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自己毕业的时候,袁溪反倒没什么感触了,只觉得前路大好,艳阳高照。
袁溪进了个她哥那家公司的老对头,总觉得不是滋味,老想着跳槽。
孙撷蔓怀孕了,全家都兴奋得不行,袁溪也一直张罗着要给未来的小侄子或小侄女取名字,袁妈更是千里迢迢到了江城,要照料孕期的媳妇。
袁溪偶尔过来蹭饭,跟妈妈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
有天上班时她突然接到了妈妈的来电,向对面的小谢打了个招呼就去外面接电话了。
回来时小谢问她:“怎么了袁溪,脸色这么难看?”
袁溪扯出张笑脸,“没事儿没事儿,刚胃有点儿疼。”
“还好吧?我这儿有胃药你吃两颗?”
“不用不用,我现在好多了。”
袁溪坐在椅子上,给孔若愚发了条短信:孙姐有点流血,在医院,我下了班去看看,你有空吗?
学姐不出两秒就回了过来:我到时候在医院楼下等你。
袁溪没告诉袁齐,提前下班买了些东西去医院。
孔若愚也提着个袋子在那儿等她,袁溪跟她手牵手进了病房,只看到她嫂子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皱着眉头睡觉,她接过学姐手里的东西,轻手轻脚走到床头把买的水果放下,趴在窗口往下看了一会儿,然后跟孔若愚安静地坐到一边听外头树上的鸟鸣。
立冬刚过,就算窗外阳光灿烂,屋里依然罩着满室的寒意,袁溪靠在学姐身上,背着光看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隔壁床的夫妻看了她们半晌,然后压低了声音问袁溪,“你是袁齐的什么人吧?”
袁溪有些诧异地看过去,然后点点头。
“你们俩长得真像…撷蔓睡着有一会儿了。”妻子笑着对她说,“袁齐外面去了,应该就在这层楼,你找找吧。”
袁溪让学姐在病房里坐着,她一个人出去。袁齐在走廊尽头开着窗抽烟,袁溪从他背后走过去,拍了他一下。
袁齐转过来,好长一截烟灰落到衣服上,他又手忙脚乱地拍下去。
袁溪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抽,只把烟放在一边燃着,大概是想事情。袁齐一看是她,笑着推了她一掌,“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嫂子现在应该还没醒,走走走我带你去病房。”
“我刚才去看了的,嫂子正睡觉呢。”
“哦——”袁齐摸了摸鼻头,有些羞涩似的,“小溪啊,是妈跟你说的吧,哥先前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袁溪有些愣神,袁齐的那种少年式的羞涩神情她已经太久没见过了。
“哥,现在不是没事儿吗,妈说的,医生说很正常,不劳累就行了嘛。”袁溪本来就有点儿多愁善感,说到这儿眼圈又开始红了,“就是嫂子吃啥都吐,我看她好像又瘦了,遭多大罪了啊……我就是心疼她,现在还吓成这样。”
袁齐嘿嘿一笑,“我知道!我妹妹,我能不知道吗?”他伸出右手搭在袁溪肩膀上,“不说了,看你嫂子去,开心点,又没事嘛,你嫂子和宝宝都好好的呢……”
回到病房时,孙撷蔓已经醒了,半靠在病床上向两人温柔地笑,“小溪来了啊。”
袁溪应了声嗯,然后坐在学姐身边抽了刀子想给孙撷蔓削个苹果,袁齐去了洗手间。
孙撷蔓对袁溪和孔若愚偷笑,“他是去漱口去了,怕我闻出来,其实我知道他是出去抽烟了。”
袁溪手上没停,顺着她嫂子的意思笑了笑,孔若愚也跟孙撷蔓聊了两句。
袁齐出来后,孙撷蔓给他嘴里塞了块苹果,“怎么样?我觉得小溪买的这苹果特别好吃,水分足又脆,她在景秀路口的那家水果店买的,咱们以后也都去那儿买吧。”
袁溪又削了两个切成块插上牙签盛在碟子里,示意她哥给病房里的另一对夫妻拿去。
袁齐转回来,“我在那家水果店买过西瓜,就你说特别难吃淡得跟白开水似的那一回。”
“…啊?那以后苹果在那家店买,其他的就再看吧。”
“好。”
隔壁床的妻子笑着说:“这苹果真是不错,我们以后也去那儿买了。小孙你喜欢吃西瓜啊?我告诉你,人民公园外面左手第三家店的西瓜特别好吃,你夏天的时候可以试试。”
“哈哈好啊,袁齐快记下来。”
快到七点的时候袁齐说要送送袁溪。
袁齐走时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孙撷蔓的嘴角,“马上回来。”
到楼下时袁家兄妹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然后袁齐揉了一把袁溪的头发,“快走吧,跟若愚回家吃饭。”
袁溪跟袁齐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又松开,“哥,那我走了啊。”
袁齐点点头,朝她们俩摆了摆手,“拜拜,我们过不了多久就回家去了,你和若愚到时候一起来吃饭吧。”
“嗯。”
袁溪拉着孔若愚的手沿着街道走了很久,回头看时,袁齐还在医院门口站着,见她回头,又举起右臂挥了两下。
袁溪快步走过一个拐角,然后松开学姐的手,不顾他人的眼光,靠着墙慢慢滑了下来。
袁齐,她的哥哥,现在已经长成一个男子汉了。她以前还笑话他是爱哭鼻子爱撒娇的小娘炮,但如今,他在抽了烟之后漱口,不是怕妻子知晓,只是因为他想在离开时亲吻她,再对她说,“我马上回来。”
袁溪一直都说着她早就知道袁齐跟小时候不一样,但似乎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孙撷蔓是袁齐不靠别人,特别是不靠她袁溪,全凭自己去争取的,他们的婚姻也完完全全是由两个人来经营的。
从钟情到示爱,从恋爱到求婚,从结婚到现在的生儿育女,都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袁溪想起孔若愚说:“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她永远都是一个容易活在过去中的人,拔出所栽种的,对她来说,实在痛,且难。
不过是时候了,孔若愚会成为另一个小孩儿的姑姑,袁齐和孙撷蔓正在准备做世上最好的父母,袁溪她自己,也会拥有其他割舍不掉的骨肉至亲。
前段时间,老家一位亲属去世了,她和袁齐当时请了假赶回去。
那个时候,孙撷蔓还没被检查出怀有身孕,可是袁溪却莫名其妙地想了很多。小时候,袁溪常常听其他小伙伴说爷爷奶奶或其他亲属去世了,她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在不谙世事的少年之途上拥有一个完整无缺的家庭。可他们是先经历了同亲人告别才去学习接受这世界上的变化无常,她却是看过了太多的离合悲欢苦才终于轮到自己走一遭,大概她曾感慨过可怜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幸运儿吧,毕竟那时候尚懵懂无知的他们不必知道,时间教会我们的,不仅仅是遗忘,还有遗憾。
她现在突如其来的悲伤,也是因为惧怕那些可能会到来的遗忘和遗憾。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贪心,不愿失去,害怕得到。
孔若愚现在已经很能理解她了,所以就站在一边等她从牛角尖里钻出来。
袁溪静静地蹲在墙边,缩着肩膀,看自己呼吸间凝成的白气,看她眼前来来往往的足迹。
她感觉自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但一抬头,天却快黑了,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来。
一只手递过来,她从纤细的手指看到小臂,再从肩头看到洁白如玉的颈项,最后是一张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面孔。
“回家吧。”孔若愚牵着袁溪的手把她拉起来。
“…我想散会儿步。”
“好,刚好附近有家汤锅,等会儿去吃吧?”
“嗯……”
过了片刻。
“学姐?”
“嗯?”
“……就想叫叫你。”
“叫吧,我听着呢。”
“……学姐。”
“嗯。”
……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十指交缠,走在路上,等待着华灯初上,等待着错身而过的喧嚣人群,等待着入睡时身旁均匀的呼吸,等待着清晨厨房飘来的牛奶香气,等待着相依相偎,等待着白发苍苍,等待着大地春回莺飞草长。
袁溪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只想着,如果这条路能再长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