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那件外套是黑色的夹克,携有沈言礼身上的味道,透着年轻男生特有的朝气,熟悉冽然。
淡淡的烟草薄荷味凝着裹着,在她鼻尖蔓延。
夹克依稀之间还存留有他身体的温度,隔着衣物的夹层缓缓传递而来,十分熨帖。
这时候周遭奇异得安静,两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感官异常清晰。
盛蔷视线被遮挡,看不见他人,只能倚靠呼吸交错来比拟沈言礼现在所在的位置。
他手下动作没停,察觉到她略有些发抖,更是加了点力道,隔着衣服摁着人,顺带将她裹得紧了紧。
眼前是略显昏暗的世界,声息都被拢成一团,盛蔷有些呼吸不过来,略略挣扎了下,从夹克侧边的开口处露出一张脸来。
因着被闷了会儿,半湿的几缕头发稍稍乱了些,如瓷若白的脸上浸着点淡淡的粉,
沈言礼这时候没在看她,略略低着头,视线落在她手里紧攥着的衣服上,“发生什么了,你穿成这样?”
其实他在更衣室这边碰见盛蔷,也算是意外。
沈言礼下午被老教授找,随后一直待在航空工程学院的实验室里。差不多到了点后,他才缓缓出发,准备打算直接去礼堂。
而后,在途径这边的长廊和盛蔷不期而遇。
“说来不长……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盛蔷嗓音压得低低的,“我的衣服都被泼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穿。”
沈言礼听了收回视线,直起身来挑眉看着她,“衣服被泼?”
“嗯。”盛蔷点头,顺带着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间,她略抿着唇,稍稍避开了他的目光。
主要是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点,偏偏遇到的还是他。
再者,她上半身近乎被沈言礼裹成了一团,双手被勒紧交叉在胸前,有点像是古代临刑之前的姿势,其实不是太舒服。
她穿的仅仅那么一件,轻薄不说,半边被浸润的地方淋哒哒地黏在身上。
更衣室即便关了门,但扛不住有冷风丝丝密密地潜伏进来。
对于冷的感知,盛蔷明显比沈言礼更有话语权。
眼下,她发出了自己都不知晓的小小战栗。
沈言礼察觉到了盛蔷不自觉的取暖小动作,他略略环顾四周,很快便下了判断。
“你手里的衣服别拿了。”说着,他下巴朝着一旁的更衣隔间抬了抬,以此作示意,“去里间。”
这样的要求有点突然,盛蔷这时候是真的有点懵了,“……啊?”
“你不冷?”沈言礼敛眸觑她一眼,干脆也没再多说,长臂稍伸,直接搡着人去了一旁。
他将盛蔷手里拎着的衣服拿过来,顺势放在室内的高台上,而后带着她去了隔间里,自己也紧跟着迈进,顺便锁了门。
“现在怎么说?”沈言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你上台演讲不到半小时。”
盛蔷没去细想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应了声,“嗯。”
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没关系,应该来得及,我刚刚有给应桃发信息,看她能不能赶过来吧,实在不行我可以穿湿了的礼服上台。”
“湿的衣服就别穿了。”沈言礼说话的语气慢悠悠,动作却不含糊。
他单手执着手机,划开屏幕找人,“她赶不过来也没事,我让人送衣服过来。”
盛蔷下意识就想拒绝。
实在是因为,她好像麻烦沈言礼太多次了。
像是知道她会说些什么,沈言礼半掀起眼皮,“两边都让人送总归没错。”
他快速地翻了翻通讯录,想了想还是略过肖叙的名字,直接找了叶京寒。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
见他这幅模样,盛蔷的话语被喀在了半截。
沈言礼略颔首,偏着头打电话,“对,你认识的不是有设计学院的吗,找一个在社团里的,现在赶紧送一套过来,就在礼堂旁的更衣室这边。”
而后,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沈言礼的目光倏然朝着她投了过来,“你说尺寸啊。”
他最后三个字说的拖腔带调,尾音也长长地拖曳着。
随着话语而来的是他抛过来的打量,过了会儿,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沈言礼复又开了口,“嗯,快点,最好十分钟内,到了给我打电话。”
待到这通电话结束,周遭仿佛都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余两人。
逼仄窄小的空间内,唯有她和他。
两人面对面而立,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沈言礼还在打量,视线悠然地晃过来。
女孩垂眼不说话,这个时候没有了外力的桎梏,黑色夹克套在她身上略显松垮,直直露出纤长的颈线,在空中荡出一抹雪白的弧度。
“你打算在我面前做一辈子的鸵鸟?”沈言礼出声,“一直低着头。”
事情算是解决了
一半,沈言礼干脆背靠在更衣室隔间的门板上,懒洋洋地抬眼。
盛蔷这个时候难得带了点自己的小狡辩,“我没有好吗……”
察觉到他愈发不加收敛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正常平视前方,但也没看他。
只不过说是这样说,身子却像是有惯性似的,愈发往衣服里缩。
沈言礼的比喻也还算贴切,盛蔷眼下的这番动作,倒有点像他所说的鸵鸟,自顾自地埋着。
仿佛那件黑色夹克就是她的遮蔽所。
沈言礼比盛蔷高,她的任何小动作都逃脱不开视线的范围之内。
见此,他挑起半边眉,“你挡也没用。”
顿了顿,沈言礼补充,“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全看到了。”
“………”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盛蔷有一瞬间的僵硬。
逗弄够了,沈言礼像是笑了下,才又继续解释下去,“又不是没穿,你怕什么。”
他大可以一次性说完,偏偏断断续续地,非要隔开来讲。
因着有两人的存在,呼吸交替相融,这块儿不算大的小隔间渐渐地暖和起来。
盛蔷的目光平落在自己身上的这套夹克上。
……他自己倒是把衣服给她了。
盛蔷想着,略略抬眼望去对面,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沈言礼只穿了件黑衬。
最上方的两颗扣子松散开来,略敞着露出半截锁骨。
他下颌稍敛,肩线利落,骨骼料峭。
想了想,盛蔷没忍住开口,“你把衣服给了我,你不觉得冷吗?”
沈言礼本来一直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眼下倒是很快应了,“还好。”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问她,“你说你的衣服被泼,是被人泼了水?”
“嗯……”
这个时候饶是盛蔷这般的性子,也说不出对方大概只是无心之举之类的话语。
这明摆着就是故意而来,还特地挑了她快上场的时间段。
关键是,要不是她刚好弯腰去捡衣服,就是最后那件用来遮蔽的内衬,都大概不能要了。
“知道了。”沈言礼单指抵住唇应下。
盛蔷想了想,“反正等结束之后再说吧。”
“行。”沈言礼刚开口,他的手机应声而响,“嗡嗡”地振动着,清晰地鼓敲着耳膜。
他接下,复又看了她一眼,“你等着,我出去一趟,他找不到这边的路。”
说着,沈言礼朝着盛蔷略点下头,推开隔间的门复又关上,径自朝着外边走。
得知了他这边的衣服大概是送到了,盛蔷略略出了几口气。
她拨弄出自己的手机,发现屏幕上面显示着好几条微信信息。
划开来看――全部都是应桃。
应桃:出了事?
应桃:怎么啦发生什么啦?
应桃:带一件裙子给你是吧,好的我马上过来。
应桃:蔷妹!确定是礼堂后边的更衣室不?
应桃大概是之前才看到她的信息,忙不迭地发了好几条过来。
之后看盛蔷没再回应,她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也不知道有没有往这边赶。
盛蔷想了想,既然都有衣服了,应该不用再多麻烦一个人。
盛蔷:你往这边来了吗?
盛蔷:没来的话就不用麻烦了,大概解决好了。
盛蔷:不过你要是在路上了,可以直接去礼堂,我到了点儿就上场。
她的信息刚发出去,没过几秒,更衣室的门被倏然打开。
随着骤然而响的,是应桃的嗓音,“蔷妹?!”
大概是高喊一声显得有气势,她咋呼完又怕叨扰到这里面的其他人,随即很快又蔫了下去,压着声音低低道,“……你在里面吗?”
盛蔷指尖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听到声响略略打开门。
只露出一条缝沿,她伸出手朝着应桃挥了挥,“这里没有别人,我在这儿。”
“啊……”应桃听了转眼才看到她。
触及到盛蔷身上的打扮,她不免有些愣,“你咋变这样啦,等等,你身上穿得是啥?”
应桃说着,手里提拎着衣物就要走过来。她来得急,差不多是从宿舍楼那边跑过来的,现在还有些喘。
然而还没等走近
沈言礼手里接过那个袋子,像是机器人挪步那般,机械地走了过去。
直到小隔间的门插被再次锁上。
应桃还是没反应过来。
“……说好的没有别人呢?”
沈言礼那么大一个人呢!这叫没有别人吗?!
盛蔷脱了外面罩着的衣服,“我礼服湿掉了……回去再给你解释。”
应桃动作顿顿地将自己带来的那套裙子展开,目光触及到盛蔷刚刚脱下来的那件黑色夹克上,脑海里倏地电光一闪。
就像是春天的雨洒在半松土壤里的种子上那般,骤然开明。
她总算明白过来了点什么。
只不过盛蔷打断了她的冥思苦想,“裙子呢,给我。”
应桃低头看了眼,话题也随着来到了裙子上,“啊!既然是礼服,我带的裙子好像不太行――”
她来的匆忙,压根不知道盛蔷需要的是礼服。
再者,就是知道了,她也不能变戏法似的变出来那么一套。
她的裙子都是少女清新风的日常连衣裙,大多数还缀了点可爱的花瓣。
“等等,沈言礼不是也给了个袋子过来,看看看看!”
盛蔷想着快到时间,随便穿件也没事,总比湿的好,奈何应桃动作够迅速,直接将衣服从袋子里掏出来,展开给她看,随即还目光一亮,“哇!”
只不过顾及着外间有人,应桃到底也没敢太过于放肆,连忙捂住嘴。
沈言礼让人送来的是一件旗袍,略作了改良,丝绸制的质地,衣襟处点了绣,盘扣顺延着身体的曲线而落。
颜色是清雅的月牙白,在更衣室略显黯淡的白炽灯照耀下,暗光浮影。
倒是和她之前的那件礼服不约而同地对应上了。
“就这件吧,怪好看的,总比可爱连衣裙好。”应桃说着反倒变成了催促她的那一个,“你快换你快换!”
盛蔷无奈笑笑,伸手从应桃手里接了过来,准备换上。
“蔷妹,我帮你弄扣子。”
“呀,你再转过去点儿。”
“唉对对对,就是这样嘛!”
随着应桃高低声语的叠叠而来,空气里凭白染上栀子花香,愈发浓郁,随着隔间内里的动作缓缓发散着,默默蔓延开来。
盛蔷没说话,反倒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那样的暖然幽幽地秉着,全是她身上的味道。
沈言礼长腿闲散地搁着,双手插在兜里,往后靠在桌沿。
他略略低着头,也没再说话,只是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动静。
衣服更换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门就被倏然打开。
盛蔷略略勾起自己面颊两侧的碎发,往耳后别了别。
她站出来,迎上沈言礼看过来的视线,“那个……谢谢你的衣服啊。”
应桃紧跟在盛蔷身后,听完这句话后,猛地一抬眼――
就看见沈言礼朝着盛蔷点了点下巴。
唉……
不愧是她的男神!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动作被他做得又内敛又嚣张!
应桃控制着自己差点被帅飞的心绪,催促两人,“你们俩快去礼堂那边吧。”
盛蔷本来都抬腿朝着外面走了,抬眼回头,“啊,你不跟着去吗?”
主要是之前应桃非说要给她拍纪念照,念叨了很久来着。
应桃摆摆手,“我等会儿再去,不然你留在这儿的衣服怎么办啊,我刚看了,这边有寄存柜,我帮你把衣服寄存好就过去。”
盛蔷衣服全在这儿了,原本她自己换还有时间放回后台那边的储物间,眼下她忙着赶去礼堂,总不能让沈言礼帮忙收拾吧。
不管怎么说,应桃就是这么想的。
她很多时候都马虎,大事小事却不含糊。
“好了,你们俩走吧,我又不是不去,你的演讲要紧。”应桃说着,嘿嘿了两声。
盛蔷拿她没办法,但又觉得窝心,“好,那你待会儿赶过来,我等着你给我拍照。”
只不过说完,她复又看向沈言礼,语气着询问,“你去礼堂吗?”
也不怪盛蔷有疑惑,她今天偶遇沈言礼的时间点和礼堂那边又不一样。
如若是早就开始看了,也不会踱步踱到这边来。
“当然。”
沈言礼没给她多余的时间思索,直接应下。
他朝着她走过来,“肖叙在那
的不说,今天舞蹈学院和音乐学院的表演看起来还行,但着实没劲儿。
虽说这两个学院美女也多,但京淮更正点的妞儿他们都看过了,其他的确实让人兴致缺缺。
程也望一开始就占了四个人的座儿,眼下都快结束了,也没觑见沈言礼的影子,朝着肖叙说,“不过沈言礼真没来啊。”
“鬼知道呢,就一少爷,你管他呢。”肖叙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等等,我是不是忽略了点什么?”
程也望:“什么?”
肖叙四处张望了下,“叶京寒呢?刚刚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程也望:“不知道,大概上厕所去了吧。”
“上厕所要这么久――掉坑了?”他话音刚落,叶京寒那张凛然的脸倏然出现在面前,肖叙猝不及防被惊到,“卧槽,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叶京寒找准自己的位置坐下,“你们说谁?”
“你以为谁啊,说你去厕所去这么久。”肖叙打趣了下,“我们老叶该不会是肾不行吧?”
叶京寒没回应这个话题,只是说道,“我帮人跑腿,去了趟朋友在的社团。”
肖叙不屑地“切”了声,“这人谁啊,太没品了吧,看个表彰会都要把你拖出去?”
叶京寒听了以后,视线直直地射过来,“是沈言礼。”
肖叙:………
肖叙:“你当我没说。”
靠后的位置这么热闹,靠前濒临舞台的地方却是略显安静,就算是有讨论声,也都是些微小的音量。
这里聚集的都是之前表演的人,亦或者是各个学院的代表,大家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
“等会儿就是盛蔷了吧,我怎么没看见她人呢?”
“不知道啊,我刚刚从后台那边过来,也没看到,不会是没来吧。”
“有可能只是去换衣服?”
“换衣服换这么久啊……”
女生听到旁边人的小声讨论,捏了捏陈念的肩膀,“唉,念念,我们之前不是看到盛蔷了吗,她不是来了吗。”
陈念还是之前的神色,不过这回她表情温和,嘴角也略略勾起,“是啊,是看到她了。只不过那都是好久之前了,现在到没到,谁知道呢。”
就在话落的间隙,女生随意地朝着一侧望,随后又掐了掐她,“唉我看到她了,到了到了,在那儿呢。”
陈念眉间稍皱,目光先是落入到最前面。
触及到那道娉婷的身影,她笑容敛起。
待到那道身影被人唤着,略略停住,稍后方的另一道颀长身影也渐渐地披着灯光,显现在众人的眼前。
是沈言礼。
陈念的笑容彻底僵硬。
盛蔷和沈言礼从礼堂的侧边而进,在靠近舞台的地点停住,预备分道扬镳。
距离上场还有几分钟,两人停在这儿。
沈言礼懒洋洋唤住她,“盛蔷。”
盛蔷转身,静静地等他说话。
沈言礼:“没什么,你去候场。”
盛蔷想了想身上的旗袍,“结束了以后你要是有空的话,等下我。”
沈言礼“嗯”了声,“行。”
周遭的灯光不算暗,礼堂里全然是人,内里的温度比起外厢,显得温暖不少。
最先看到这两人的,是聚集在前排的那些人。
纷纷都在窃窃私语。
靠近后排的地方,肖叙还在纠结叶京寒之前的话。
他彻彻底底反应过来,拉着人,非要详细地问出沈言礼到底让他去社团干什么。
还没得到回应,灯光就在这个节点倏然又落入昏暗,周遭倏然响起炸裂的欢呼声。
坐在座位上的学生本来都百无聊赖,眼下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纷纷直起身朝着舞台往侧边相连接的后台入口处望。
有甚者在后排,更是径自站起来,一系列的动作连带着椅背震得嘭嘭动。
全场都发出了不小的,此起彼伏的,类似于爆破音的尖叫。
肖叙一头雾水,朝着身边的程也望询问,“怎么回事儿?”
程也望眼神比较好,梗着脖子朝着下方前排望了眼,语气很是了然,“没怎么,盛蔷来了。”
肖叙抬眼四转,望了个遍,倒是先揉了揉眼,“我他妈一定是眼花了,刚第一眼居然看到了沈狗?”
四周的昏暗就在这个时候重新亮起,炙亮的灯像是被反复晾晒过,打在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