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女性似乎有些惊讶,视线往下一瞧才发现眼前的机关师尿裤子了。她蹲着后退一步,表情稍显厌恶。
“你父母没教你不能随处便溺吗?”
“我……我……”机关师是怕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巍巍颤颤地从袖子拿出一条手帕递给女性,像是以此表示歉意,希望她拿去用一样。
“补偿吗?我并不讨厌。”
呢喃着,女性接过手帕。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女性终于丢出这个问题。
机关师自知不回答就是死路一条,费尽全身力气颔首,不敢有一丝怠慢。
“你、你请问。”
虽然吞吞吐吐的,但最终还是回应了对方。
女性甜甜一笑,像是十分喜悦般。
“你应该知道──嗯,就是那腰后长着一对翅膀的姑娘在哪里吗?我有些事情要找她,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回答我吗?”
“……好像在西边。”
想了想,确实有这一位人物──那总是以翅膀裹身的刺客,于是机关师为了恐惧,毫不犹豫就将对方出卖。
义气?
自己性命有危险,谁还会讲究义气?
“西边吗……”
像是要牢牢记住般,女性反刍着,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话毕,女性撑起身体,丢下唯一幸存下来的这名机关师转身往仓库外走去。
以为自己逃过一死的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而他发觉缠在自己身上的丝线并没有因为女性的离开变松,反而越缠越紧已经是自己的手臂齐肩被勒断,掉在地上之后。
“呀!!!”
他惨叫出声,想用另一只手去捂住伤口却也因为丝线的紧缠而动弹不得。那丝线仍在收紧,眼看已经勒进身体各处,要将他身体割裂得支离破碎。
那持续紧绷如弦响的震耳声有如死神的呢喃轻唤。
“对了,忘了跟你说。”
女性忽然在在仓库门口停了下来,将拿在掌中的手帕随手一丢。
“还你,我不需要。”
腥红的眼睛镶嵌在夜幕之中,半映着月色的侧脸是如此地妖艳。而仓库里最后的那名机关师身体也被丝线勒碎,变成了一地颓垣败瓦般的碎块。
“──东西该还我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雨水冲去女性身上的血迹,却怎么也埋没不了那对红眸之中洋溢而出的杀意。
***
雨水一滴又一滴地敲落在武妖镇,碎成一地潋滟浮光。
武妖镇西处纵横交错的巷子里,一道黑色的阴影诡异地扭动轮廓,极速地移动着。
它穿过千回百转的巷子,最终抵达横穿武妖镇的水渠。
水渠里的水自武妖之境里引来,上游正是里面的一座湖泊,只要跃下水渠沿着它长驱直进,就能回到武妖之境。
这也是影子与下属们以及那些机关师们约定的集合之地。
由于紫玄子的突然介入打破了原本的计划,所以只好临时作出改变。尽管没有明言商量,但是影子曾经向机关师们提到过应急的措施,只要他们有牢牢记在心里,他们一定会来此集合。
至于影门的其他刺客,影子更不用担心。
他们早就熟识影门刺客的规条和应对办法,就算影子不事先提过,他们也懂得如何处理当下的突发情况。
“……还没到吗?”
人工水渠旁边没有见到机关师或是下属们的身影,影子是最早抵达的。
远处,有拿着灯笼在巡梭的武者,不过还没有发现影子的存在。他们几乎无法从气息感知到她的存在,而且影子也用了相应法门藏匿身影,要发现她的身形也并不简单。
不过,慎重行事总不会吃亏。
为了保险起见,影子藏某建筑的阴影处,那本来就漆黑而轮廓不定的身影很好地藏进阴影之中,就算有人在面前路过并朝这边仔细察看,也很可能无法探知到影子的存在。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影门对藏匿身形,屏蔽气息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
遑论影子学的还是影门不传的秘法,还拥有着由墨未央制造,具有堪称独步天下气息遮蔽能力的机关翅膀。
她有把握就算是宗师级数的人,也无法轻易察觉到处于潜行状态的自己。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哎呀,你在玩躲猫猫吗?”
妖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咦?”
影子自以为听错,或者对方压根不是跟自己说话,直至忽然有人从后环抱着她,把下巴架到她的肩膀上后,她才恍然大悟。
然后,她的身体僵住了。
怎么可能?茫然若失和难以置信混杂在一起,影子一顿一顿地扭头。
先映入眼中的,是那鲜红的嘴唇,和那烘托着它,点缀在唇角边的痣,接着才是那张艳丽的脸孔,和那刺目地红的眼睛。
不可能。
这是影子脑海里率先浮现的字眼。
或许这世间仍有人可以察觉到处于潜行状态的自己的存在,但是能够绕到自己身后并抱住自己的人,除了已经落在墨未央掌中的北冥有鱼外,她认为不可能存在着第二位。
而眼前的这名女性根本就不是北冥有鱼。
“你的翅膀摸起来真舒服呢……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女性伸手轻抚着自己的翅膀,微眯的目光却锐利又透着些许享受和怀念。
被她提问的影子终于回神。
她试着挣脱女性的双手,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当机立断地转用“移形换影”的身法后,这才摆脱对方的拥抱。
“你是谁?!”
影子拔出匕首架在身前,裹身的翅膀如惊弓之鸟般大大展开,遮住了大片夜幕,雨点打在那翅膀上的声音也格外地响耳。
“在自我介绍之前,我觉得格外人有点多呢。”
如丝般的黑色丝线应声自女性身后冒出,闪烁着难以察觉的察光,用肉眼难以追上的速度往四方八面延伸而去,交织、纠缠,很快就织出了一张立体大网。
那就像是蜘蛛网一样。
蜘蛛网意义在于捕获猎物,而女性织出的这张大网所网罗的,则是范围里的武者们和刚抵达此处与影子会合的几名刺客。
“这是什么鬼东西?”
“线?”
“砍、砍不断!”
“呜……!”
那些被缠住的人们不断挣扎,可是无论他们拿出武器劈砍还是扭拧丝线,丝线就是不断。
影子直觉不妙。
而她的预感很快就应验,随着持续的紧绷声回响,黑色的丝线越收越紧、越收越紧,那些被网住的人们也察觉到不妙,纷纷惊叫出声。
“──不要!”
影子高声喝止,蹬地极速朝女性攻去。
但是,那个血腥的临界点比她快上一步。
一朵又一朵血花在夜幕下绽放,月色透过它们映出妖异的诡红,一如最美的烟火。黑色的丝线将网住的人们全部勒碎,让他们变成一具又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水渠里的水被血染红了一角。
血雨落在影子的身上,一滴又一滴红墨点缀着她的翅膀。
少女屏住呼吸,被眼前的光景给镇住。她杀过人,也看过自己父亲杀人,但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段她还是第一次见。
太残忍了。
影子忽地理解到眼前的女性就是所谓的邪魔外道,理性告诉她应该转身就逃,自己绝不是对手的敌手,但感情上──她看见自己的下属们死得如此凄惨,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恐惧往怒火转化。
所以,她好一阵子没有动作。
“你比较算是有勇气呢。”
女性没有给予影子思考退或留的时间,倏地闪现至她的眼前。
“但是,这不是一名好刺客该有的犹豫,我记得我从来没有鼓吹过才是……抑或是‘影子’没能好好胜任门主之位,导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你知道我的爹爹?”
再不合时宜,影子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问完后,她已经自觉失言,但是覆水却难收。
“──什么啊,原来你是影子的女儿?这倒是一段孽缘了。”
女性挺直身子,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眼珠朝下地盯视着影子,表情意味深远。
影子丝毫不敢大意,目光左右地寻找着出路。这片空间范围已经被女人的丝线所织成的网给困住,后面的水渠已经是唯一的出路。
这和计划一样。
不过真的要落荒死逃吗?如果影子就这样投水逃生,后面到步的机关师和刺客们很可能就会惨遭眼前女人的毒手。
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影子有这种预感。
但在那之前,自己真的能逃掉吗?
影子不太确定,眼前的女性太快了,气息也太微弱了,那种速度已经不下于移形换影──不对,还要快上一点。
尽管情况危急,影子还有一件事十分在意,就是对方很可能认识自己父亲的这一点,再加上她的说法,彷佛是以自己父亲长辈自居的……再加上她那一身身法,影子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眼前的女人很可能也是影门中人。
“我劝你别胡思乱想了,也不要抵抗,那样会更痛哦。”
女性似是看穿影子的想法,凑在她耳边亲昵地说出这一句话。
分神思考着各种事情的影子惊讶于对方竟然靠得如此之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女性只是眼波流转地看着她,并没有加以阻止。
“……你究竟是谁?”
影子压抑着声音问道,一部分是出于好奇,一部分是出于拖延时间。
她在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的同时,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星烟,打算用此来通知未到之人此地危险。
“我是谁?真是好问题。”
女性咯咯地笑了两声,之后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瞄向影子的翅膀。
“你背后那对翅膀就是属于我的,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翅膀?”
影子一愣,事实上她并不知道翅膀的来历。
“嗯?”女性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不知道你的翅膀从何而来的吗?墨未央没告诉你?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呢。不过也无办法,人对自以为逝去之物总是觉得禁忌,更何况我在生的时候本就是一个禁忌。”
“……”
她一个劲在说什么?影子无言。
她已经够着星烟了。
“我是‘夜鸦’,又有人称我为‘虐杀姬’……”
女性介绍自己,盈盈一礼,一对眸子在黑暗中诡异地明亮、幽深。
──等等,虐杀姬?
影子对这个名号产生反应,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哪听到过,但一时三刻却又想不起详情。
直至对方说出下一句话:
“于你而言,我应该就是你的师祖吧。这样说你应该就懂了吧?影子的女儿。”
余音回荡。
对,影子曾有听说过。
她曾经从自己父亲听说过,在很小的时候,她父亲曾经用压抑的语气讲述过,某个以“杀戮”为天下带来无尽恐惧的女子。
女子是刺客中的刺客,远超一切常理的黑暗魅影。
她是虐杀姬?不是早就该了的吗?影子不敢相信,无法当成是玩笑话看待,吓得刚拿到手中的星烟脱手掉在地上。
星烟落地的声音惊醒影子。
那已经是唯一的星烟,唯一通知同伴们的手段了。一瞬间理解到这一点,她顾不上诧异女子的身份,往星烟扑去想要保住它。
在她触及星烟前一阵锐风响起。
影子被迫缩手,自四方八面旋绞而来的锋利光芒绞碎了星烟。如果慢上一步,她的手就会被卷进那阵剑刃风暴之中,落得支离破碎的下场吧。
“……可恶。”
影子暗骂一声,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犯这种错误。她失去了唯一知会其他人的手段。
“影子的女儿,我应该说过局外人有点多了,你还想叫更多人来吗……不对,你是想让人别来?一个刺客竟然想保护别人?呵,可笑至极。”
虐杀姬似乎不悦于影子想要通知他人的行为。
她莫名地动怒,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愠怒的涟漪,但没维持几秒的时间就被压抑了下来。
“东西──该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