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心的萧索,燕王拿过那本游记。
这本游记的著者,乃是沈采苡一位姑奶奶的夫婿,对方无嗣无宗,生前受沈家供养,死后满屋子的书,便都归了沈家。
燕王发现如信上所言,游记中有两页夹着标签,当作了标记。
翻开被标签标记的第一页,著者言及,“与二三友人泛舟,误入歧流,至一湖,泛舟湖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然湖水色赭,状甚异,望之如霞;余奇,问路过渔翁;渔翁曰:上有河,于山间过,水含赭土,汇于湖内,乃至湖底色赭。”
而后面被标签标记出的那一页,大致的意思是,著者很是好奇,因此就和友人在船上住了一.夜,第二天请艄公指点,找到那天“色赭”的河,沿河岸登山,果然见某个山头上,有大片赭土。
著者再次沿河往上,翻过山头,再见,“河水清澈,与他处无异,遂觉尽兴。”
当夜他们夜宿山间小庙,燃篝火,烤野兔;野兔肥腻,庙祝以野苦麻,与香料混和,塞于肥兔腹中,可解野兔之腻,又能让野苦麻香嫩爽口。
闲谈间,著者与友人听庙祝言,赭土上“多生野苦麻、食之可可清热解毒、消痈排脓、祛瘀止痛,乃山神恩赐贫者活命药”。
这是这本游记里,沈采苡想让燕王看到的。
燕王看完,敲了敲桌子,低声召人进来。
松墨便急忙上前,“殿下。”
“去把《管子》《安州志》《可泉县志》《望平县志》找来,要快,不要惊动别人。”这些都是沈采苡在信中提到的几本书,而除了管子这本书之外,其他三本书,均属地方志。
这三个地方,都有铁矿。
沈采苡在信上说,这三本书,和沈家哪位已故的姑爷游记中的记在,有个重合的地方,便是在发现铁矿的地方,多有赭土,且赭土上多生野苦麻。
其他三本地方志,倒是没有直接说赭土上多生野苦麻,但却曾提到,这三地百姓生痈病,贫者无力延医用药,多喜用野苦麻外敷内服,活人无数。
可见这三个地方,野苦麻定然也是成片生长。
松墨领命而去时候,林一也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先瞟了一眼燕王桌前,发现燕王正盯着沈采苡的信在看,林一心底忍不住窃喜,他就知道,燕王看定是想看沈六姑娘的信的,但是又碍于面子,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看,他出去一会儿,燕王这不就看了么。
林一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机智了刚刚其实不需要他出去的,往常都是让人把卷宗和密信直接送来的,但为了燕王的面子,他故意装作有事的样子,还是出去了。
因为怕燕王觉得丢面子,林一只看了一眼,就抱着卷宗回到自己位置。
高伟彪不在,还带走了不少人手,他如今一人管许多事情,也是很忙的。
《管子》王府便有收藏,而《安州志》也并不难寻,但《可泉县志》与《望平县志》却有点难找二者一在蜀中,一在辽东,松墨连听都没听过,还是急忙跟暗卫打听过后,才知道了这两个地方。
可是,他知道也是无济于事,这种小地方的县志,京城根本无处售卖,若想要,须得派人去当地,才能买到。
松墨拿着《管子》与《安州志》前来复命,并禀告缘由,燕王微微颔首,“那便算了。”
想要拿到书,不是因为不信任沈采苡的话,既然沈采苡敢说她再姑苏时候曾看过这几本书,且能记得清内容,燕王就是信的。
沈采苡,可过目不忘。
让燕王惊愕的是,多年前看过的几本杂书,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沈采苡硬生生从其中不起眼的描写里,得出一条极其有用的线索……
此种能力,燕王觉得,自己是没有的。
他只有在行兵打仗的时候才会有敏锐直觉,可根据对方调动的兵马、留下的痕迹,推算出对方的行军路线以及战略目的,等等。
沈采苡却很多方面,都极其出色。
每每他觉得沈采苡已经够让人刮目相看的时候,她就会再次用事实告诉他,她还能更厉害。
这让燕王忍不住有些期待,不知道,沈采苡还能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总之,虽然不想承认,可燕王又不得不承认,他以为沈采苡满腹心计、诡谲狠辣、虚伪做作,如今相处越久,便越能发现,她并不像他最开始认为的那样。
她确实是诡谲狠辣的,然而,她做事手段或许有些过分狠厉,可她针对的人,也都不是无辜的。
燕王沉默片刻,先拿起了《管子》一书,他虽然在做学问上天赋不够,却也记得《管子》中关于地利的记载,在《地数》一篇中。
果真,翻开《管子地数》篇,很快便可见: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铅者其下有银。
再换《安州志》看。
《安州志》冗长。
燕王却耐住了性子,一页页翻看,至中,终于找到了沈采苡说的那句话。
果然是如此。
他让人把《安州志》和《管子》拿走,至于那本无名游记,沈采苡说的清楚,这是沈家姑爷的遗物,先人遗物,燕王自然会慎重对待,小心放置后提醒林一:“下次传信于沈六时候,记得把这本游记还给她。”
林一应下,松墨把另外两本书送至藏后,正要再过来伺候,却有人来报,说是有工部和里布官员前来请见燕王。
松墨急忙去报了燕王。
燕王在正厅里见了几人,各自寒暄见礼过后,为首的官员,乃是工部侍郎,率先开口谈起了王府改造的事情。
隆安帝封他为燕王时候,还赐了他一座王府,或者是改造也好,重建也好,都由得他。
这些官员来,便是询问燕王对此事意见的。
燕王张口欲言,却又止住,沉吟片刻,与几人说道:“此事本王须得考虑考虑,三日后,再与几位大人谈此事,倒要劳烦几位大人,到时候再跑一趟了。”
几人连称不敢,等人一走,燕王握了握拳,他本来想说,直接改造翻新便好,话到嘴边,却迟疑了。
他记得,姚湘君曾说过,“男人常常在外,也不太会在意起居室如何布置,但女子不同,女子一生,基本都困于府邸中,当然要把府邸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布置的舒舒服服,才能住的舒心。”
他当时就想,等他和姚湘君成婚时候,一定会把布置府邸这种事情,全都交给她做主,让她欢喜舒心。
当他的正妃换成沈采苡……
以沈采苡的才智,若是作为幕僚,燕王虽不至于来一出周公吐哺,却也必定是要倒履相迎、摆出求贤若渴的姿态,把她尊着敬着的。
既然如此,府邸如何布置,交给她决定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这该如何说?
正思忖间,林一出现在身边,直接询问道:“殿下,府邸如何布置,此事是不是询问一下沈六姑娘?”
毕竟,男人在家的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府中的,都是家中女眷。
“可。”燕王矜持颔首,“你来办便可。”
沈采苡接到燕王的询问,有些吃惊,她是真没想到,燕王竟然会拿此事来询问她。
以燕王对她的观感来说,沈采苡觉得有些莫名,又有些受.宠.若惊。
文竹那天见到了沈采苡的难过,当时便劝沈采苡,如今见燕王很是尊重自己姑娘,连府邸怎么处置都来询问,便又为燕王说好话:“燕王殿下看着冷情,实际倒是挺好的,姑娘真嫁过去,应该也不会受委屈,”
白菊也点了点头。
其实她们倒不觉得燕王比方承嘉好,只是方承嘉已经是不可能,提起来徒惹姑娘伤心,不若多夸夸燕王,好叫姑娘高兴一些。
沈采苡哼了一声,没接这一茬,铃兰就问沈采苡:“那这燕王府,姑娘是打算新建还是修葺一番便好?”
沈采苡想都不想,便直接说:“自然是要推倒了旧房子新建的。”
改造的总不如新建的符合自己心意,再说,谁知道那间屋子之前住的什么人,有没有什么毛病什么怪癖,当然是新烧制的砖瓦刚砍伐的树木修建的房子,更让人觉得舒适。
能不亏待自己的地方,沈采苡从不亏待自己,衣食住行用,都是挑能达到的最好的来。
至于风格,她生于姑苏,长于姑苏,自然更偏爱姑苏的建筑风格,然而毕竟是王府,姑苏建筑精致小巧,却不够庄严宏丽,沈采苡便要求,燕王府里,留个花园按着姑苏样式来,其他的,按着京城的样子来。
至于砖墙木料,沈采苡也要好的。
信尚未送出去,红缨就进来了,把拟好的礼单给沈采苡:“姑娘且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的?”
明日就是俞氏幼子的洗三礼,之前何氏和王氏产子,沈采苡也都送过,当时乃是寒烟寒云操持,这次换了白菊和红缨,两人照着之前给何氏两个儿子的礼单,替换了数样,保证价值大致相当,礼物却基本不同的样子。
沈采苡过了一眼,便点了头,“照这样来便可。”
看时间差不多,沈采苡便收拾更衣,去给刘氏请安。
昨日添丁进口,又是母子平安,今日里沈家依然一片的欢声笑语。
沈采苡过去的时候,刘氏正眉开眼笑,听着侍奉的人着意说着刘氏喜欢听得话,
“老夫人如今曾孙都有好几个了,过个几年,玄孙也有了,到时候老夫人做寿,这大堂里,光是孙子曾孙玄孙,都要跪不下了,还不快快把私房钱拿出来,把大堂扩建的宽敞点儿。”
这不光是在祝福沈家枝繁叶茂,还在祝愿沈家加官进爵步步高升,毕竟,正堂的是有规制的,越矩亦是罪。
沈采苡就抿着唇笑,跟着逗趣几句,一家人哄得刘氏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道:“你们啊,可就挤兑老婆子我吧。”
说笑了半天,刘氏问起李氏,关于洗三礼的事情,沈采苡沈采昨天今天也都被李氏拉着,准备洗三礼的事情,便也都插嘴说了几句。
刘氏听得她们说已经准备停当,便连连点头,对李氏说道:“我知道你是个稳妥的,我也就是白白嘱咐几句,知道你心里有数的;倒是如今六丫头和七丫头也很能干了,好,好。”
正其乐融融时候,有小丫头进来回禀,说是沈琰请沈采苡过去。
沈采苡面上笑容微微一顿,便佯装好奇开口,“大伯父叫我?可有提到所谓何事?”
大伯父叫她,还能有什么事情,十有八.九,是为了赐婚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情,沈采苡最开始时候是抗拒的,发现可能无法摆脱之后,她便迅速行动,尽量让这件事情的进展,变得对自己有利她如今,不喜欢坐以待毙,也不喜欢顺其自然。
若要说什么羞涩、喜悦、兴奋之类的感觉,那是没有的。
最想嫁的人嫁不成,虽然不能说嫁给谁都无所谓这还是很有所谓的,沈采苡不会傻到糟践自己,但就感情上来说,所有适合的人选,都与她是陌生人,所以,她只会选条件性情之类都合适的,而不是在乎这个人是谁。
虽然人选成了燕王,让她有些不乐意,但起码燕王和她利益暂时来说,完全一致,而将来,只要她会审时度势,只要沈家多多韬光养晦,忠君爱国,燕王无论如何也会给沈家几分颜面,善待于她。
意料之中的,小丫头说不知道大老爷有何事,沈采苡便起身,与长辈见礼告退,被站在外面的小厮引到了沈琰的书房门口。
待沈琰叫她进去,沈采苡踏进书房,一眼看到了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父亲沈瑛。
沈采苡分别与两人见礼,沈瑛听她说话,才终于回神,不等沈琰说话,沈瑛就问道:“六丫头,陛下为你赐婚了?”
沈采苡佯装震惊,片刻后冷静下来:“这……是与燕王殿下?”
沈瑛惊诧询问:“你怎么知道的?”笔趣阁小≌说网≌www.haobiQugE.com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的茶花宴,娘娘曾单独召见我,与我提过几句,只是我觉得,燕王殿下与姚四姑娘……故而以为是娘娘说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沈采苡一副有些震惊却强自镇定的样子,回答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