影安全离开,才回头。
战|机声轰鸣。
炸弹一颗颗投下,轰倒了楼房。
刹间——城内疮痍,昏天暗地。百姓们惶恐至极、背着包袱逃难,尖叫声、哭声、震耳欲聋。
这一刻,长沙城仿佛末日降临。
江拯整个人都傻了,他站在原地,抬头仰望天空。
炸弹在不远处炸响。
他好似丢了魂魄,面无血色,整个人好似被打了一番。
岑渺见江拯还在发呆,赶紧冲过去扯着江拯的胳膊就跑,两人跑到安全的地方,她白皙的脸上神色深沉,没忍住破口大骂:“你刚刚在想什么!站那不动,是嫌敌方轰|炸机炸得不够准?”
江拯无力苦笑:“原来…….科技差距,能让我们死那么多人。”
“长沙城如此,其他地方又怎么能幸免?到处都是战火的痕迹,到处都是无辜百姓的鲜血。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想要留洋。”
他苦笑一声:“你说的对,唯有科学才能救国!”
岑渺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才道。
“民族意识需要觉醒,华国更需要重|器守护。”
往后,江拯再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到家。
江家灯火通明。
全家上下人都忙着找小少爷,他们见两人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管家担忧上前:“少爷,这战火烧进了长沙,您啊,安生点,别再让老爷担心了。”
江拯面色不佳。
说完,管家就闭嘴不言。
若是往常,管家的这一番说教势必会引起江拯的叛逆之心。
可这次,管家等了半天,他也没等到自家少爷的责骂。
“苏叔,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管家一愣,抬头却对上江拯通红的眼眸,少年憔悴无比,刘海耷拉在眉下,有气无力。江拯说完,就扶着扶手上二楼,年轻的背影佝偻无比,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晚饭别喊我吃。”
如此的江拯,管家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求救般看向岑渺,“姑娘,你和我说说,我们家少爷到底怎么了?”
江拯从小就被江家保护得很好,长沙城曾历经过3次大规模激烈攻防战,他那时年幼,战火刚打起就被江宏盛送到了外省。
这是,他第一次见家园被炮火摧残。
岑渺收回视线,淡声道:“人总会有成长的时候。”
管家叹了一口气。
“这需要鲜血的成长也太痛了。”
“岑姑娘,麻烦你留步。”
岑渺看过去。
书房里走出来神色疲惫的江宏盛,他喊住岑渺,苦涩地笑了笑,“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两人进了书房。
江宏盛率先表明了意思,“岑姑娘,我想拜托你,将我儿子带走。”
岑渺摇头,“江拯热血重,让他能够心甘情愿地和我出国,只怕不可能。”
她清楚江拯的血性,让他丢下饱受战火摧残的家人,这绝不可能。
“我明白。”江宏盛长叹一口气,“那孩子虽然不说,但是我明白他看你的目光,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人可以说服他,那个人只会是你。”
“所以,我想让你劝劝他。”
他看着默不作声的姑娘,继续道,“只要你愿意帮我这个忙,你留洋的所有费用,我都可以全包。”
这件事,江宏盛就算拉下老脸,也想拜托岑渺帮忙。
“江伯父。”岑渺目光认真无比,她直视对方,“你不了解江拯,更不了解我。”
“每个人身上都有义不容辞要肩负的责任,我也有。”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她从来都是将每个世界的任务,看成责任。
她肩负着使命,就要有必须达到使命的决心。
“祖国鸿鹄之士不少,我是,江拯是!你低估了我们的决心,国家大难面前,又岂容半点儿女私情!”
岑渺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
“我绝不会去阻拦江拯做任何决定。”
江宏盛讶异对上岑渺的目光,最后又只能沉默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长沙城界外,垒起了一线碉堡。
炮火连天。
碉堡内,血腥味冲天,战士们都满脸是血,不少断腿断手的战士随意包扎完,依旧在前线顽抗。
队长抱着浑身是血的胖娃,将药颤抖地灌入他喉咙。
针剂的磺胺已经用完,只能用粉剂的磺胺泡了喝。
胖娃刚满十四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前几日跟着岑渺去抢了二瞎子的走私药库,感受了一番刺激,他回来时,见街上挂着那块“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横幅,热血冲头,扯了就来当了兵。
恰逢战事紧张。
胖娃直接就跟着上了战场,却在刚刚被炸断了一条腿,见队长要喂药,他干涸的嘴唇紧闭,虚弱道,“队长,这个药留给你们。”
“我...我什么都不会,用了也是浪费,这个药留给你们。”
胖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虽然名叫胖娃,脸颊两边却瘦的根本没有肉,他费力扯起笑,想让队长别那么担心。
队长暗骂一句,“小兔崽子你说什么,什么叫什么都不会?你她娘的可是打仗的一把好手!”
“我给你算算啊,你这上战场的几天,杀了好几个鬼子,真他娘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快把药喝了,前几天你在队里不是炫耀么?和一个漂亮姑娘劫了二瞎子的走私药库!这批药可救了很多濒死的兄弟,你也有大功!我和你说,那姑娘又给我们送来了药!”
胖娃终于笑了,白晃晃的牙齿缝间都是鲜血,“那...那不是劫,过后,我们渺姐和拯哥都....都给了钱。”
在一干小弟的心里。
渺姐实在是威武,虽然他们认识不久,但这声姐,他喊得心服口服。
“臭小子。”队长含着泪,他转身擦干净,勉强笑了起来,“她还在药箱里放了一张纸条,我念给你听听。”
队长污黑的手擦了擦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你别说,这姑娘字真好看,是封感谢信,我原本想要当众念给大家听的。”
借着微弱的光,雪白的纸条打开。
墨水染着清香。
“场上的战士们,你们都是英雄。如今战火连连,城中百姓都很牵挂你们。”队长念到着,哽咽,“学生、百姓,都在为前线募集物资。我由衷地钦佩你们,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铁骨铮铮的英雄。”
队长咬着牙,红着眼,“你看,我们在前线是值得的,大家都记得我们。”
“是...是啊。”胖娃这才笑了,“真希望,我能快点投胎,就这么死了好不甘心啊。仗都没打完呢。”
“别说傻话。”队长给他灌药,胖娃咬着牙关摇头。
“我...我不吃了,没用。我....我看到我娘来接我了。”
胖娃脸上带血笑得很开心,“真好,她身上还是好好的,还有我的二伯三舅舅,他们身上没有一个枪窟窿。队....队长,我....我要走了,下辈子打仗....再....再带我一个。”
话音刚落,胖娃就断了气。
“胖娃,胖娃!”
队长悲痛地闭上眼,他将胖娃的眼睛摸上。前方炮火纷飞的战地,敌人在渐渐逼近,队长咬着牙,摸向了旁边的手|雷。
再往后,就是家园,是无数黎明百姓!
他们....不能再退了!
岑渺推开窗,远边的天际炮火声震天,微风吹来,却让人觉得冰冷刺骨到心底。
阿苗抽抽噎噎的声音传来。
“这一晚,城外不知道要死多少士兵。”
“是啊。”岑渺眸色凉凉,她拢着身上的衣服,仿佛听到了远处奋勇就义的悲壮!
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丹心悬日月,白骨镇河山。”
这泥下啊,已经流了太多英烈的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