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里,有人在狂奔。
穿着绿裙子的绿玉跪在含凉殿前,赤着脚,头发散乱:“贵妃娘娘一定要帮奴婢做主。”
贵妃尚未睡,她拧了拧眉,出来见了她。
宫里讲规矩,像这样深夜在宫里披头散发赤足狂奔的,可以说是很少见了。
徐贵妃端坐高坐上,她疑惑的目光落到了绿玉身上:“何事?”
郑皇后隐居避世,如今掌管六宫的嫔妃正是徐贵妃,她对绿玉选择找她丝毫不意外。
绿玉两颊上挂着泪:“娘娘,奴婢撞破了李三娘子的丑事,被她连同乔太妃一起关了起来,她们想要屈打成招,奴婢只能忍辱负重,在夜里等没有人看管,才跑了出来,娘娘,一定要救救奴婢的命啊。”
李三娘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徐贵妃不由得坐起来,微微往前倾身,说道:“你细细说来。”
“李三娘子和内侍监的太监宋齐有私情,因为奴婢和那宋齐有些事务上的来往,李三娘子便强要奴婢为他们两人传递消息。前几日,宋齐给李三娘子送了一方题有艳诗的帕子——他们常常这样来往。李三娘子大约是因为存了心想要攀附皇子,便想断了这私情,她诬陷奴婢陷害她,请了乔太妃来,对奴婢动用了私刑……”
徐贵妃眉心拧得更紧了:“李三娘子?和一个太监?”
祈福台的深夜同样是不宁静的。
李桑桑从床榻上站起来,月光倾泻在她的身上,她蹙眉问道:“逃了?”
白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有渐渐的脚步声响起,灯笼的光照亮了祈福台的夜。
桂子从灯火微茫的光中走了出来:“三娘子,贵妃娘娘有请。”
李桑桑心中一惊。
李桑桑来到含凉殿,她看见了绿玉正跪在地上哭得可怜,她微微抬起眸子,用余光看了一眼徐贵妃,徐贵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李桑桑看不出什么来。
李桑桑行了礼,徐贵妃抬了手让她站起来,多余的话却没有多说,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
良久,徐贵妃终于说话了,她染着蔻丹的手指点了一下绿玉:“既然李三娘子已经来了,你再将你方才的话说一遍吧。”
绿玉望了一眼李桑桑,像是真的怕她一般,在一旁畏畏缩缩地又将方才和徐贵妃说的话说了一遍。
徐贵妃静静注视着李桑桑的表情,自始至终,李桑桑一直是波澜不惊的,就算绿玉说到了她和太监的私情,她也只是稍微地抬了抬眸子。
徐贵妃心中有些惊奇,就在刚才,她听着绿玉讲起这件骇人听闻的事,都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称奇。
但李三娘子却像与这件事无关一样,静静站在一旁,无悲无喜。
等绿玉讲完了,徐贵妃问道:“李三娘子,你有什么可说的?”
李桑桑重新跪下,她有艳丽的眉目,气质却是浑然不同的,她像是一段月光,或是一潭清水。
李桑桑说:“娘娘,前几日,臣女手下的婢女白霜在祈福台附近发现了一方手帕,上面绣的是淫秽之语,臣女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特意请了乔太妃为臣女做主,太妃娘娘一番查探之下,找到了这个宫女。绿玉到太妃娘娘宫里,对这件事情供认不讳,她说她是养蛇的宫女,因为前段时间臣女被蛇吓到的事而受到责罚,便心存报复之意,于是故意抛下了那手帕,只为了玷污臣女的声誉。”
李桑桑抬起脸,她说:“娘娘不若请太妃娘娘过来一趟,太妃娘娘必能还臣女清白,”她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绿玉,说道,“太妃娘娘并未动用私刑,这宫女说了谎。”
徐贵妃拧起的眉心略微放松了一些,她说道:“去请太妃娘娘。”
但是,绿玉却喊道:“贵妃娘娘,请看看奴婢身上的伤!”
她将穿得松散的衣裳从肩处一拉,露出了有深深红痕的。
李桑桑眸光一凝。
绿玉嘴角浮现出了莫名的笑意:“娘娘,前些时候尚宫局丢失的那件‘压箱底’,就是被宋齐偷走的,他将那对人偶拆开,将其中的一个送给了李三娘子,若现在去祈福台附近,说
不定还能找到。”
“压箱底”。
是新妇大婚之夜,新妇的母亲偷偷藏在箱底的东西,一般来说,是一对人偶,用那种方式结合在一起,让新郎和新妇明白新婚之夜做什么。
李桑桑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若太监送给她这种东西,那她这个人大约是十分不堪的。
李桑桑垂下眼眸,外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攥起,指尖泛白。
这竟然是一个连环套,这样精心的设计,就为了对付她?
前世,她也被设计陷害过,有人用了一个假的春娘敲响了登闻鼓,若不是有崔胭玉帮她,她很难翻身。
徐贵妃看着李桑桑,看了半晌。
她是掌管六宫的人,尽管觉得这事有些麻烦,但也不能糊弄了去,让郑皇后有可能插手的机会,徐贵妃终于做了决定:“那便去看看吧,带路。”
李桑桑脸色有些发白。
徐贵妃带着人跟着绿玉来到了祈福台附近,绿玉走到草丛里,说道:“就是这里。”
李桑桑凝眸望过去,她皱了皱眉。
那里正是白霜捡到手帕的地方。
绿玉话音刚落,徐贵妃点了点头,几个太监走上前来,徒手在泥土中挖了起来。那处泥土松动,不多时,有个太监拿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瓷器娃娃来:“找到了。”
李桑桑抿着唇望过去,之间那人偶是个女娃娃,浑身不着寸缕,双腿大开。
李桑桑垂下了眼睛。
绿玉只来过那一回。
白霜和她以为绿玉只是抛下了帕子,没有想到底下还藏着东西。
那姚公公算准了白霜和她发现手帕后,会一时放松警惕,竟然在泥土底下埋了这件东西。
绿玉指着那人偶说道:“就是这个东西,宋齐从尚宫局偷出来的,要和三娘子一同取乐的。”
绿玉笑道:“三娘子,你看这个人偶是不是和你长得有些相似?难怪宋齐要将它送给你。”
绿玉的话实在有些难听,连徐贵妃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转头看向李桑桑:“李
三娘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桑桑跪下,青石板有些冷硬,她浑然不觉,她看着徐贵妃说道:“娘娘,这宫女设计陷害臣女,臣女根本不认识她口中说的那个太监,这实在荒谬。”
绿玉说道:“三娘子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他,却在搬入祈福台后和宋齐私会,众所周知,祈福台鲜有人来往,那宋齐偏偏就过去了,回掖庭后,还试图隐瞒,被姑姑们打了板子,才交代出来。”
李桑桑拧眉,听绿玉所说,那个宋齐莫非就是那日那个迷路的太监?
在李桑桑刚刚搬来祈福台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太监迷路到了这里,当时李桑桑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却让她陷入到如此险恶的流言之中。
正说话间,乔太妃终于急匆匆赶来。
她有些上了年岁,平日里睡得早,直到宫里人晓得了这边闹出来的动静,犹豫着叫醒了她,这才忙不迭地赶过来。
乔太妃指着绿玉骂道:“你这个贱婢,怎敢胡言乱语?”
乔太妃算是徐贵妃长辈,徐贵妃对她比较客气,说道:“太妃娘娘,这件事一时之间却也说不明白,不若先看住这个宫女,慢慢地、细细地查?”
乔太妃点头,只有这个办法了。
底下李桑桑暗自焦急。
今夜宫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要说明日了,只怕今晚,她所谓的和太监的私情就会传遍宫闱,真是有苦说不出。
而且,宫里悬案不少,哪有几件真的查了个水落石出呢?
真相并不重要,上面的人看重谁才是重要的。
不等她出言说话,倒是绿玉先说话了。
“贵妃娘娘,若是不信奴婢,只管去找到那个宋齐,他房中必然藏着另一只人偶。”
徐贵妃皱了皱眉,说道:“去找。”
徐贵妃派出了人很快就回来了,桂子说道:“娘娘,那宋齐已经死了。”
徐贵妃惊诧:“死了?”
绿玉很快喊了出来:“三娘子,你好狠的心肠!”
她问道:“那人偶呢?”
桂子
看着绿玉,缓缓摇头:“并没有什么人偶。”
绿玉眉心一跳。
她似乎本来有满嘴的话,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嘴唇抖了抖,忽然眼中有了悲哀,口中却喊道:“三娘子,你好狠的心肠!”
她猛地站了起来。
徐贵妃喊道:“快按住她!”
可是绿玉跑得飞快,已经一头撞死在城墙边。
人群响起惊呼。
李桑桑的心沉了下来,已经没有了活人,该如何去自证清白。
流言能杀人,她还能好好地在长安待下去吗?
李桑桑独自思虑重重,在场的众人也再没有讲话。
他们是在被方才的动静吓到了。
然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高桓一身鸦青色襕衫,从月色中走了出来,他走到众人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要找的,是这个东西吗?”
他毫不忌讳地拿出了一个男瓷娃娃,在场的宫女有些红了脸。
徐贵妃错愕:“六郎?”
高桓神色坦然地从地上捡起另一只女瓷娃娃,那只娃娃掉在了绿玉溅满鲜血的身躯边上,高桓像看不到这惨相一般,他神色自若捡起来,手指上染上了血污。
他淡然说道:“这是我从尚宫局拿的,想着好玩就准备送一个给李三娘子,”他皱了皱眉,嘴角有了嗤笑,“不过,李三娘子实在胆小,我一递给她,她就忙不迭地扔了。”
李桑桑拧眉看他。
高桓看起来有些神经不正常:“李三娘子,就算你躲到祈福台,也躲不过我的,那首我写给你的诗,你可喜欢?”
众人看着高桓的眼神变了。
这哪里还是那个矜贵自傲的六皇子,这是明晃晃的一个色中饿鬼。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拼凑出一个故事。
六皇子痴缠李三娘子,李三娘子躲不过,只得借了修道的借口跑了,可六皇子病态至此,拿了尚宫局的“压箱底”跑来骚扰李三娘子。
今晚,没人能够睡得着了。
徐贵妃听着听着,脸也渐渐变黑,她喝道:“
六郎,你在胡说什么。”
她眼中有了威仪,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今晚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她指着绿玉说道,“要不然就会是她的下场!”
李桑桑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只是,这样的解决方式……
李桑桑很明白,这件事和高桓无关,但高桓却将这盆脏水直往身上泼。
真是很难弄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拆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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