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一件没有任何计划的事,也是万万行不通的。因为有时候,计划虽不能像直道一般,让人直达亩的地,但也能像那空中的北斗星一样,指引正确的方向。
黑齿影寒很早就开始准备如何对付董承等人了,尽管最初的计划已因时势的变化而不再可行,但它的思路,直到现在,却都是可行的。
这个思路就是,买通董承等人的身边人,以摸清他们的动向。
“既然毕廉的言辞不足信,那我们就从他的动向入手。”黑齿影寒道。
赵忠年对毕廉的调查,是全面且深入的。因此,黑齿影寒不仅知道毕廉的喜好,更知道,毕廉特别喜欢从一个叫卫谦的古玩商处购置古玩。而这个卫谦,也不是一般人,其人出身河东卫氏,只是极厌诗书,因此一直没有进入仕途,而是从事起来为士人所不齿的商贾之业。
当然,这个卫谦卖的可不是柴米油布这等物什,而是字画古玩这等动辄价值百金的古玩!既然是价值百金,那他服务的对象,自然是非富即贵之人了。而按照郤俭的理论,人在有钱了之后,就必然会寻求权势,以让自己的富贵能永远延续。
卫谦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通过郤俭结交到了许多朝官,其中就有毕廉和吴子兰二人。
“董承想对你不利,无论是以何种方式,都必须以大量的财帛为支撑。”黑齿影寒用黑子在棋盘上摆出一张“蛛网”,然后点着蛛网的几个末端道,“而能给他提供所需财帛的,就只有卫谦这类商贾。”
在古代,商贾虽一直是贱业,但他们的能耐却一直是不容小视的。因为,不知有多少名震天下的豪雄,起事的第一桶金,就是靠他们资助的。即使是梁祯本人,要是离开了冀州甄氏的支持,这河北四州,也必然是占不住的。
虽然,卫谦的财力还远不足以让董承拉起一支部曲,正面与梁祯决一雌雄。但让董承收买几个死士,来行刺梁祯,那也是绰绰有余了。
梁祯点了点蛛网的一个关键节点,这个节点,已经被黑齿影寒换成了白子,象征着卫谦及他身后的卫家:“这么说,最近是有大笔财帛自卫府进出了?”
“五百万。”
五百万铜钱,在雄踞四州的梁祯看来,算不得多。但若放在三年前,也是一笔他舍命相争的巨款了。因为在现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只要有人能够拿出五百万现钱,那聚拢起一两千流民是不成问题的。
“去了哪里?”
然而,梁祯最为关切的问题,却迟迟没有得到回答。毕竟,这卫谦也不是傻子,这么机密的事,自然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因此,赵忠年能够查出有这么一笔巨款的存在,已是相当不易。
“中牟的铁,可是在甄尧的控制之下?”
黑齿影寒摇摇头:“中牟的铁,都是特供的,宫里要多少,冀州就给多少。”
汉帝到底还是汉庭的象征,因此在很多事情上,他的话,也还是管用的,而梁祯等人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这不仅是对汉帝的尊重,更是对梁祯自己的尊重。
“我们可能找到卫谦?”梁祯决定,直接从卫谦身上入手。要是卫谦能够说出对他有利的供词,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兵进入中牟城了。
“卫谦的软肋,就是财帛。但想要掐断他的七寸,我们还需要一些日子。”
梁祯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能够将他,拉过来吗?就借助郤俭的关系。”
郤俭是卫谦的座上宾,坊间传说,两人还有师徒关系,因此如果郤俭真的出面,说不定还真可以将卫谦喊道中牟城外。而只要卫谦出了中牟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试试。”黑齿影寒立刻起身磨墨。
梁祯顺着盈儿的身影将目光投向案几,却发现那里,正好躺着一本《汉书》,这书跟着他们漂泊多年,原本就已经泛黄的书页现在更是发黑了,甚至还爬满了书虫留下的痕迹。
“盈儿,依你之见,百年后的史书,会怎么写我们?”梁祯抓起那本《汉书》,连着翻了几页,“霍光?王莽?”
黑齿影寒停下手头的活计,目光幽幽地看着梁祯,好一会儿才道:“杀了董承等人,你跟陛下之间,就再无半点君臣之情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因此,梁祯之所以被汉帝视作如董卓一般的人物,不是因为他坏事做绝,而是因为,这满朝之中,除了董承等人外,就再无一人可以制衡他了。
而且,即使是有资格制衡梁祯的董承等人,实力跟梁祯也是天壤之别。因此,汉帝对梁祯自然是一开始就没有好脸色的。要是梁祯还将唯一的制衡者董承势力给干掉了,那汉帝日后看梁祯的眼神,估计就只剩下仇恨与绝望了吧?
“荀家是因为陛下,才选择跟着我的。”梁祯叹道。荀彧叔侄虽然不掌兵,但在内政上的作用,却是无可替代的。因此,要是他们跟梁祯离心,对梁祯而言,也是一次不亚于前线惨败的损失。
“但日夜提防着陛下,听着就够瘆人的。”
黑齿影寒忽然一笑,并将一个五铢钱抛给梁祯。
“这是?”梁祯一愣,因为他一时之间,还没有明白盈儿的意思。
“问天买卦吧。”
所谓问天买卦,就是先赋予五铢钱两面不同的含义,然后将其抛上空中,看看落下时,是哪一面朝上。
“好,正面杀,反面不杀。”梁祯说着,将五铢钱用力往上一抛,而后稳稳接住,但却迟迟没有拿开压在钱币上的左手。
“怎么了?”
梁祯苦笑道:“这是不是草率了点?”
黑齿影寒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这是天意。”
梁祯拿开了左手,右手手背上的钱币,是正面向上的。
“既是天意,又怎可违背?”黑齿影寒阴阴一笑,将已经写好的信札递到梁祯面前,“你看看吧。”
其实,诛杀董承一派的大臣,并不仅仅是“天意”,更是“民心”,因为就在梁祯平定幽州之后不久,袁绍也终于击败了吕布和袁术的联军,基本取得了河南四州的控制权。
接下来的事,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那就是,袁绍和梁祯,这两个当今世上最强的诸侯之间,又将面临一次不死不休的决战,而且这一次,对于双方而言,似乎都已是无路可退。
因为,袁绍一败,袁术和吕布必定会趁虚而入,将袁绍彻底赶下黄河。梁祯一败,就必然会成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到时候,只怕是想自沉于东海,都不可能了。
在去中牟之前,梁祯绕道回了趟邺城,因为郤俭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将卫谦叫来了。
为了保密,梁祯没有多带侍从,只带了章牛一人在旁边跟着。而卫谦则是连一个侍从都没带。因此,洽谈的厢房之中,一开始就只有梁祯、郤俭、卫谦三人。而郤俭又在替两人引见后,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郤俭一走,厢房之中就只剩下了梁祯跟卫谦两人。这两人,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司空,另一个,只是一个二流商贾。若不是有郤俭的引荐,两人很可能一世也不会相见。
“以前有句话,叫待价而沽。”梁祯没有旁敲侧击,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早闻卫君精于心算,此刻想必早已算清。董承给你的,跟我可以给你的相比,孰贱孰贵了吧?”
卫谦闻言,良久不语。尽管他的面色并没有发生改变,但梁祯已经听到了,他躁动不已的心跳。很显然,卫谦此刻,就在计算着,是出卖董承等人的获利多,还是替他们死守秘密的获利大。
“君可曾听闻,皇甫郦之事?”梁祯等烦了,于是便站起身,走到卫谦背后,再轻轻弯低腰道。
卫谦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身子也忍不住颤动起来。梁祯当初,粗暴诛杀皇甫郦的事,他又怎会没有耳闻?很显然,梁祯此刻旧事重提,就是在威胁他,如若不从,死的,第一个就是他卫谦。
“董承虽是车骑将军,但其部曲,不过数千。而我麾下,可是有雄兵十万。”梁祯拍了拍卫谦的右肩,“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在军中,声望不亚于我的胞弟。”
梁祯此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因为当初,王允之所以能够成功诛杀董卓,并让西凉军军心打乱,就是因为,董卓的女婿牛辅,无论是威望,还是能力,都与董卓相去甚远,因此没能在董卓死后,立刻代替董卓,成为董卓集团的新主。
但这个问题,在梁祯这,并不存在。因为黑齿影寒的能力与威望,完全足够她在梁祯出事之后,弹压可能发生的叛乱,稳定梁祯集团的人心了。
卫谦一听这话,就知道董承等人所密谋的事,是万万没有成功的可能了。因为,梁祯是脑子抽了,才会让黑齿影寒跟着他去中牟呢。而只要黑齿影寒还坐在邺城的大营中,梁祯的部曲就乱不起来。而只要梁祯的部曲不乱,汉帝只要稍稍动了梁祯一个手指头,中牟县不用十日,就会成为汉帝及朝中公卿百官的墓穴。
“谦愿以知道的一切,并谦之私产,换谦一命。”卫谦的心理防线终于动摇,崩溃,于是他所知道的秘密,就全部曝光在梁祯面前。
董承确实谋划刺杀梁祯许久了,而且,为了能够成功,他不惜以血本,拉拢了朝中的很多人,包括种辑、吴子兰等,甚至还有杨彪等大员的身影。当然,杨彪是否真的参与其中,还有待追查。
梁祯越听,嘴角上的笑意就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