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错不解了:“敢问大良造,奉阳君为何欲助公子鱼夺位?”
“公子鱼一旦执掌燕柄,定会举国听命于奉阳君。奉阳君若得燕人助力,就可进而逼宫。”
“此言差矣!”司马错驳道,“奉阳君既然权倾朝野,官员任免、边塞防务必决于他。此人若想逼宫,直接调兵围攻邯郸就是,何须借助燕人?”
公孙衍却不睬他,只将目光转向惠文公,缓缓说道:“君上,既然赵侯龙体——”打住不说了。
惠文公眼中一亮,陷入深思,有顷,抬头望向樗里疾:“嗯,公孙爱卿所言甚是,秦、赵一衣带水,休戚与共。赵侯龙体有恙,寡人自当问安才是。”转向樗里疾,“樗里爱卿,你准备一下,问聘邯郸,代寡人向赵侯请安!”
樗里疾似也心领神会:“微臣领旨!”
在宫中太医的“全力抢救”下,肃侯终于挺过头七日,性命虽是无虞,却是不见康复,时而“盗汗,胸闷,咳痰”,龙体日见消瘦。太医几番诊视后,断为“痨症”,不让见风,只让在内宫静养。太子赵雍与生母田夫人(齐王田因齐胞妹)日夜守候在洪波台里,半步不离肃侯。
又过十余日,肃侯病情“略有好转”,吩咐廷尉肥义、宦者令巩泽安排赵雍临朝理政。
翌日晨起,上朝钟声响起,太子雍诚惶诚恐地在巩泽陪伴下登临主位。赵雍从龙位上俯视下去,竟见偌大的信宫里只跪着安阳君公子刻、廷尉肥义、中大夫楼缓、御史等十几个朝臣。
这日该是大朝,按理说中大夫以上朝臣均应上朝,少说当有三四十人。赵雍心头一沉,正不知说什么为好,站在身后的巩泽轻咳一声。这是事先排演好的,赵雍也就学着肃侯的声音缓缓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众卿谢过,起身回到各自席前,并膝下来。
赵雍扫视一眼,见朝堂上二十余个空位摆在那儿,脸上终是挂不住,转向巩泽大声问道:“今日大朝之事,可都传谕众卿了吗?”
巩泽躬身奏道:“回禀殿下,下官昨日已经传谕中大夫以上诸臣了!”
赵雍阴黑着脸转向安阳君,佯作不懂的样子,指着奉阳君的首席空位问道:“四叔公,今日雍儿首日临朝,三叔公何以不来?”
安阳君拱手奏道:“回禀殿下,微臣不知。”
赵雍将目光转向廷尉肥义,又转向中大夫楼缓,二人亦无应声。
正自冷场,御史起身叩道:“启奏殿下,相国昨日偶感风寒,卧病在榻,无法上朝,特托微臣奏报殿下。”
“其他众卿呢?”赵雍将小手指向其他空位,“他们也都风寒了?”
御史不再做声。
赵雍正欲再问,楼缓拱手奏道:“回禀殿下,既然是相国大人贵体有恙,众卿必是探视去了。”
赵雍脸色红涨,正欲责怪,站在他身后的巩泽急用膝盖轻轻顶下他的后背。赵雍会意,忍住火气,屏息有顷,改口笑道:“既然是三叔公有恙,众卿当去探视。廷尉?”
肥义跨前一步:“微臣在。”
“退朝之后,本宫也去探望三叔公,由你安排吧。”
“微臣遵命。”
赵雍抬头望向众臣:“君父龙体欠安,本宫暂代君父临政,诸位爱卿可有奏本?”
楼缓拱手启奏:“启奏殿下,秦国使臣樗里疾来朝,在殿外候见。”
赵雍微微点头:“宣秦使上朝。”
樗里疾走上朝堂,叩道:“秦公特使樗里疾叩见殿下!”
赵雍摆手:“秦使免礼。”
“谢殿下隆恩!”樗里疾再拜,“秦公听闻赵侯龙体欠安,特备薄礼一份,使微臣前来问聘,恭祝赵侯早日康复,万寿无疆!”双手呈上礼单,巩泽接过,呈予赵雍。
赵雍扫过一眼,将礼单置于几上,抬头望向樗里疾:“赵雍代君父谢秦公美意,顺祝秦公万安。”
“微臣定将殿下吉言转呈君上。秦公还有一请,望殿下垂听!”
“特使请讲。”
“秦、赵一衣带水,唇齿相依,和则俱兴,争则俱伤。今暴魏失道,庞涓肆虐,邻邦无不以虎狼视之。秦公欲与赵室睦邻盟誓,共伐无道之魏,恳请殿下恩准!”
赵雍思忖有顷,目光转向安阳君。安阳君朝奉阳君的空位努一努嘴,赵雍会意,转对樗里疾道:“秦、赵睦邻结盟,当是赵国幸事,本宫可以定下。共伐强魏一事,关乎赵国安危,本宫稚嫩,不能擅专,请秦使暂回馆驿安歇,待本宫朝议过后,禀过相国,奏明君父,再行决断。”
看到赵雍小小年纪,初次临朝,竟能应对得体,樗里疾大是惊异,免不得朝他多看几眼,伏身再拜:“微臣恭候佳音!”
奉阳君府的庞大客厅里,文武百官及抬着礼物的仆从进进出出,申孙笑容可掬,点头哈腰地站在厅门处迎来送往。
将近午时,府中客人渐少。申孙伸个懒腰,正欲寻个地方坐下稍歇,河间令申宝使人抬着一个大礼箱走进院中。申孙哈腰再迎上去,刚要揖礼,却见申宝扑通一声跪下,在地上朝他连拜数拜。申孙大吃一惊,飞身上前扶起,急道:“申大人,这这这……主公不在此处,在下何敢受申大人如此大礼?”
申宝起身,朝申孙再掬一躬,一本正经地说:“家老客气了!天下申门无二姓,下官听闻家老宗祠原在楚地,就知家老必是打申地来的。下官祖上也在申地,今儿在此斗胆攀亲,与家老也算是同门同宗了。按照申门辈分,下官当是孙辈,孙辈见了祖辈,莫说是个响头,纵使三拜九叩,也是该的。”
申孙呵呵笑道:“不瞒大人,自申国绝祠,申氏一门四散五裂,满天下都是了。不究咋说,但凡姓申的,见面就是亲人。不久前,韩相申不害过世,在下还使人前往吊唁呢。”
申宝揖道:“家老能认下官,是下官福分。”从袖中摸出礼单,双手呈上,“听闻相国贵体有恙,下官甚是忧虑,昨夜一宵未眠,今儿一大早,在下四处采办这点薄礼,不成敬意,只盼相国大人能够早日康复。”
申孙接过礼单,略扫一眼,心头一怔,抬眼瞟向礼箱。申宝忙站起来,走至箱前,打开箱盖,现出六排金块,每排六镒,总共三十六镒。
申孙敛起笑脸,脸色微沉,转对申宝,不温不火道:“说吧,一家子的,你送如此厚礼,想是有所求了。”
申宝赔笑道:“家老有问,下官不敢有瞒。下官家庙、双亲尽在晋阳,如今父母年事已高,下官甚想调回晋阳,一来为国尽职,二来也好全个孝道。下官不才,这点私念,还望家老看在先祖面上,予以成全。”
“我说你个申大人哪!”申孙面色稍懈,重现一笑,摊开两手道,“晋阳是赵国根基,君上陪都,岂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再说,以大人之才,河间令已是足任,大人此来,一张口就是晋阳令,岂不是让主公为难吗?”
申宝从袖中再次摸出一只锦盒,双手呈上。
申孙接过,打开锦盒,见是一只工艺考究的玉碗,望着申宝笑道:“嗯,是个宝物!哪儿来的?”
申宝低声道:“此为下官祖传之物,特意孝敬家老大人。”
“呵呵呵,”申孙脸上浮出浅笑,将锦盒合上,递还过去,“既为申大人镇宅之宝,在下不敢夺爱。”
申宝急了,两腿一弯,跪地又叩:“家老若是不受,下官就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