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1)

第五十二章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柳盛的阴影已经在萧诗晴心中慢慢褪去,她更挂念的是小环的事情。对于柳盛之死,她心中一直有愧疚,如今只有把这份愧疚弥补在小环身上。酒楼的事情越快办好,她心里也越踏实些。

即使严世蕃的性格无法改变,她在他身边,也要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好事,即使不能改变某些现状,但求问心无愧,

“萧姑娘,府门外有人找您。”

这天红葭进来道,

“是一个小女孩,说她叫小环,之前就认识姑娘。”

“小环?”

萧诗晴眼睛一亮,“那你叫她进来吧。”

红葭撇了撇嘴:“她说这里是严府,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没资格进来,还麻烦姑娘出去见见她。”

红葭的神情中多少透露出一股鄙夷。

萧诗晴一怔,红葭生在大明第一权贵的严府,见过大世面,又习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自然而言就对底层百姓有一种轻视,萧诗晴也不跟她多说,直接出了院子,往府门走去。

萧诗晴来到府门外,便见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门外,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朴素得与严家辉煌的府邸格格不入。小环比记忆中的更瘦了,显得更加可怜,有些弱不禁风。

“小环,你怎么来了?”

萧诗晴走上去,拉住她的手。

小女孩的手很凉,萧诗晴的手却很暖,被这手一握,小环还没开口,眼泪就“啪嗒”地掉了下来。

“萧姐姐,酒楼的事情办下来了吗?”

小环带着哭腔道。

“还没有,你再等等吧,”

萧诗晴替她擦掉眼泪,觉得许是她太紧张,担忧自己未来的生活才忍不住落泪。毕竟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你哭什么?等酒楼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可是,明天,福禄客栈就要被拆了。”

萧诗晴大吃一惊:“什么?”

“昨天我们客栈来了一位姓韩的大人,说朝廷征用的指令早已颁布,明天就是最后期限,我们不搬,客栈就要被强拆。萧姐姐,我和爹也不想为难你,今天是迫不得已……”

萧诗晴蹙了蹙眉。她最近也一直没收到酒楼那边的消息,原来朝廷早就下发了指令,而她竟然还不知道!

可,如果朝廷已经下发了指令,严世蕃肯定会告诉自己的呀……

难道严世蕃真没跟她说?或者,他每天在朝廷太忙,就把这事忘了?

唉,也怪她每天被困在这狭小的一亩三分地,无法及时得知外面的消息。

“萧姐姐,你曾经就救过我,这次就算你不帮助我们,也没关系。可是,官府只答应给我们五十两银子做补偿,我们根本没有钱再谋生路,我知道您认识官府的老爷们,请你帮我们求求他们。现在我们的境况,就算买掉你的那条链子也不够。何况……”小女孩顿了顿,“那条链子是你给我的,我绝不会轻易把它买了。”

看到小环这样珍重自己的东西,萧诗晴不禁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五十两银子,在大明朝,也就是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那个韩大人和官府如此做,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搜刮民脂。

“萧姐姐,这几天我一直想找你,可总是被人拦着,见不到你。今天我是一直在门口求人,才有人给我通禀。”

萧诗晴再次骇然了,难怪这几天自己一直见不到小环,府中有人刻意阻拦自己与小环见面,是谁?

“你等着,我去找严世蕃。”

萧诗晴安慰了小环几句,刚想去严世蕃的书房,这才想起他今儿进宫去了。

她只得让小环先回客栈等着,自己则出门来到了酒楼。何况,严世蕃上次本就说过,这事他不好亲自出面,萧诗晴也就不想再麻烦他了。想到上次自己也见到了酒楼的老板,萧诗晴便决定自己去酒楼。

萧诗晴急忙前往了酒楼,一到酒楼才发现,原本都已经关张暂停营业的酒楼,居然已又张灯结彩,重新开张了。

酒楼的老板一见萧诗晴,客气地给她让了座,面对萧诗晴的提问,先是岔开话题推三阻四。

她发觉这背后另有隐情,再三逼问下,迫不得已,老板才开口道:“萧姑娘,实话实说,不把店盘给小环,是上面的意思。”

萧诗晴蹙眉:“上面的意思?”

老板搓了搓手:“姑娘知道,我们酒楼是工部名下的大人办的,而工部又在谁的手里,这……”

“……严世蕃?”

萧诗晴目光一转,便直接猜到了老板话语背后的意思。

“这事是严世蕃拦下的?可是他答应过我啊。”萧诗晴心里还有些不信,断然站起身道,“我回去问他。”

“哎,姑娘,等等。”老板急忙拉住了她,似是怕她回去跟严世蕃问个究竟,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姑娘,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户部对福禄客栈的指令,是低价收买。”

萧诗晴没听懂:“低价收买又怎么样?”

老板知道她不懂其中利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萧姑娘,您也别让小阁老为难了。不管怎么说,那小环也只是个丫头,严府又是什么地位,犯不着为一个小丫头忙里忙外的。”

“可这是严世蕃答应好的呀。”

萧诗晴常年待在严世蕃身边,他的这些苦衷她不是不理解,她不是认死理的人,更不是完全刚正不阿的人,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为了要那块玉佩,去帮助严世蕃做假证。

问题是小环是她的朋友,严世蕃先前也跟她保证过这件事,他若没答应,也就算了,出尔反尔,这算什么?

萧诗晴不等老板再三劝阻,回到了严府。

傍晚,严世蕃终于回来了,萧诗晴走进他书房,便问:

“严世蕃,那家酒楼为什么重新开张了?”

严世蕃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抿了抿唇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

他顿了下道:“福禄客栈的忙不能帮了。”

萧诗晴听得愈加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话告诉你,这次收买福禄客栈的占地,是户部接下来的活儿,那个负责拆除客栈的韩大人,是徐阶的党羽。”

萧诗晴蹙蹙眉:“然后呢?”

“别看清流在朝廷名声那么好,实则也不都是两袖清风,”严世蕃不屑地嗤道,“他们也贪,只不过贪得没有那样明目张胆。”

萧诗晴有点明白了:“你是说这个韩大人,贪了原本朝廷给小环的补偿银子?”

“正是。”严世蕃点了点头。

“那我们上官府告他!”

严世蕃沉默片刻,看着她慢慢道:“你觉得皇上会在意一个百姓的死活,用一个小环换一个四品大员吗?”

萧诗晴呆住。

帝王之术,向来是只讲利益不讲真情。听严世蕃这么一说,萧诗晴倒真有点心惊肉跳,又想着貌似清廉的徐阶和徐璠,心里泛起一阵复杂情绪。

但她还没放弃此事,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得顺着严世蕃的功利思路想了想,道:“那我们不如趁此机会,接济小环他们,也能为你在朝廷搏个乐于助人的好名声。”

严世蕃笑着摇了摇手指:“我们干涉,徐阶反而不敢动,只要我们在一旁监视,他们反而会如数把补贴的银子给小环送去,然后安安稳稳在那里盖出一个道观。我们若不干涉,他们便没有了顾及,若他真的闹出事,亏待了小环,我们反而好做文章。”

见萧诗晴泄气的模样,他又解释道:

“你不懂,我们若真帮了小环,就等于解决了韩大人的后顾之忧,韩大人更能顺顺利利地把道观盖好,到时无论小环出了什么事,反而是我们棘手,韩大人那边倒会一点错过都没有。”

“官员升迁真正的依仗是什么?是百姓能否生活得安康。百姓是大明的脸面,也是皇上最忌讳东西。百姓的生活状况好了,官员就能升,韩大人若是亏待了百姓,也就是丢了皇上的脸,到时,徐阶就是想保他,皇上也不会容他。”

严世蕃用他那一套常年游走在官场中的道理,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他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萧诗晴摔门而去。

少女猛然冲出了严世蕃的书房,一路奔出府门。

她算是明白了,无论怎么劝严世蕃这种人都是没用,还不如自己自力更生。

萧诗晴一路冲进了思清院,回到里屋的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

“萧姑娘,你怎么了?”

一旁收拾屋子的红葭见萧诗晴不对劲,问道。

少女的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些哽咽。

“为什么严世蕃是这样的人啊。”

“哪样的人?”红葭莫名其妙。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为了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顾,身边还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

红葭都有些想笑了:“少爷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不光是他,就算是阁老也要首先为了严家着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诗晴道。

天下见利忘义之人多了去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严世蕃……

对残疾男子的那种复杂心绪又弥漫了上来,她知道,若是看别人这样见利忘义,她绝不会如此伤心失望。

只有他……

但是,她绝不放弃帮助小环,她要找到她,告诉她自己的办法。

萧诗晴再次到了福禄客栈。

“小环,对不起……先前答应你的那些事情,都不作数了。”

她闭了闭眼,自觉这些话艰难出口。

小环一怔,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的,姐姐,你能这样为我和爹着想,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已经很感激了,真的。”

即使她这样说,萧诗晴还是看到,小女孩眼底有着藏不住的失落。

“不。”萧诗晴冲她摇摇头,“我还有办法。”

记忆闪回到几年前,一个尘封已久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渐渐浮现。

她最近确实听闻,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他已通过了科举考试,现在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是徐阶的学生。

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

“你去求一个人。”

想到这儿,萧诗晴咬了咬牙,道:

“张居正。他现在是徐阶最得意的学生,在徐阶那里应该能说上话。”

“庶吉士每天下午申时放课,你在翰林院门口等,应该就能见到他。”

听到这个名字,小环不觉抬起了晶莹的双眸,眼底有些恍惚了。

但是想到小环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翰林院那种地方,萧诗晴毕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道:

“我跟你一起去。”

想想自己与张居正一别多年,却还没有见过他,她倒真有点想他了。

第二日下午申时,萧诗晴约了小环出门,往翰林院赶。

因着萧诗晴手里有严府的牌子,翰林院的人不敢拦她,她拉着小环直接到了翰林院门口等人。

现在正是放课时分,大门开了,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陆续从里出来。萧诗晴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张居正,他正和庶吉士一同谈笑风生,眉目飞扬,鹤立鸡群。

“张公子!”

年轻人听到有人唤他,向萧诗晴的方向望了过来,对上少女那澄澈的眸子,他一怔,随即双眉一展:“萧姑娘!”

两人许久未见,张居正便离开了同伴,来到萧诗晴面前,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惊讶:“萧姑娘,怎么是你。”

“我有事找你。”

她看看身旁的小环。

张居正目光这才落在萧诗晴身边的小女孩身上,表情有些疑惑,半晌,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她是小环呀,你不记得了吗。”萧诗晴赶忙道。

张居正迟疑了一下,才想起了她,礼貌地冲她笑笑:“小环姑娘。”

听到他唤自己,小环嘴角绽开浅浅的梨涡儿,轻轻点了点头:“张公子。”

萧诗晴也不多客套,跟张居正直入正题:

“你知道最近朝廷征用郊外土地的事吗?”

“知道。”张居正点头,“怎么了?”

萧诗晴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张居正说了,听完,男子的目光又落在了小环身上。

那变幻莫测的眸子,宛若深潭般闪着幽暗的光,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面对这样的眼光,小环不疑有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视线。

“我会帮你们劝劝老师。”

半晌,张居正说道。

“太好了!”

萧诗晴总算松了口气,眉开眼笑。

小环也露出笑容,小女孩亮晶晶的月牙儿眼看着张居正,满心的崇拜和欢喜。

送走了小环,萧诗晴本欲离开,却被张居正叫住。

“怎么了?”

她转过身。

张居正沉吟了片刻:

“萧姑娘,上次在江南,我给你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萧诗晴一怔,这才想起上回在江西收到的张居正的信,便点了点头。

“湖广的状况依然没有改善。”张居正眼里很严肃,“严世蕃不让你插手?”

萧诗晴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严世蕃的性子,这种事,他根本不会听我的。”

张居正垂下眼帘,他也知道萧诗晴说得是实情。男子在她身前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他抬头,幽黑的眸子看着她,道:

“收手吧。”

“什么?”她蹙眉。

张居正声音清晰:

“你惹上了严世蕃,注定会惹上更多的麻烦。现在小环也被卷进去,成为朝廷斗争的牺牲品,早晚,你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一个受到劫难,甚至离你而去。”

男子的话一句一句敲在萧诗晴身上,她身子晃了晃,忍不住咬住唇。

说完这句话,张居正便转身走了,

萧诗晴站在原地,望着张居正的背影,也不知怎的,那双目光放若穿透了张居正,望见了大明紫禁城,大明朝廷、江山的万千景象。

她明白张居正所说的话,任何道理,她都明白,可是对于严世蕃,她早已不能,也不愿离开。

萧诗晴默默回到了严府,因着心情不好,她也没吃晚饭。这时红葭走上来,把什么东西递给了她。

竟然是一张叠好的藤纸。

“萧姑娘,严辛刚刚送来了这个,说这是少爷给你的。”

萧诗晴疑惑着展开藤纸,龙飞凤舞,飘逸俊挺,那无疑是严世蕃的字迹。

那是原本为嘉靖写青词的纸,上面本该有华丽的歌功颂德诗篇,但此刻那张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原谅我吧。

萧诗晴看到这个,也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压抑,她打开门,刚想到院子里透透气。

便被倾泻而来的黑暗顿住了脚步。

严世蕃就站在门外。他高高的身形遮住了大半个月光,阴影洒在萧诗晴身上,他抱臂斜对着萧诗晴,身披月光,影子被拉得很长。

萧诗晴心里余怒未消,哼了一声道:

“你来做什么?”

严世蕃拧眉望着她,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看起来很亮,闪着她看不懂的光。

男子沉默着,萧诗晴长吐出一口气:

“你用不着让我原谅你,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小环。”

严世蕃漆黑的眼瞳瞅着她,微微挑着眉,叹了口气:

“小环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萧诗晴冷笑起来,故意一字一句地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严党和清流的争斗,你也是没办法,对吧?”

严世蕃沉默。

萧诗晴说得明显是气话,他知道,她心中充满了不理解,充满了对他的怨恨。

“像我们这些人,有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有些事,我不做,别人就要做,那些人一旦壮大,我们就会受打压。这些苦衷,我只希望你能明白。”

“小环曾在我落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现在她有难,我却要袖手旁观!若是我们先前没有答应她,也就罢了,可是我们先前已经答应她了,又害得她不能正常生活。她现在已经到了吃不起饭的地步了,若对她弃之不顾,我做不到。”萧诗晴转过身。

严世蕃的眼色很深沉,一字一句:“但你要知道,只要你在严府一天,你就一天帮不了小环。”

只要你还是严府的人,你就帮不了她。

他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话,便转过了身。

“你在严家也有不少时日了,这道理,你以后会慢慢懂得。”

第二天,是朝廷正式拆除福禄客栈的日子,萧诗晴直接前往了客栈,朝廷的拆除的人已经到了,为首一人身着四品官服,正是徐阶那个负责此事的党羽,韩屹。

令萧诗晴有些意外的是,小环和她爹居然顶住了压力,面对韩屹等人,也坚决地放话,若是不赔偿银子,绝不搬走。看来,他们是被此事逼急了,下决心要反抗一回。

“大人,你要杀要剐我们认了,但只给我们五十两银子的赔偿,我们绝不认帐!”小环的爹坐在客栈里,怎么也不起身离开。

韩屹气得直跳脚:“好你个刁民,五十两银子已经算多了,你还想贪多少?”

“大人,是你在贪吧,像这等贪赃枉法搜刮民脂之事,不然你去问问皇上,看他准不准许?”

小环的爹冷笑。

“皇上?凭你这等草民,还有脸见皇上?”

韩屹心里恨极了小环父女,可又不好直接动手,理毕竟不站在自己这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道:

“再给你们最后一天的时间,若再不搬走,有你们好看的!”

说罢,韩屹带领着他的人走了。

萧诗晴赶紧走上前,抓住小环的手道:“实在不行,你可以到我院子里来住,”

小环却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声音弱弱的:

“对不起,姐姐。”

“我爹说,您住在严府,而严大人……是朝野皆知的……”她说到这里,不好说下去,只得道,“我爹不让我到你那里去。我知道萧姐姐是好心,但我们不配,也不敢受这份恩情。”

萧诗晴一怔。

是啊,严世蕃别说是在朝廷,就是在整个京城,名声也不能说是不坏,严家权倾朝野,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小环这种平民百姓,自然不敢向往,再加上严世蕃的恶名,第一反应,怎么也不是感激,而应该是害怕。

萧诗晴苦笑。

看到严世蕃在百姓眼里就是如此的,心里也不免有些难受失落。

小环见萧诗晴的表情,赶紧道:“姐姐,你别难过。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们就不信,朝廷居然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我们要抗争到底。”

这些平日里软弱惯了的百姓,面对到关乎生死的大事,倒是都硬气起来了。

萧诗晴也笑了起来:“好,我支持你。”

晚上,萧诗晴回到了严府,刚走到后宅,便听见了女人的撒娇声。

“哎呀东楼~萧诗晴怎会有资格得到那顶金丝帐呀?她只是一个没名分的姑娘,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

听声音,好像是荔娘,听到她在说自己,萧诗晴悄悄走近碧瑄院门口了看,只见荔娘正拉着严世蕃娇嗔。

两个人倒是都没有看见身后的萧诗晴。严世蕃又说了什么,荔娘还是不满足:“可她……”

严世蕃无奈,抱着臂挑了挑眉道:

“怎么,她不是严府的人么?”

一句话,荔娘便没了话音儿,她点点头,声音有点委屈:

“好吧,荔娘明白了。”

青楼出身的女子,自然不像大小姐那般刁蛮,看到事情不对,荔娘也就没再撒娇了。她以明白,严世蕃和萧诗晴关系已经变得不同寻常。

这时严世蕃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

“萧诗晴?”

萧诗晴被发现,有点措手不及,还是严世蕃旁边的严辛打破了冷场,少年笑着道:

“萧姑娘,这是赵文华赵大人献给咱们府上的金丝帐,每个姑娘都有份儿,我这就给您搬到院子里去。”

“我不要。”

萧诗晴咬了咬唇,转身便离开。

严世蕃抿了抿唇,离开碧瑄院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院门口,萧诗晴也不停下步伐,身后的严世蕃不耐烦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萧诗晴,你站住!”

手臂上被一股力禁锢,那种怪异的感觉又蔓延上来,萧诗晴咬了咬唇,声音听上去有点不屑:

“怎么,你以为一顶金丝帐就能收买我吗?”

少女的话音甚至透着一股恨意。

严世蕃也不知怎么没来由一阵心酸。收买?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对她,想得已经不是什么收买。

他勉强笑了笑:“人家赵文华怎么说也是个一品大员,你若不收,也是拂了人家赵文华的面子不是?到时候,我在他面前还怎么做主子?”

严世蕃挥手,让严辛下去,

而后他俯下身,竟是想自己把金丝帐抬到思清院的房间去。红葭和绿荷一看这哪能让少爷亲自动手,都赶紧过来帮忙。

金丝帐并不重,她们把金丝帐抬进来,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萧诗晴径直走进了房间,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严世蕃便也跟着她进来,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看着少女气鼓鼓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当时在赌场,是你安慰我让我别放在心上,现在我做错事了,就由我来安慰你吧。

“原没原谅我?”

萧诗晴本来是在生严世蕃的气,看着他主动来找自己,呼吸终是平了。

这自然逃不过严世蕃的眼睛,他心里轻笑,这萧诗晴终究是小孩,时间一长,便把什么都忘了。

“还生不生气了?”

萧诗晴坐在床上,因着余怒,还是瞪了他一眼。

好半天,她才闷闷地道:

“我原谅你,不是因为你的金丝帐。”

而是因为你是严世蕃。

一个我即使想对你生气,却终究无法生起气来的人。

“我知道。”

严世蕃的声音也柔了下来。

“好了,我没事了,你走吧。”

也不知怎么,独自面对严世蕃,萧诗晴心里竟有点紧张,严世蕃直接坐在她对面,她小脸儿也有点红,站起来,连连把严世蕃推了出去:

“你走吧。”

严世蕃虽然被不明不白地推了出去,但心里明白,小姑娘已经不生气了。站在院外,苦笑着长出一口气。总算哄好了。

虽然小环一家暂时逼走了韩屹,萧诗晴还是不太放心,她来到翰林院,去找张居正,问问他事情的进展。

“张公子。”

庶吉士放课后,她便喊住了出大门出来的书生,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张居正点头:“放心吧,老师已经嘱咐过韩屹,不会逼迫小环太紧。”

萧诗晴长出一口气:“多谢你了。”

张居正的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做完了这一切,以她的力量,能帮到这里已经是最大限度。

既然小环的事已经处理好,萧诗晴也就打算回家了,张居正看着她:“萧姑娘这几年是一直住在严府吗?”

她点头。

“我正好也没什么事,顺便送你回去吧。”

张居正不是徐璠,他的好意,萧诗晴当然不会拒绝,她点点头,便和张居正往严府的方向走去。

二人漫步在大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到了黄昏,二人也到了严府的门口。

严府门口高挂的灯笼随风摇曳,因着天色的原因,烛火也有些昏暗,接着暖黄色的灯光,萧诗晴隐隐约约看见,对面那条路有一顶轿子被人抬来。

宽敞华丽的红顶,萧诗晴再熟悉不过它。

严世蕃的轿子。

张居正瞥了那轿子一眼,对萧诗晴道别道:“那便就此别过了,萧姑娘,择日再见。”

萧诗晴点点头。

张居正说罢,转身离去。

萧诗晴的目光赶紧回到那顶轿子上。

她就站在严府大门口,轿子已经行到了她的跟前。

从晃动的帘子缝隙中,隐约透出一股酒气。望着那轿子渐行渐近,她不自觉站住了,咬住嘴唇。

严世蕃已从轿中下来了。

他脸颊染着浓重的红晕,在原本白净的皮肤上更是分外明显,双目微醺,刚一下轿,目光却是直向萧诗晴扫了过来。

他喝了酒。

萧诗晴一眼便看出来,他喝得还不少。

由于醉酒站不稳,他被两个人搀着,扶着向严府大门走去。

谁知严世蕃却挣脱开手下人,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萧诗晴身边。

她不自觉往后一退,他却又上前几步,离她更近了。

萧诗晴蹙了蹙眉,严世蕃毕竟喝醉了,见他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有点想扶住她,又怕他就这么倒了。还好男子勉强站定了,他努力睁着眼睛,幽深的眸子直盯着她。

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寸距离,萧诗晴不禁心砰砰跳起来,咽了口唾沫,莫名有点紧张。

严世蕃身上的酒气直冲她的鼻尖,他望着她的眸子,再次凑近了她。暗淡的黄昏下,他的眼睛却亮如秋夜星辰,白净双颊氤氲出的殷红惹人怜惜,更惹得人心动。

萧诗晴几乎止住了呼吸。

因着醉酒,严世蕃向来硬冷的声音带些沙哑,却也透出一股浓浓的磁性,竟是分外好听。

他盯着她:

“你既入了严府,便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就不准和其他男人亲近,你可知道?”

隔着那层朦胧,她似乎能看到男子的眼眸后面,有一团自己也辨认不出的清澈。

萧诗晴对这话一怔,饶是知道他是喝多了,先前那异样的心情还是被搅得氲开了,不自禁添上了些许愤怒。

少女睁圆了眼睛,微微蹙了蹙眉尖,因怕着旁人听见,小声嗔怒:

“严世蕃,你说什么呢!”

被她一喝,男子似乎清醒了些,他晃晃头,朦胧的眸子似想努力看清萧诗晴的脸庞。

她瞪着他。

他仍然站在她面前,没有走,只蹙着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番话的过分,也似乎对萧诗晴的反应有些不解。

萧诗晴无奈,只得推了推严世蕃的肩,男子微微一晃,似终于清醒了许多,轻轻垂下眼帘,默默不语,转过身。

身后那两个从人赶忙搀过严世蕃,扶着他一步步朝府门口走去。

萧诗晴长出了口气,却莫名其妙脚步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走不动了。

她望着严世蕃被人搀进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夜里,消失在曲折深弯的甬道里,不语。

这时她才抬起头,天边高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璨然,点缀着一层银白色轻纱,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今天晚上,萧诗晴也不知怎么地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严世蕃方才的话,他沙哑的声音、明亮的眸子。折腾了许久,总算睡着了,刚睡了两个时辰,便被红葭的声音吵醒。

只见红葭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道:

“萧姑娘!”

“怎么了?”萧诗晴努力睁开朦胧的睡眼。

红葭跑到她身前直摇晃她:“萧姑娘,别睡了,我听说外面出大事了!”

红葭知道,萧诗晴最近和严世蕃在倒腾什么酒楼,名字好像就福禄客栈,因此一听说事情和福禄客栈有关,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报告了。

红葭语气紧张:“我听梅妍院的阮婧出去采购时说,福禄客栈听说出了命案!”

萧诗晴宛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瞬间清醒了:“什么?命案?”

她一把抓住红葭的手腕:“是谁出了事?”

红葭蹙眉道:“死得好像是那家客栈的老板,至于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又道:“萧姑娘,你和少爷不是最近正在忙那家客栈的事吗?你们赶紧去看看吧。”

萧诗晴点了点头,飞快地穿好衣物,来到了外面。

她一边跑,一边心急如焚地想,她不是已跟张居正说好,让他劝劝徐阶,要尽量和平解决事情吗?

怎么会……

萧诗晴来到了严世蕃的书房。

正巧,因着福禄客栈那边萧诗晴一直在忙,严世蕃也是刚听说了这件事,见她如此焦急地跑来,便已猜出了她的来意。

“严世蕃,听说福禄客栈那边出事了,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严世蕃拉住她:

“你不要着急,你是严府的人,若出去不只代表你,还代表严家,福禄客栈的事很可能牵扯到徐阶他们,这种时候不要轻举妄动。”

被他这么一说,萧诗晴也犹豫了。这些事情她自己想做不要紧,可她决不想牵连严世蕃,然而小环……

“但是……”

见少女焦急的样子,严世蕃安慰道:

“我派个人问问是什么回事吧。”

说罢,便唤严辛进来:“你去派个人问问,福禄客栈到底出了什么事。”

严辛领命而去。

看着少年渐渐走远,严世蕃收回视线,对萧诗晴叹了口气:

“我想,很可能是小环的爹执意不从,那个韩屹便找人暗害了他。”

萧诗晴咬着嘴唇。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一团乱麻,还有一肚子的疑惑,不仅是对于小环,还对于张居正。

严世蕃见少女眼光泪盈盈,抿了抿唇,思索了一下道:

“你不要难过,张居正力量再大,毕竟只是个庶吉士,他劝不动徐阶,也属正常。”

严党手眼通天,在北京城各处都有密探,萧诗晴做过什么,严世蕃是一清二楚。

“若是徐阶手下人执意贪财,徐阶又管不住手下人,他们毒死了小环的爹,也属合理。”

“我要去找张居正问清楚。”

萧诗晴道。

严世蕃抿了抿唇,却终究没再拦她,只是道:

“现在去也没有用,张居正这会儿正在翰林院,也许还没听说这件事,你晚上再去。”

不一会儿,严辛便带消息回来了,死得正是小环他爹,萧诗晴更加急迫,傍晚,就直奔了翰林院。

听了萧诗晴的话,张居正沉默半晌:“我也听说了。根据大理寺鉴定,小环的爹是猝死,可能就是因为这几天的事情,操劳过度突然死亡。”

“抱歉,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我也没料到会有这种突发状况。”

他沉默片刻道。

“我不是来怪你的,”萧诗晴忙道,“只是……我觉得事情过于巧合了,前几天,韩屹大人逼迫小环的爹搬家,他们拼命抵抗,还让官府的人无果而归,第二天,他就突然死了,这……”

她咬了咬牙,

“张公子,你自己想想,小环的爹真的是猝死吗?”

“是不是猝死,萧姑娘,昨天晚上你我都不在现场,我们不能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张居正蹙眉。

萧诗晴的心颤了一下:“这件事情接下来要怎么办?小环又该怎么办?她已经没了娘,如今又没了父亲,以后该怎么生活……你别忘了,她当初也帮过我们,若不是她,我们哪里去找那么便宜的客栈?”

张居正叹了口气:“萧姑娘,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恐怕就会这么过去。若是小环的爹拼命抵抗,客栈之事还可能成为大事,但小环的爹突然死亡,这样事情便会不了了之,朝廷,也能安安稳稳地把道观盖在那里。”

他苦笑:“毕竟,天灾人祸我们谁也预料不到,这对朝廷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我们需要多理解,若是真有人挡在哪里,朝廷反而会进退两难。”

张居正话音刚落,从远方奔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向着他和萧诗晴跑去。

待看清了来人,萧诗晴总算松了一口气:“小环,你没事,太好了。”

小女孩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看样子刚刚哭过一场,不过她的眼神已经再也见不到柔弱,而是充满了坚毅。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萧诗晴和张居正赶紧把她拉到了一旁的阴影里。

面对这个一夜之间失去父亲的女孩,萧诗晴自觉无法用语言安慰她,不自禁抱住了她:“小环……”

小女孩在她怀里,声音低沉,

“萧姐姐。”

她慢慢道,声音已经褪去了往日的稚嫩,仿若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我爹是被人毒死的。”

萧诗晴霍然松开她:“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硬冷:“我要伸冤,我要报官,我要请求官府查明真相!”

张居正双眉一蹙,上前道:“你小声些,这里是翰林院,眼线很多,别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

小环看着张居正,点点头。

张居正再次放轻了声音:“小环,昨天晚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听到他这么一说,小环的眼泪又淌下了,她眼泪婆娑,伸出纤细的手,露出掌心的一块布衣角。

“昨天夜里,我在我的房间里,听到我爹房间有呼叫的声音,我急忙奔了过去,看见有一个黑衣人闯进了我们的房间里,正和我爹争执,但当我跑到他们面前时,我爹就已经倒下了。我急忙跑过去看我爹,浑身上下一点伤痕都没有,只是脸色发青,双目紧闭。”

张居正在一旁若有所思地道:“不错,若官府真的想害一个人,只有用毒,才不会留下伤口,才最万无一失。”

“我再一看我爹,已经没气了,我才赶紧扑上去拉住那个凶手,和他扭打在一起,但他力气那么大,我怎么能拉住他。”小环颤声道,

“或许是怕造成的结果过于巧合,引人怀疑,他们并没有杀我,而是放过了我,反正我一个人又没有证据,也造成不良多大的……”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

小女孩咬了咬牙道:

“我与那凶手挣扎时,趁其不被,从他身上撕下了一块衣角。”

小环的神色渐冷:“我要报官,为我爹报仇!”

萧诗晴已经呆了,完全说不出话。

张居正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蹙眉问:“你打算如何报仇?”

“这块衣角,可以作为那凶手来过我家的物证,我怕这段时间那凶手发觉不对找到我抢夺证据,所以,想把它交给张公子保管。”

小女孩的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张居正,又充满了期待。

张居正一愣,这小环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他眸子定定地望着她,良久,却是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

“明天我就会向官府申报此案,由于事情牵扯到拆除客栈,审案时,韩屹大人自然会出席,徐大人负责修建道观,说不定也会出席。张公子是徐大人的学生,请您代我保管好,到时为我讨一个公道。”小环一字一句。

父亲的死已经完全刺激到了她,让她成长蜕变。萧诗晴没想到,小姑娘虽然年轻,却有着意外缜密的心思。

她最终把物证交给了她最信任的人,萧诗晴和小环一样,满心希望着张居正能为她讨回公道。

但若是严世蕃在,恐怕就要轻嗤了。官府掌控在谁手里,你心里没点数?

张居正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他俯下身,对小环伸出了手,温声道:“给我吧。”

小环抬起头。

瞥见张居正那漆黑的双眸,只一瞬她便重新垂下眼,抿了抿唇。

然后,慢慢把那角衣料放到了张居正手里。

男子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那块衣角。

小环眼底晶莹发颤,望着他张了张口。

张居正冲她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吧,这证据我会替你好好保管,到时审案,我一定尽最大的能力给你个公道。”

小环的嘴角终于泛出一丝笑容,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些许红晕,轻声道:“多谢张公子。”

作者有话说:以后更新时间固定成每天晚上九点,日更不坑。如有变化会再通知。感谢大家支持,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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