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陆青衣站在原地,望着那清秀婉约的少女,欲言又止,只见那少女甜笑中扑扇着那丹凤眼,狭长的双眸中透露着难以掩藏的机灵。
“是青衣大人?!”少女满脸惊喜地问苏琴。
苏琴点了点头,她察觉到了陆青衣的异样。
陆青衣单手扶额,按压着太阳穴,他闭目凝眉好半天才又看向那少女。
他没有眼花,真的是她。
忘川廊下溪水潺潺流过,那泛着银光的溪水从高处穿过忘川廊,通向那更低处深不见底的忘忧潭里,溪流带着凉爽的山风亦下了山腰,将沿路的幽兰折腰,清冽的芬芳扑鼻而来。
“陆大人?”苏琴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陆大人何以失魂?”
马渊看了眼那怡然自得的少女一眼,又用肩耸了耸呆立在原地的陆青衣,但丝毫无用,他像是被人施了咒,跟石头人一般钉在那原地。
“那云姑娘,回去代我替云大人问好。”苏轻柔地扶着云诗瑶的肩,推着她朝廊外走去,她朝马渊使了个眼色,马渊跟了上,她敷衍地寒暄了几句,便叫马渊去送那云诗瑶出去。
好半天,陆青衣都呆滞在原地,见他表情凝重,她开了口:“这姑娘和你有渊源?”
他缓缓回过神,抿嘴:“无。”
“那又为何落魄?”
“何以落魄?”陆青衣活动了身子,径直在异形的黑色曜石几前坐了下,他刻意避开云诗瑶的位置,坐在了玄祖的紫晶石座上,“今日来玄邸看看。”
“可是因那白贤王要北上抗番?”苏琴在刚刚云诗瑶的地方坐了下,“虽说我每日将自己关在这玄邸,但外面的事,尤其关于你陆青衣的,可是一清二楚。”
他看着正将茶叶研磨成粉的苏琴,无奈嗤笑:“还在寻回去的路?”
只见她停下了半刻,继续研磨起来:“按你所言,穿越到这里的人,只有死后才会去往时光轮,在那光怪陆离的甬道内捉住历史来得以实现重生,听着就可笑。”
“是阿姊这般异界人不能理解罢,”陆青衣拎起了刚刚炉上烧好的烫水,冲洗着那南蛮寻来的黑瓷茶具,“生为何?死又为何?若白能为黑,死为何无法继为生。”
苏琴捏紧了手中的杵:“是你将我哄骗到这里。”
“哄骗?”陆青衣笑了,将茶具中的水荡了荡,“青衣在那玉棺上躺了十年,是阿姊自己来将我唤醒的,为何如今要自欺欺人?”
苏琴深吸口气,她用木镊将茶粉一点点拨入了茶盏内:“你不也是利用我和她长得像么?”
她又抬起眼皮看着他那张白净的脸,如果他再晒黑一点,就更像他了。
“是不是阿姊看到我,就会忆起故人?”陆青衣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了尖突的虎牙,“但阿姊别忘了,金芷鸢可不是我的故人。”
聊到此处,苏琴也无瑕接话,她瞟向不远处溪流尽头的忘忧潭,在日轮被云卷云舒所遮掩时,那一汪黑水令她忆起白昼依然黢黑的剑池,她曾在这似蓬莱仙境的玄邸中,几度欲跃池,而云散之时,清澈的池底空无一物,尽是令她清醒万分的青苔。
方才的几句,令她又想到自己初来大野时的日子了。
虽然偶尔惆怅,思绪翻滚,但这里也比精神病院里好玩多了。她心里自我劝解。
“其实你我无需针锋相对,是我冒犯了阿姊,”陆青衣临走时将从府里摘来的一株白色芍药放到苏琴的手中,“过往三年,金芷鸢于我而言似是梦魇,她三番两次毒害燃歌,都是我在为燃歌避险。”
他可总算愿开口了,她心想。
“在三岔宫的车马轮中,我看过许多异界人的足迹,对于现在的大野而言,我也是异界人,”陆青衣起了身,那黛玄相间的华服,令她些许不安,“但我没见过阿姊的标记,或许阿姊回到初始之地,方可回家。”
“车马轮?”苏琴听到这里,站起了身,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什么是车马轮?三岔宫又是何处?你是指三岔塔吗?上次你的信中,所谓的出城狩猎,是去了三岔塔?!马渊当时把信纸湿透了,下面都破败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无奈苦笑:“破败不清?兴许是天意,阿姊,今后我不便与她会面,她的阴魂散毒也已解,我想燃歌是思念你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甩袖离去,她以往带的实习生里有喜爱穿越小说的女孩子,那段日子她每日都能听到关于“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简直无底”的闲聊。
她望了眼身旁西边的山,又瞧了眼东边的忘忧潭。
这座依山傍水的府邸确实是靠她的烟花技术和陆青衣的诡划一起蒙来的富贵,那皇宫内日夜抱着麦丽素当仙丹爱不释手的皇帝也确实每日满面红光。
但她现在想要的答案,依然毫无头绪,穿越时空,根本不爽。
她思虑许久,发觉或许这一切是场自我囚禁,安逸使她逐渐忘却了来这里的初衷。
她到书阁里翻腾了许久才找出了一个月前凉州快马来的信件,她打了开,一封封尽是血书:莫来。
……
长安城内,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九市近日奴隶贩卖似是更为猖獗,为原本的热闹增添了喧嚣。
那野蛮粗鲁的叫卖声,吸引到了不少人围观,这些个奴隶会杂耍的、能抗揍的、有软骨功的、徒手制木鸢的……各种杂艺令百姓看得眼花缭乱,甚至有人在一旁拍手叫好。
云诗瑶透过车窗看到这一切时,心里极痛,她生来就看不得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年幼时,她与母亲初次出府游玩,就要母亲从商贩手里买下了一个与她同龄的小奴隶,原本带回府上后以为小奴隶从此就能平安,奈何第二日,便有官兵来到府上将小奴隶带走,那时她还哭着怪自己爹爹官位太低,无法庇护。
“春翘,这长安城内为何越来越多的胡奴交易了?”云诗瑶拧着眉问身边的丫鬟,“爹爹如今是御史大夫了,也不管管,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小……小姐,”春翘面色难堪,“老爷虽位高权重,但上头还有几个人哩。”
“那又如何?皇帝虽然昏庸,但王大人和李大人也不该纵容呀!”云诗瑶越说越气,她看着窗外一个奴隶小孩被鞭打着,脑袋上顶着个火盆,心痛极了。
“那……那与王大人平权的,不是还有个……”春翘缩着脑袋不敢继续说下去。
云诗瑶气急,她将窗帘扯了上,怫然怒:“我就不懂一个白贤王,二十岁的毛小子有什么好让长安城一半人闻风丧胆的,春翘!你可是我云诗瑶的人,怎可如此胆小?!”
“奴愧于小姐……奴……奴不敢胆小了。”春翘瘪着嘴要哭了,自家小姐从小惹事不断,虽都是为了行侠仗义,但身边的奴婢能捡条命回去,都属难得,她是跟她时间最久的奴婢,主子十三随时她十二,如今已经三年了。
“唉,”云诗瑶将怀里的玉坠取了出来,这是今日她找玄祖求的仙物,“希望这仙玉能佑那小奴隶一直安好……”
“可是小姐……玄祖说了,此玉的功效只能让小姐解忧,并无能力去佑何人……”
“五岁那年,那小奴隶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我甚至不知小奴隶的性别,小奴隶就被带走了……”云诗瑶似是没有听进春翘的话,而是将玉坠继续捂在心口,“最近我总是能梦见那小奴隶,那背影总无法看清。”
“小姐,您一定是最近为了准备夫人寿宴太累了。”
云诗瑶撅着嘴,她想了想,又掀开了车帘,恰好看到了蛮夷邸的牌匾,里面茶舍的人似乎比以往少了许多。
“白贤王……这个混蛋……要是让我遇见他,我非……”
自话自说到了一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云诗瑶住了嘴,刚想问何事,马车又动了起来,只是有些摇摇晃晃的,似是被车夫停靠在了路边。
“怎么回事呀!”
春翘大声嚷嚷着,刚出了马车,云诗瑶便发现外面没了声。
她正要松开车帘出去看看,那车窗外便有一身着银丝白衫,戴着上半截白羽面具的男子,骑着一匹姜黄色的西域天马从面前路过,那男子英气迫人,虽着白,却孤傲似只黑鸦。
她恍然地回头去望他的背影,迎面拂来了一阵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