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鸢只紧紧咬着牙,不说话。
霍元擎盯着纪鸢瞧了半晌,少顷,只见忽然间将视线往下移了移,目光落到了纪鸢身后,那个花圃里。
随即,双眼微眯。
那里,有一个小铁锹落在地上,土,有被翻动的痕迹。
他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之前也已经看到了她在埋东西,神色悲鸣,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
纪鸢一惊,立马将身子往侧挪了挪,一脸心虚的用身子挡住了那个花圃。
然而,抬眼后,只觉得霍元擎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冷起来,她有些害怕,可更多却是觉得委屈。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她跟师兄议亲在前,可自打知道要纳进这大房来后,她就一直安安分分,为了避嫌,甚至早已经将所有关于师兄王淮临的东西都给退还了回去。
今日这个荷包,这个镯子,这个小纸条,实乃意料之外的事情,老夫人院子里人多口杂,她怕引人耳目,不好来来回回推搡,回来后,委实不该如何处理,只想着将这个镯子藏了起来,想着往后待婉婉嫁人,送给她,或是若干年后,或许,待一切尘埃落定,待他们老了,看淡了,再将这个镯子以别的方式重新归还给王家,毕竟,这个镯子对王家的重要性,她是知道的。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被这霍元擎给撞了个正着。
“谁写的?”
霍元擎紧紧捏着手中的纸条,似乎非要听她亲口回答。
往日那霍元擎没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许是这日饮了些酒,浑身酒味浓重,只觉得比往日瞧起来要骇人得多。
纪鸢知道在这霍元擎跟前是耍不得半分心眼的,只是,脾气再好,也总有固执的时候,甭说她与那王淮临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便是当真有个什么,那也仅仅只剩下些个亲情及同门之情了。
她横竖是坦坦荡荡的。
可是,大抵是这些日子相处以来,霍元擎处处随着她的意,事事也顺着她,纪鸢并不蠢,不是没有瞧在眼里,不过是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回应罢了。
人往往便是这样,对你坏的时候,稍稍待你好一些,你便会对其感恩戴德,可一直对你好,只要稍稍不如意,便会觉得不习惯了,便会觉得意难平了。
眼下,纪鸢只觉得眼前这霍元擎忽然之前变得可恶了起来。
***
不知在跟自己较劲,还是跟对方较劲,就是咬着牙,如何都不开口,直到那霍元擎冷冷的走了过去,一把紧紧握紧了纪鸢的手腕,冷冷的盯着她的眼睛。
大掌就跟个铁钳似的,紧紧捏着她的手腕。
钻心的疼。
却死命忍着,就是一声不吭。
霍元擎紧紧捏着纪鸢的手腕,直接一言不发的拽着就往屋子里去,到了庭院里时,院子里的丫鬟闻得动静,全都跑了过来,顿时一个个大惊。
纪鸢被他拽得步履踉跄,微微红着眼,忽而气得张嘴就是一口咬在了霍元擎的手腕上。
霍元擎手腕一顿,步伐顿时停了下来,只扭过头来,直直盯着她,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纪鸢有些害怕了,也有些后悔了,只觉得捏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掌力气又大了几分,终于纪鸢疼的忍不住了,只拼命挣扎道:“疼,你···你放开我,放开我——”
抱夏、凌儿、湘云见了全部跪在了庭院里求情。
纪鸢心中万分恐惧,只以为对方又要像六年前那样对待她时,却未想,就在纪鸢疼的牙齿打颤之际,只忽而间觉得身子一轻,她整个身子突然凌空,离开了地面。
纪鸢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那霍元擎一把紧紧抱着,飞了起来,飞到了屋顶上。
霍元擎将她放到了屋顶正中央的房梁上,抿着嘴,冲着纪鸢冷冷道:“既然想不起来,就待在这里好生反思。”
说完,见纪鸢站稳后,自己就纵身飞下了屋顶,冲着殷离冷冷道:“在这守着。”
说完,大手一挥,自己直径踏出了木兰居。
留下纪鸢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了屋顶上。
***
殷离愣了愣。
整个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亦是你瞧瞧我,我瞧瞧,顿时面面相觑。
就连纪鸢亦是愣了许久,良久都没有晃过神来,待反应过来时,只见自己已经站在了漆黑的屋顶上,放眼望去,视线能够触及到整片霍家院落,然而,目光所触及之处,全部都是一片漆黑,再一抬眼,往下看去时,顿时,脚下一滑,不多时,只忽而听到哗啦几声,脚下几片瓦砾坠落到了地面,应声而碎了。
围在下面的一群人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纪鸢一惊,整个人有些止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身子一个不稳,整个身子恍惚了一阵,前后晃动了几下,差点儿掉落了下来,好在,她立马眼明手快的蹲了下来,紧紧抱着屋顶上装饰的小狮子,这才得以周全。
人没摔下去,魂儿却差点儿给吓没了。
纵使小时候纪鸢玩劣不堪,跟着府上的小师兄们一起翻墙、爬树、钻洞,顽皮起来就跟个男孩子似的,可是,却从来没有爬到这般高的地方来过。
腿有些软。
关键是,屋顶上冷风凛凛,一片漆黑,诺大的屋顶,唯有她一人,尤其是,整个人紧紧抱着身前的狮子,一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坠落了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的。
真是可恶,可恶,霍元擎,大混蛋。
她从未瞧见过如此小气吧啦,尽只会欺负女人的男人。
好一个堂堂霍家大公子,威风凛凛,征战沙场的战神,她从前皆瞧错他了,哪里好了,哪里体贴了,哪里就大方随意了,分明没有风度,没有气概,没有丁点大度及责任感。
纪鸢手腕疼,又冷,又怕,气得连心肺都疼了起来,偏偏满腔愤恨不处宣泄,只能卷缩在了小狮子身后,动都不敢动一下。
***
屋顶下,庭院里。
抱夏、菱儿一个个皆急得直团团转了起来,菱儿都急得直跺脚了,在下头拼命喊着,安抚着:“主子,您莫怕,千万莫要怕,即便是不小心砸下来了,有奴婢在底下垫着,啊,也莫要乱动,您当心着些,奴婢这便想办法将您给弄下来。”
说完,又是想方设法的去寻梯子,可梯子锁在了前院,势必会惊动府里的管事的,又加上夜已经深了,此番去借,怕是会弄得人尽皆知,人都闹到屋顶上去了,如何不令人大跌眼镜,抱夏当场便反驳了。
又道,要将整个院子里的被子褥子全都给搬出来,在地上垫上厚厚一层,即便当真的摔下来了,至少不会断了胳膊断了腿。
抱夏闻言,犹豫了许久,菱儿等不及,压根等不及她细想,立马吩咐人着手去办了。
菱儿匆匆跑了进去,指挥着整个院子里的人大动干戈了起来。
抱夏心里亦是发愁,瞧瞧,白天还好好地,怎么就闹到如此境地了,当即叹了一口气,看了那守在底下岿然不动的殷离一眼,随即,朝着湘云使了个眼色。
湘云会意,蹭蹭蹭走到那殷离跟前,冲着他盛气凌人道:“姓殷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还不赶紧上去将咱们主子给救下来。”
殷离抿着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好像左耳朵入右耳朵出一样,压根没将湘云的话当回事。
湘云气得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到。”
见湘云气得连耳尖都红了,殷离这才淡淡瞟了她一眼,一脸面无表情道:“公子命令,无人敢违抗。”
湘云咬牙道:“你没瞅见吗?公子方才可是在气头上,所作所为皆是言不由衷,倘若咱们主子有任何闪失,公子指不定悔不当初了,你是公子身边的人,我不信你不知道,公子对咱们主子的情意,咱们主子要是有些三长两短,你就看看,遭殃的到底是哪个?”
湘云喋喋不休。
殷离竟然直接转过了身,给了她一个背影。
湘云气得脑瓜子疼,每次跟这个木头说话,她就没好过过,过了好一阵,见整个院子折腾得不成样子了,湘云无法,只得忍着脾气,踮起脚尖凑到那殷离跟前说了句什么。
说完,湘云微微红了脸。
殷离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淡淡的道了声:“好。”
说完,转身踏出了木兰居。
***
木兰居院子外,霍元擎背着手臂背对着立在那里,一动未动,也不知立了多久,冷风吹久了,浑身的酒味散了散,脑海中亦是清醒不少。
听到脚步声,霍元擎头未曾抬一下,却是冷不丁张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在底下守着么?”
殷离抬眼看了霍元擎的背影一眼,只恭敬道:“纪姨娘似乎有些害怕,方才差点儿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霍元擎闻言,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握紧,片刻后,终于转过了身来,远远地朝着屋顶上那一抹单薄白衣身影上瞧去。
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跟只小猫儿似的,颤颤巍巍的卷缩在了一起,摇摇欲坠着,仿佛随时都有些要掉落下来的可能。
霍元擎紧紧抿着嘴,片刻后,脚尖点地,整个人一跃而起,脚尖在地面,在院子门前,在偏房的屋檐上几个轻点,不过一瞬间,又一身轻盈的跃到了正屋的屋顶上,稳稳地站立在纪鸢身后。
“反思好了么?”
霍元擎盯着纪鸢的单薄的背影,沉吟良久,出声问道。
然而,无任何回应。
纪鸢只紧紧搂着身前的小雄狮,一动也未动,只将整张脸趴在雄狮身上,头都没抬一下。
霍元擎绷着脸,片刻后,去拉纪鸢的手腕。
怎知,手刚碰上去,就见脚下的人身子轻轻一抖,纪鸢拼命反抗道:“别碰我,别碰我,呜呜——”
霍元擎一愣,见声音情绪不对,直接强硬的将纪鸢拉了起来,一瞧,只见眼前的人儿双眼红红的,正在噼里啪啦的掉金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