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青(1 / 1)

“真不愧是一军之长,应付得相当恰当。”

雪麒麟刚退到叶震身旁,就听见他难得用带着赞赏之意的语气,对关奇的应对方法作出评价。

“嗯,是咩……?”

雪麒麟有点处于状况外。

“关将军抢先赏了那人一拳作出形式上的处罚,是要堵住天璇宫对此深究下去的道路啊……”

的确,这一拳解决了很多问题。如果真的有心处罚,大可以直接用“不服上令”的借口将人送进牢里。

“哎,竟然还有这么弯弯道道咩……”

“当然琪儿的克制也功不可没。”

按照叶震的说法,事情没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似乎得归功于齐绮琪的克制和关奇机警迅速的应对。

尽管如此,事态的恶化还是无法避免。

因为刚才陈勇的拔剑举动,当下的情况已经掉入剑拔弩张的境地。

不管是天璇宫的,还是镇北府军的,都摆同如出一辙般的严峻表情。如果再有什么触动双方之间那一条紧绷得快要断掉的弦,事态恐怕将会难以收拾,说不定直接大打出手。

话说回来,两者的反应都太神经质了。这也证明,武林和朝廷──至少和军队──之间的关系是差到了极点,否则情形也不会被轻易而举地搞得如此僵硬。

五年前那件事留下的遗痕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和难以磨灭,一切都只维系在极为脆弱的平衡之上。

雪麒麟在此时重新体认到这一点。

看来很多事都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乐观啊……雪麒麟的胸中涌现了烦躁的情感。

毕竟她现在的所有都在天璇宫,如果武林与朝廷的关系恶化到必须兵戎相见,她不能也不可以置身于度外。

“关将军,宫大将军为何要迎接晴儿回府──这个原因能告诉我吗?”

听见齐绮琪的询问,关奇摇了摇头。

然而,他表示的意思并非无可奉告,而是──

“很遗憾,我收到的命令只是迎接并护送宫大小姐返回长安宫府,其余事情令文上没写,我也不清楚。”

很有军队的面貌。

军令如山,不能违抗。除了依令照办外,没有提出质疑的余地。

齐绮琪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然而她依旧没有放弃追究原因。

“恕妾身唐突,关将军应该多少也知道点消息吧?只是想法也可以,还请关将军如实相告。”

关奇皱起眉头,默然半刻。

“不便评说。”

换言之,他其实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略知一二,只是碍于身份原因没法明言罢了。

虽然对方有难言之瘾,但是齐绮琪完全没有体谅对方和让步的打算。

“既然如此,只能恕妾身难以从命了。”

不近人情地的冷语。

齐绮琪竟然能够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实在令雪麒麟相当意外。

“难为琪儿了……”

叶震忽然叹了口气,似乎有着深远的意思。

不过,雪麒麟没有深究的闲暇了。

在齐绮琪断然拒绝对方的一瞬间,骑兵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而由始至终都表现得相当沉稳的关奇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晴儿是妾身的真传弟子。她是未来继承妾身衣钵之人,换言之,也就是未来的天璇宫宫主。妾身──不,我们天璇宫岂能将未来宫主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交出?”

齐绮琪凛然、高亢的声音响彻了天璇宫。

这时候,雪麒麟才知道宫天晴竟然就是天璇宫未来的宫主。

无论如何,既然宫天晴有这一层身份在,确实就不能将事情等闲视之了。

任何家族或是组织都不会让继承人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被带走,毕竟继承人是承接薪火的存在,也是一个组织或是家族延续下去的关键要素之一,自然也需要严加保护。

如此简单的道理,关奇没有可能会不懂。

而事实上,在听完齐绮琪的宣言后,他的表情明显地稍有缓解。

“原来如此。”他带着些许歉意摇了摇头,“在情理上看来,的确是我们有欠妥当。”

对方的态度有所软化,让齐绮琪松了口气。

“如果关将军能够明白就──”

关奇抬手示意齐绮琪噤声。

“我明白这或许是强人所难,不过……”关奇叹了口气,“很可惜。”

齐绮琪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可惜这两个字一般都是表示转折,事态很可能正向不待见的方向发展。

关奇闭上眼睛用沉闷的口吻说:

“我们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都要接到宫大小姐回府。”

话语出现了不自然的停顿。

“──不惜一切。”他强调。

“……真的无可避免吗?”

“军令如山。”

关奇漠然地举起手,准备发出某种信号。连雪麒麟都能够轻易感受得到杀意正在凝聚,战斗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只是剩下的九百人呢?他们躲在那里了?雪麒麟思绪急转。她不认为关奇鲁莽大胆到打算以现有的战力抗衡天璇宫。这只能算送死,根本毫无意义。

彷佛响应即将发出的信号般──

杀意从四方八面涌上。

道路两旁的林木间突然冒出数以百计的士兵,他们将手上的机弩已经满弦,架在弩上的箭矢直直地瞄向天璇宫山门。

竟然潜行进来了!雪麒麟睁大眼睛。

在埋伏冒头之前,天璇宫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女孩怀疑这些埋伏是特化潜行技术的兵种,作为证据,他们身上只穿著轻簿的皮甲,甲上黏满伪装用的落叶和泥垢,虽然都身怀境界,但是气息微弱,显然是故意压抑过的。

另一方面,仍然骑在马上的九十多名士兵都纷纷握住挂在马旁的长枪,摆出准备冲锋突击的姿态。

仅是一个手势,天璇宫众人就遭到数以百计的凶意锁定。

天璇宫众人动摇不已。

就算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正降临之际,还是禁不住产生动摇。

雪麒麟和叶震神情凝重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踏出一步,将齐绮琪和天璇宫众人护在身后。如果战斗真的发生,他们有必要成为破敌之利刃。

叶震拔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佩剑天煌。而雪麒麟却无剑可拔,她的机关重剑仍在维修之中。于是──

“小师祖,接剑!”

李婉婷的声音响起,雪麒麟回头看去。

紧接著,一道青色闪光从闯进了视野,她下意识伸手将之抓住。

“这是──!”

当看见握在手中之物的真貌后,雪麒麟惊呼出声。

那是一把熟悉的长剑,护手刻有龙纹图腾,剑身微微泛著柔和的青绿之色。

是洛青的劍。

恍惚間,雪麒麟又看见了那抹青色的倩影。

──小师祖,守护好天璇宫。

青色的声音、青色的笑容、青色的意志。

雪麒麟苦涩地轻抚剑身。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咩。”

雪麒麟与齐绮琪互看了一眼,对方朝她点了点头。

然後,女孩持剑转身。

呈现于眼前的,是无数寒光点缀的画面。

──战斗并没有打响。

虽然都亮出了兵器,但是双方仅止于对峙,并没有真正点燃战斗。

双方都在等待开打的信息,但是换句话说,只要关奇的手一天不挥下,战斗应该都会止住对峙姿态。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

这瑞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的空间里,连自己呼吸都能够听见。

然后,一刻钟过去了,双方却还在对峙。

到底打不打的啦!他把手举那么久,难道不累咩?雪麒麟警惕得有些腻味了,开始怀疑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就在她这么想的瞬间──

马蹄声。

持续逼近的急促马蹄声。

在流动着静谧的这个地方,这声音格外地响亮。

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在声音响起时,雪麒麟巧合地看见陈勇砸嘴的动作。

搞什么咩……有点古怪呀!雪麒麟瞇起眼睛。

没多久,响奏声音的一匹快马终于闯进众人的视线里。骑在马上的,是一位风尘仆仆的轻装士兵,一根写着“令”字的三角小旗竖在他的背后。应该是传令兵之类吧。

在众人的眼角余光注视下,传令兵介入到敌我两者之间。

“急令!”

传令兵勒马转向关奇。马蹄重重落地时激起的尘土稍稍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宫将军急令!”

传令兵高声大喊,然后翻身下马。他一边从背在身后的布袋子里掏出写有公文的信件,一边快步走到关奇面前。

“将军的急令?”

关奇接过文书,语带疑惑朝传令兵问道。

“是的,六百里加急。”

雪麒麟与齐绮琪面面相覤,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一般而言,紧急文书都是“三百里加急的”,表示负责文书传递者日行三百里。而六百里加急,已经算是极为紧急和严重的一种等级了。

到底是什么命令,要用上六百里加急呢?雪麒麟心想。

关奇对传令兵慰说了一句“辛苦了,喝点水吧。”,然后便解下绑在腰间的水囊丢给了对方。传令兵表示感谢后,就拿着水囊牵着自己的马退到一旁休息。

“齐宫主,不介意吧?”

关奇转移面向齐绮琪,出于礼貌这般询问。齐绮琪轻轻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自便即可。”

“感激不尽。”

关奇快速拆开文书,当众阅读起来。在这期间,在场众人像是被定格般维持动作,同时保持缄默。

文书的内容似乎很简短,关奇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把文书看完并将之拆好塞回信封里。

他长吁口气,摆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齐宫主,打扰了。”

齐绮琪还没来得及询问个究竟,关奇毫不迟疑地转身,然后骑上自己的战马。他勒住缰绳,驱使马匹转身。转身时,他歉意地扫视了天璇宫众人一眼。

然后──

“撤退!”

他高声大喊,发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这就撤退?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呀?雪麒麟顿时懵了。

所谓的雷声大雨点小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明明摆出那么大阵仗,结果什么都没做,说走就走,雪麒麟甚至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然而,对方的举动证明了这一切都并非虚假。

他们一听见关奇的命令后,有序地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很快就消失在雪麒麟的视野之中,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唯独遗留在地上的各种印记在彰显着事实曾经发生过。

“……搞什么咩?”

终于回过神后,雪麒麟目瞪口呆地吐出这么一句。

这是新式的恶作剧吗?她不禁如此怀疑。

在巡山弟子再三确定这一千位不速之客已经全然退出天璇山后,齐绮琪下令众人解散,并要求他们暂时保密这件事,不要对他其他不知情的弟子提起。

另一方面,她留下雪麒麟、叶震和众位在场的老长,说有要事商讨。

这个“要事”是什么自不用说,摆明是关于刚才的突发情况。

由于站在山门开会实在是有损仪容,结果一行人在齐绮琪的领头下,移师到正殿的偏厅。

来到偏厅后,齐绮琪自觉地在首座上落座。

不得不提的是,按照辈分坐在首座上的应该是雪麒麟才对,毕竟是全天璇宫辈分最高的人。

然而,雪麒麟出于性格原因不习惯成为焦点所在,反而喜欢躲在不显眼的地方,所以在第一次参与会议时坐过一阵子后,便主动地将位置让给齐绮琪,径自缩在末席,有时甚至直接躲在横梁上。

齐绮琪当然觉得雪麒麟太没有自觉和失礼,但是也拿她没办法,经过几次软硬兼施无效后,便由得她去了。

而这一次,雪麒麟选择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只见她两腿一伸甩掉鞋子,在床上躺下,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条薄被盖着肚子,大有睡午觉的意思。

不过众人对她的我行我素已经见怪不怪,反正也没有外人在,便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有点古怪。”

齐绮琪皱眉深皱,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坐在左边首座的叶震沉吟起来。

“……的确有古怪。”

“是啊……”叶震身旁的老好人杨岳宁苦涩一笑,“他们来也匆匆,走也匆匆,事情峰回路转得令人无所适从啊!”

听见杨岳宁文皱皱的发言,雪麒麟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

“小宁,说人话咩。”

杨岳宁苦笑两声,面露歉意地朝雪麒麟拱拱拳。

“是我──”

齐绮琪抬手示意杨岳宁先别说话,然后烦躁地扭头瞪向雪麒麟。

“真是的,你能看看场合吗?你懒洋洋地缩在那里我已经不说了,但是你不要捣乱好吗?”

雪麒麟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缩了缩脖子,嘟起嘴巴唠叨着:

“什么咩……这不是很难懂咩?”

“总之,你给我待在那里,别捣乱!”

说到这里,她收起凶恶的表情,用逗小孩的口吻接着说。

“如果听话,我就给你加例钱!”

加零花钱!雪麒麟双眼一亮,同时捏住拇食两指横向扫过嘴唇,做出一个为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见状,齐绮琪叹了口气,无奈的眼神明确地表达出“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子啦!”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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