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摇头。
“没露就好。我们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看师父有何话说?”
苏秦、张仪叫上孙宾、庞涓,四人整过衣冠,下溪洗过脸,毕恭毕敬地走进草堂。童子盘腿端坐于鬼谷子的席位,面前依次摆放四桶泉水。玉蝉儿坐在草堂一侧,手捧竹简,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
看到四只水桶,四人已知端底。庞涓打回来的是真泉水,底气甚足,竟自走上前去,揖道:“庞涓见过师兄。”
童子扫他一眼,咳嗽一声:“四位师弟听好,师兄我代先生问话!”
庞涓一怔,见苏秦、张仪、孙宾俱已跪下参拜,也忙跪下。四人行过参拜先生的大礼,童子学了鬼谷子的语气:“起来吧!”
四人谢过,起身候于一侧。
童子指着仅有五成满的两只水桶道:“这两桶是何人所汲?”
张仪、苏秦心头俱是一震。张仪担心苏秦实话实说,抢先答道:“回师兄的话,是在下和苏兄汲回来的!”
童子冷冷责道:“我代先生问话,何来师兄?”
张仪赶忙改口:“是是是,回先生的话,是弟子张仪和苏秦汲回来的。”
童子再问:“你二人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毫不迟疑,一口咬定:“回禀先生,我二人所汲,正是甘泉之水!”
童子将头转向苏秦:“苏士子,你说呢?”
苏秦略略迟疑一下,抬眼望一眼张仪,见他直使眼色,只好嗫嚅道:“是甘泉之水,先生——”
童子学了鬼谷子的样子,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你二人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可老朽喝起来,分明就是山腰里的瀑水。是老朽口感不对呢,还是你们所言不实?”
先生连半山腰里的瀑水都能品尝出来,苏秦、张仪大惊失色,相视一眼,叩拜于地。
苏秦声音发颤,先认错道:“先生,苏秦知错!苏秦所汲,正是山腰瀑水!”
童子扫一眼张仪:“张士子,苏秦所汲是山腰瀑水,你的呢?”
张仪连拜三拜:“张仪知错了!恳请先生再予我二人一次机会,今日必为先生打回甘泉之水!”
“唉,”童子又叹一声,摆手道,“此水虽为飞瀑,却也源出于山顶甘泉。念你二人并非成心欺瞒,又能知错,也就是了。你们四人听着!”
孙宾、庞涓赶忙也跪下来。
童子学了鬼谷子的声音:“修道重在修心,不在机巧。你们四人若要留在山中,就须真心向道,认真体悟,莫存半点机心!你们汲回来的水,就是你们的机心,请你们拿回去吧,一日喝一碗,细细品味!”
庞涓看到他和孙宾的两只水桶上,连蒙着的羊皮也未拆除,颇觉冤枉,出口辩道:“先生,孙宾和我可是真心汲水,未存半点机心,先生为何不喝呢?”
童子看他一眼,缓缓说道:“庞涓,你既说出来,老朽这就告诉你。你二人所汲,虽说直接来自甘泉,桶沿上却是蒙了羊皮,沾了膻味,喝起来远不如那山腰里的瀑水!”
庞涓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童子见他们俱是傻了,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先生的话问完了,你们起来吧!”
四人面面相觑,各自再拜谢过,方才起身。
童子望了一眼仍在一边读书的玉蝉儿,轻声问道:“蝉儿姐,下面该说什么?”
玉蝉儿白他一眼:“没有话说,不说就是。”
童子赶忙点头,转对四人:“四位师弟,先生问过了,师兄我也没有再多的话,你们各人提上各人的水桶,先回草舍去。待会儿听师兄吩咐!”
四人各自提了水桶,闷头回到草舍。
庞涓走至自己房门前面,正要提桶进屋,见张仪也在门前放下水桶,一时心血来潮,将水桶放下,冲张仪连连摇头,咂咂嘴道:“啧啧啧,真是好手段呀,偷梁换柱之术,竟然用在先生头上!不瞒仁兄,昨儿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忖思仁兄的泉水。在下想不通,天上掉藤条,偏就卡在石缝里,且不偏不倚,偏又悬在仁兄头顶,难道天底下真有这等巧事?啧啧啧,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竟是辨出山腰之泉的水味儿,在下真就让人蒙了!”
张仪哈哈大笑数声,回敬道:“偷梁换柱不算手段,画蛇添足,才见本事!”
庞涓一怔,扫一眼桶上的羊皮,脸上一红,急走过去解开藤条,将羊皮撕下,走到一边林里,用力扔了。
张仪倚在门上,见他做完这一切,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羊皮又捡回来,径直走到庞涓的桶前,皮笑肉不笑道:“庞仁兄,方才先生怎么说?先生说,这些水是我们的机心,要我们一日一碗,细细品味。你将羊皮扔掉,就等于将机心扔掉了。你扔掉机心,这水喝起来不就没味了吗?先生若是知晓庞仁兄喝的是没味之水,这——”
庞涓又是一怔,嘴巴张了几张,竟是无话可说。
张仪见庞涓闭嘴,越发来劲了,围着庞涓的水桶连转几圈,点头赞道:“啧啧啧,仁兄这桶水不仅膻味儿足,且是满满当当,一滴儿不少哇,这要一日一碗,啧啧啧,少说也能喝上半月!”看了看自己的半桶水,摇头叹道,“唉,可惜呀可惜,在下只有半桶水,顶多喝它十日八日,也就没了。”
张仪的风凉话儿出口成章,又自成理,庞涓气得直瞪两眼,却也拿他没办法,狠狠地扫他一眼,提了自己的水桶走进屋去,“砰”一声将房门关得山响。
张仪冲着他的房门哈哈大笑数声,正要提上自己的水桶进屋,见童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
张仪赶忙揖礼:“张仪见过师兄!”
童子白他一眼,竟是没有回礼,劈头问道:“张仪,这几日下来,感觉如何?”
张仪满不在乎,顺口说道:“回师兄的话,不过是些筋骨之劳,皮肉之苦,张仪受得了!”
童子眉头紧皱:“师兄不是问你这个。师兄问你,可有感悟?”
张仪赔上笑脸:“有有有,在下甚有感悟。”
童子正色道:“说吧。”
张仪斜睨童子一眼:“就是师兄方才说的,凡事不可再生机心。在下决心听从师兄所言,每日喝水一碗,去除机心!”
童子扫他一眼,冷笑道:“若是这样去除机心,恐怕你得守在猴望尖上,将那眼山泉喝干。”
张仪怔了下,不无叹服道:“师兄年纪虽小,却什么都懂,在下服了!请问师兄,今日先生还要吃喝什么?在下这些日来已将腿脚练结实了,任它什么山,只要师兄一声吩咐,在下立即动身!”
童子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喊大家出来,师兄这就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