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倒下后,官军的后续部队继续登城,同时攻击城门的部队也终于撞开了城门,大股官军一拥而入,在城墙上,街巷中,跟黄巾军汉们杀成一团。并慢慢地将战线,自城墙向西推进了两条街巷。
可这南皮城,早被张世元改造成了一座“要塞”,几乎每一座屋子中都是防御工事,都有黄巾军驻守,官军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朝他们袭来。因而,官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但无论怎么说,官军也算是在城中有了“一席之地”,攻城时的伤员、死者也开始被着手安排转送出城。那时,梁祯似乎已经没了气,因而被粗心的辅兵送到了死人堆里,不幸中的万幸是,梁祯穿着校尉、司马一级的甲胄,因而被单独存放,而不是草草掩埋。
半个时辰后,宗员派来接替梁祯掌管云、风二部的军司马赶来任职,云、风二部留守的武官这才知道出事了,赶忙过去见老长官的最后一面。这种“劲爆”的消息,黑齿影寒自然不会听不见,她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冷汗一流,烧竟然自己退了。
“阿牛呢?”
“在救护队养伤。”
“我去看看……”
“聂老说了,你要敢离开这床一步,他……他就……”
黑齿影寒欲言又止的模样,成功激起了梁祯的无限遐想:“哈哈哈,他难道还能绑了我不成?”
黑齿影寒目露狡黠之色,似笑非笑道:“他就将我的脑袋锤爆。”
梁祯挠挠突然变大的脑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都说,我是你的亲弟弟。”
“哈哈哈哈,这姓梁,就是亲弟弟,这要不姓梁,就是表弟吗?”笑完了,梁祯不知怎的,开始感伤起来,“我要有你这样的弟弟,此生,夫复何求?”
宗员没有想到,张世元也没有想到,他们俩竟然能够围绕南皮这座一千二百步周长的城池,连续争上三天两夜。而且,打得都是最为激烈的巷战,白天,官军可能会被在一两条街道取得突破,可一到晚上,黄巾军汉们便像从地底冒出来一般,将官军赶回城墙上面。
如此反复三天两夜,黄巾军的兵士仿佛无穷无尽,而官军,则渐渐不支,最终在第三天夜里,最后一名官军士卒被乱刀砍死在东墙第十五个城垛上。
在攻城的第二天中午,王大志便率领三万黄巾精锐赶来支援,并于宗员麾下最精锐的凉州骑士在任丘县血战一场,宗员虽胜,可麾下的骑士也阵亡数百,王大志虽败,但军队尚未溃败,仍可一战。
但在第三天夜里,局势便朝着对宗员不利的方向发展。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连夜赶到武强县,从王大志手中接过了指挥权,他一到任,便派出数股千人规模的精锐部队,沿河而上,绕到宗员军的后方,袭扰宗员军的粮道。
南皮位于渤海郡的西南方,离幽州已有百里之遥,况且现在正值凛冬,四下无粮可征。宗员又不敢像黄巾军那样,直接让兵卒抢劫沿路的堡寨以获取粮食。于是乎,为了避免官军再次败绩,宗员不得不在攻城开始的第五天,下令全军撤退。
“我们就这么走吗?”梁祯跟黑齿影寒一并,盘腿坐在一辆辎重车上,遥遥看着焦黑的南皮城,南皮城上,挤满了黄巾军汉,他们或高声庆贺胜利,或放肆地辱骂一里外的官军,尽情地抒发着这五天来的愤懑。
黑齿影寒白了脸上尚无血色的梁祯一眼:“能走就已是万幸了。”
确实,云部二曲在头天攻城时,便损失了上百人,活下来的,也几乎是人人带伤,而在接下来的三天两夜中,风部的新卒们也被扔上了战场。这可苦了这帮子连武器都不齐的新卒了,一天一夜的战斗中,四百战兵就活下来六十个,其中超过一半聂老疾医一看伤势就立刻表示没救了。
总而言之,官军用超过两千三百具尸体作为代价,将南皮县的东墙拆得残缺不存,此外,唯一的战果,就是放火烧毁了离东墙最近的五六十间民房。
战败,不仅将幽州军的士气一扫而空,同时,还埋没了兵士们在南皮城下取得的一切成就。梁祯及云部诸军士的先登之功,跟一大堆已经失去了作用的竹简、纸张一并,丢进炭火盘中烧成灰烬。
“你说,为什么这南皮城这么难打?”梁祯只是个中低级武官,连宗员的具体部署都不怎么清楚,更别说黄巾军那边的情况了,因而,他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黑齿影寒身上,希望她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已经看出了些门道来。
黑齿影寒将双手举高,右手握成拳头,左手却只有三根手指向掌心弯曲:“我们就像左手握成的拳头,力气本就比右手小,握拳的姿势,还不正确,两拳对撞,左拳自然不会好受。”
幽州的整体实力比冀州弱,这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幽州的人口只有冀州的一半,粮食产量,也远低于冀州。幽州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地处边陲,民多习战了吧。
但即使是这个不太突出的优势,也因为宗员无法整合幽州的资源,而被冀州赶上,甚至超过。因为,冀州是黄巾军的天下,那里的社会资源,也多被黄巾军所夺取,因此张角不需要花费多大的代价,便能将它们充分利用。
而幽州的情况,截然相反,幽州的社会资源大都掌握在豪强大族手中,这些人互相通婚,势力盘根错节,他们一旦互相通气,是真可以令幽州的政令连衙门都出不了的。
而这种局面一日不改变,宗员就一日不可能靠单靠幽州的力量,攻进冀州,剿灭冀州黄巾军。
听完黑齿影寒的分析,梁祯颇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于是他喃喃道:“估计宗将军在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发动第三次进攻了。”
梁祯的观点不能算错,因为宗员所能依靠的,便是他从凉州带来的四千骑士,然而这些骑士,经过两次南皮之战的消耗,实力大损,而幽州地方的官军,又因训练及粮饷的缺乏,而总显得疲弱不堪。
倒是防守真定—南皮一线的黄巾军,由于连续胜了两场,捡了不少官军抛弃的兵刃、盔甲,而实力大增。甚至隐隐有压过官军的势头。
但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按正确的选项去做的,就比如现在,连梁祯都认为,官军现在最需要的是坚守、整训,待到兵精粮足之时,再去冀州平叛,可从宗员那里听到的消息却是:将军正在准备第三次进攻冀州。原因非常简单,宗员深知,自己若是屯兵不战,朝中的议郎们,是必定要炸锅的。
陛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大家有目共睹。宗员无论如何都不敢去赌,陛下会在议郎们轮番的“吹风”下,依旧寸步不让,对宗员保持始终如初的信任,因而宗员必须不断地做事,以堵上议郎们的嘴。
“快,伤的,瘦弱的,站最前面去。”李元峰前后奔走,指挥着兵卒们站队,“你,甲胄脱了收好,快!”
宗员手下的武官们,忽地心有灵犀地做起了同一件事——当将军来检阅时,他们一致将最疲弱的兵卒,最简陋的武备扔在最前面,精壮的则是躲得远远的,以营造出无力再战的假象。
只有刘备是个例外,当宗员到他的部中检阅时,刘备部是阵容严整、旌旗蔽空、刀枪如林。宗员看罢,不禁交口称赞,当即下令,往后刘备部的物资甲胄供应,调至仅次于凉州骑士的乙级。
宗员希望,能够借这种方式,敲打一下其他的武官,让他们不要再耍这种小聪明。
“下次打仗,必定是刘司马部打头。”李元峰从参军大会上一回来,便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公孙都尉的部曲,应该排在第二位。”
梁祯点点头:“上月在南皮城,风部打光了,云部也打残了。不加修整,就没有战斗力了,将军如此安排,估计就是顾及到这一点了吧。”
李元峰的神色,却远没有梁祯那般舒畅:“我看将军这次,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即便战事不利,恐怕也不会退兵。”
“冀州本四战之地,若能从并州、司隶各派一支精兵,与我幽州一并进攻冀州,何愁张角不败?但将军却每次仅以一疲敝的幽州,去战冀州,又怎会不败?”
宗员确实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去筹备第三次出征的,但这一次,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新任幽州刺史郭勋,公开反对宗员的三征计划。若按权力大少,宗员是可以勒令郭勋服从自己命令的,但事实却是,郭勋是郭闳之弟,而那郭闳是什么人?延熹三年,他将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诬陷下狱,后来为段颎鸣冤的人足有数千之多。而桓帝当时也亲自下诏询问了此事。但即便如此,段颎还是不敢说他是被郭闳冤枉的,仍然说自己有罪。由此可见,郭家的能耐有多大,跟他们对着干,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宗员被逼进了绝境,因为他既不敢得罪郭勋,但又害怕,如果不出兵,自己又会被汉帝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