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後娘娘昏倒在碧珊宮已經過去整整一周,三百三十三個秀女,除卻被攆走的那六十三人,還剩下二百七十人。
皇帝傳旨來說皇後娘娘身體不適,等什麽時候她恢複了,再繼續選秀。朝中自然不樂意,華楨良隻道一句“這是朕的後宮還是你們的後宮”便壓下眾議;卿家的人當然也向著卿子菀,一時間也不再有人說什麽。
劉太後倒是希望自己能夠接手,但華楨良的態度明確,提到這事的時候甚至有些冷淡。雖是生養的兒子,劉太後卻也明白帝王的威嚴,便隻好放下這事。不過,三天兩頭地去碧珊宮門前走一圈倒是少不了的。
至於那位昏倒在碧珊宮的皇後娘娘,已經在鳳宸宮裏待了整整七天。
起先皇帝還來探望她一下,但後來太醫說皇後娘娘風寒太過嚴重,皇上為了龍體安康,還是先別再去了,便作罷。
卿子菀倒沒有真的感染風寒,隻是不能見華楨良倒是真的。太醫好收買,但華楨良關心她不容易打發,沒辦法,她隻能下下策用了新學來的“勾魂奪魄法”控製了太醫的心神去欺騙華楨良,又在華楨良做決定的時候用“幻思訣”去幹擾了他的想法。
也隻有這樣,才能讓華楨良離開。
連著兩個不弱的法術施下來,卿子菀有些力竭。
靠在床榻上默默看著帳頂繁密的花紋,大概是雙鳳嬉戲,印著淺淺的牡丹紋,透出股沉悶的莊重;可淡紫的顏色又顯出奇異的嫵媚。
勉強抬手摸了摸散在頰邊的長發,拉起一縷來看,仍舊是烏黑的,仿佛泛著淡淡的光,確實是一頭美極的青絲。
唇邊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透出些苦意,蒼白的手向上移些,一路平整,便順著摸到頭頂。
纖長的手指微微顫起來,指尖似乎已經感受到些許熱氣傳過來。
卿子菀眼底劃過一道傷痛,唇邊的苦笑愈發擴大。
卻是下定了決心,向著那熱氣抓去。
毛茸茸、熱乎乎的一團,厚實的**,碰一下還會感到一陣戰栗。
卿子菀目光裏透出苦澀,卻沒有收手,而是微微張開手心,完全握住自己頭頂那一團肉耳。
那耳朵不大不小,從頭頂探出,往下一摸還可以感受到冒出的地方聯結得完美無瑕。
卿子菀還不敢去照鏡子,隻依稀覺出那是狐狸耳朵。這些天試探著碰過幾次,卻從不敢完完整整抓著感受過。
畢竟是這樣妖孽的事物……
卿子菀苦笑一聲,幹脆也不再害怕,另一隻手也抬起來,雖然費勁些,但仍舊摸上另一隻耳朵。
兩隻耳朵肉乎乎的,摸起來大概是對稱的。卿子菀從小到大倒不是沒見過真正的狐狸,狐妖有時化形也會以真身出現,所以對一隻狐狸大概長成什麽樣子還是有點了解的;隻是,真的長出這種東西……
卿子菀放下手,突然不敢撩開自己頰邊散下來的長發。
一個人,有一對耳朵之後,又冒出一對耳朵……
那她會有兩對耳朵,還是有一對耳朵會消失?
卿子菀不敢想象,但事實已經擺在那裏。
頭頂的耳朵並沒有任何不適,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對卿子菀沒有任何負麵的影響。
卿子菀輕歎一聲,又仰起臉看向帳頂。
就算忽略這個耳朵,還是有不可忽視的問題。
比如說,尾巴。
斜斜側過身,不用低頭都能看到那條長長的尾巴。
和狐狸尾巴如出一轍,長而大,毛茸茸的一眼看上去便覺得很厚實。
白絨絨的一條尾巴,每根毛的頂端卻是紅的,乍一眼看去像是鮮血滴在白雪上,豔麗卻又殘忍。
現在,這條尾巴便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更確切地來說,是跟著卿子菀一起躺在床上。
自卿子菀從昏迷中醒來,便發現身體裏起了些奇怪的變化。
起先還沒怎麽在意,隻以為是見了向庭昭而受了刺激,一時間接受不來;沒想到這刺激如此劇烈,一下子便把她的人魂全給逼散了。
人魂散去,自然便是一直支撐著她苟延殘喘的狐妖妖魂接納她的身體。
靈識仍舊是她卿子菀的,身體也仍舊是她的,卻容納了殘缺到消散的人魂和正在緩慢恢複的妖魂。
控製身體的妖魂將會把這具身體變成妖體,本是個潛移默化的一個過程,但鑒於卿子菀早已修煉了狐妖那些法訣,便也算是有了個基礎。所以,妖魂一占體,便馬上將身體轉化了過來。
還不是完完全全的妖體,但已經有了個雛形。
起碼,耳朵和尾巴已經長出來了。
先是身體裏一陣火燒般的灼痛,吐了一口血,便長了一對狐狸耳朵。再是某日躺在床上看書時突然覺得身體一陣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低頭一看,便已經竄出一條長長的尾巴。
好在燒了地龍也不冷,那日穿的是紗裙,那尾巴到沒有影響很大。
不過卿子菀至今不敢去看鏡子。耳朵是什麽樣的,不知道;但尾巴看得一清二楚,卿子菀便猜測耳朵大概也是這個毛色。
隻是……
卿子菀都無力苦笑了。前生被向庭昭逼到身死,今生再次被她刺激到魂散。
是向庭昭太狠,還是她卿子菀太弱?
在卿子菀心中,自然是後者。
事已至此,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卿子菀不是認命的人,但已經逆天而為過一次,再抗爭也顯得多餘。
這玄幻的世界她實在是不懂,俗世紅塵已然花去她心血,狐妖說什麽,她便照做,即使有時會覺得一直都很友善的狐妖的態度不冷不熱,甚至帶著些敵意。
橫豎,狐妖都算是她的恩人。
堪堪換了一個姿勢繼續靠著床欄,拉過錦被將尾巴遮住,想到頭頂著的一對狐耳畢竟不好遮,隻覺無奈。
轉念卻又想到狐妖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
細細數一下,似乎從她昏迷醒來後出現過一次,除了教了些比較高深的法術,便再沒主動說過話。
狐妖不找卿子菀,卿子菀便也不找狐妖。
就連卿子菀突然長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都沒有找過那狐妖。
卿子菀說不上自己對狐妖是個態度。
感謝麽,若沒有狐妖救她,她確實不該在了;可狐妖那般冷漠,帶著些嘲意,“嗬嗬”一笑,以往便像是一筆勾銷。
可怨恨是萬萬沒有的。狐妖固然令她陷入如今人不人妖不妖的地步,可卻沒有強迫她。一開始,她便跟她說過這樣的後果。卿子菀沒有理由怨恨。
或許,更多的還是複雜。
“狐妖,你在嗎?”最終卿子菀還是在心底輕聲喚道。
先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過了大概一炷香時間,卿子菀幾乎放棄的時候,身體裏卻冒出一縷飄渺煙霧般的東西。
那輕煙幻化成一隻狐狸的模樣,懶洋洋地趴在床上,眯著眼看著卿子菀。
目光先是落在卿子菀的頭上,再移到身下那條尾巴上,隨即咧嘴做出個表情。
“傻丫頭,喜歡你的耳朵和尾巴麽?”
卿子菀聽到狐妖那熟悉的聲音,輕鬆自如,毫不在意一般。
仍舊是那熟悉的狐妖。
萬千言語浮現心頭,可最終出口的隻有一句:“怎麽收起來?”
她這麽一說,有些煞風景,就連狐妖都不滿地咧咧嘴,露出個明顯的表情。
但微微轉過臉,仍舊是笑著,道:“怎麽,你隻關心這個?”
狐妖總是這般沒頭沒腦地插科打諢,說些一點都不重要的事情。卿子菀知道狐妖這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卻總是順著說下去。
“我目前最關心這個。”狐妖這麽一扯,她這些天的緊張和驚懼突然都消了下去,表情緩和了許多,本有些蜷起的手指也放開來。
狐妖搖搖頭:“我要是你,我就多關心一下華楨良咯。”
她昏迷醒來那時,第一個見到的便是他。
隻記得,他哪是仍舊是俊朗的麵容,溫潤的眸子裏卻摻雜了血絲,眼底一片烏青;亦仍舊是穿著選秀時那常服,愈發顯得豐神俊貌,卻平白透出些哀傷。
卿子菀一愣,想到上次見到華楨良已經是七日前,能夠通報些情況的白顏、綠萍也經常被她擋在外邊,確實沒怎麽關心過華楨良。
眼下華楨良正在乾晉宮裏來回踱步。
“皇後真的隻是染了風寒?”他負手而立,麵色微凝,眼底有些烏青。
不遠地方跪了一個人,低低垂著頭:“回皇上,下屬查探多次,確實是風寒。”
華楨良蹙眉,思忖片刻,問道:“碧珊宮那邊可查出些什麽?”
地上跪著的人頭垂得更低:“回皇上,下屬不才,什麽都沒查出來。”
華楨良眉頭皺的更深,沉默許久,輕輕歎一口氣。
良久,他目光轉向遠方,沉聲問道,“宮外呢?”
“回皇上,宮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