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轻轻拢紧衣袖,埋头穿过了那条逼仄阴暗的小巷,撒丫子朝着肃冼的府上奔去。他一路忐忑,疑神疑鬼般地张望着四周,生恐稍不留神又被方才巷子中那几个鬼童缠上。这会儿,宁桓终于来到了肃府门前,他如劫后余生般地松下了一口气,平息下微喘的呼吸后,屈指叩响了眼前的那扇朱漆大门。
微屈的手指尚未落在门上,“吱呀——”门却开了。
“肃冼?”宁桓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知晓我在在外头?”
“你那动静就算睡着了也都被你给震醒了。”肃冼逆着光半倚在门上,墨色的眼眸凝望着宁桓,脸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倦容,他揉了揉眉心问道,“怎么来了?”
宁桓背着手站在门外,闻言他谨慎地往内探了探身,凑到肃冼耳边低声耳语道:“那……那姑娘醒了吗?”
“没有。”肃冼回道,他垂眸睨着宁桓,蹙眉纠正道,“别姑娘姑娘的喊,那赵婉娘的年岁都能做你娘了。”
“可……可是她明明就长得一副十七八的摸样嘛。”宁桓小声地嘀咕着。
“嗯。”肃冼这下倒是没有反驳,他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回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竟没有变老,这点我也好奇。”他侧开了半边身示意着宁桓进来,继而道,“还没问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宁桓跟在肃冼的身后,闻言他的双眸缓缓眨巴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却兀地被回眸望来的肃冼拉至了身前。
“怎么了?”宁桓疑惑地问道。
“你这路上是不是又遇上了什么脏东西?”肃冼拧着眉回问道。
宁桓一怔,于是急忙点了点头:“我正打算同你说呢。”于是便将他们二人白日别后发生的诸事连同方才小巷中的鬼童与算命先生一道,事无巨细地讲与了肃冼听。
“带着黑猫的算命先生?”肃冼的眸底掠过一丝惑色。
宁桓点头:“他还说我这遇到的不是鬼,是邪气。我也不懂他究竟是何意。不过——”宁桓抬眸望向肃冼,犹豫地道,“他说得这么玄乎,多半是狂骗人的吧?”宁桓小心翼翼得向着肃冼求证,毕竟谁愿意邪气缠身呢!
“谁知道呢。”肃冼低声回道。月光下,他纤长细密的睫羽宛如附上了一层霜色,完美得掩饰住了他眼底的复杂之色。他的眸光微闪了闪:“不过,江湖算卦,你还真信。”
宁桓闻言,长吁了一口气,哼哼了两声后埋怨道:“哎——我就知道。”
晚风拂过,带动着树梢头的树叶片发出“悉悉窣窣”声响。宁桓冻得直打了一个哆嗦,他拢紧了衣袖,凑到了肃冼身旁。
肃冼斜睨了一眼身侧的宁桓,微微蹙紧了眉:“就穿了这么少出来,也不怕着凉了。”
宁桓小声地嘀咕道:“屋里生着暖炉,我怎知晓外边会这么冷。”他微抿了抿嘴,这风向迎面而来,吃的他一嘴的风。宁桓圆溜溜的眼珠没好意地转了转,他绕了一个弯儿直接躲到了肃冼身后,心下思忖,肃冼身形果然给自己挡风正好。
肃冼看穿了宁桓的那点小心思,颇有些无奈地回头睨了宁桓一眼,他撇了撇嘴道:“宁桓你真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去我房里拿件外衫套上。”
“你衣橱里?”宁桓从肃冼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歪着脑袋问道。
“嗯。”话音未落下,身后的宁桓口中边囔囔着“你不早说”,边已经一溜烟地冲进了屋。
王伯听到外头的动静,慢悠悠地从里屋内走了出来,见着自家大人正满脸无奈地在庭院内立着,于是问道:“大人,是宁公子来了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肃冼没好气地回道。
王伯眯着眼睛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说呢,难怪大人如此高兴。”
肃冼的嘴角顿时一抽,像是被戳中不能说的心事一般,炸毛般地梗着脖子大声囔道:“我为什么会高兴!”他薄薄的嘴唇几乎紧抿成了一条线,脸颊绯红得几乎漫上了耳根,所幸这份少年情怀的羞赧被今晚的月夜很好地掩饰了。他面上不显,口中不悦地嘟囔了一句:“那个烦人精,他来了我为什么要高兴!”
王伯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却是纵容地回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奴我啊,都信——”肃冼哼哼了一声,不可置否。
“那个赵婉娘她醒了吗?”肃冼沉声问道。
王伯摇了摇头:“她身上都是伤,这些年也不知道糟了什么罪。大夫说没有三四日怕是醒不了。”王伯望着肃冼叹了口气,劝慰道,“大人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着急于当下。”
肃冼的眸色微微沉了沉:“我知晓。”他望着王伯,忽地想起了宁桓方才的那番话,于是问道:“王伯,你可记得京城中有带着黑猫的算命先生?”
王伯一怔:“大人怎想起问这个了?这京城中带着黑猫的算命先生——”他沉默了须臾后,回道,“大人莫不是在说城北的王瞎子。”
“王瞎子?”肃冼微蹙了蹙眉,不知是思铎到了什么,嘴角缓缓露出了一抹挑衅的笑容,他轻哼了一声,“就那个被我砸烂了摊子的半仙啊。”
“可大人不是也没捞的半点好处?”王伯旋即也笑了笑,不留情面的戳穿了他。
肃冼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承认道:“那半仙确实有点本事。”
王伯想了道,道:“不过,说来那王瞎子还欠着您一份情呢。”
“有这回事?我怎得不记得了?”肃冼诧异地挑了挑眉。
“大人可是忘了几年前的深山旱魃之事了?大人救了他的猫,王瞎子这人啊惜猫如命。”王伯回道,“不过说来,当时大人您可是怎么都不愿让人进门呢。”
“为什么?”肃冼疑惑地问道,似乎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
“老奴猜啊。”王伯笑了起来,“大概是大人比试比输了,不肯落了面子,才不愿让那王瞎子进门吧。”
“可不是大人砸了人家的铺子,硬说他是装神弄鬼,那王半仙才要和大人比试。”一旁的银川不知从哪儿飘了出来,随声附和道。
“不可能!”肃冼一口否决了。他面色不善地斜睨了眼一旁垂眸偷笑的王伯和一副不嫌事大的银川,冷哼了一声:“我不可能输。”
“可是……”银川方要反驳,被肃冼一个冷眼生生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肃冼哼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回道:“我不可能输。”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不过,肃冼撇了撇嘴,心下暗忖,黑猫和算命先生,西边?那王瞎子究竟是想通过宁桓告诉自己什么?
“你的外衫都放哪儿了!”方进屋,肃冼就听见宁桓在那儿咋咋呼呼得问道。他挑了挑眉,懒洋洋地回道:“放在衣柜中,你随便找一件吧。”他的声音微顿了顿,旋即又改了主意,“算了,我帮你找罢。”
宁桓穿上了肃冼找来的一件鹅黄外衫,他嘴角噙着笑,在肃冼面前显摆出了一个忸怩的姿势:“我穿地正好,肃大人啊肃大人,您瞧瞧,其实您也就是花架子好看,骨架也和我差不多,以后不准再说我细胳膊儿细腿啦。”说着,宁桓得意地龇了龇牙。
肃冼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好笑地睨了眼宁桓,微微勾起的半侧唇角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那——宁公子大概有所不知,您身上的这件可是我四年前的。”
宁桓瞬间敛起笑,他眯着眸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宁桓正系腰带,一个白色布状物从他身上落了下来。肃冼挑了挑眉,俯身从地上拾了起来。
“把东西给我。”宁桓仍在气头上,连说话时都冷漠地未往肃冼那儿瞥上一眼。
肃冼打量着手里的东西,倒是诧异地挑了挑眉,问道:“原来我送你的那锦囊你竟然还留着。”
宁桓抬眸嫌弃地瞥了肃冼一眼,抱怨道:“你给的这东西未也太不管用了,你看我这些日子,碰见的古怪事少了?”
“那就还给我。”肃冼撇了撇嘴,无所谓地道。
素布锦囊在肃冼手中随意地抛起落下,他一脸戏谑地望着宁桓,宁桓的嘴角抽了抽,扑上前一脸没好气地夺过:“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宁桓大声囔囔道。
肃冼“噗嗤”轻笑出了声,他扯过宁桓腰间那条尚未系好的腰带,指尖勾着它将宁桓往自己身侧带。二人的距离一时间变得极近,肃冼的呼吸扫在宁桓的脸上,带动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拂了拂。他微微勾起了唇角,眼神明亮,眸光像是一潭水光潋滟的清泉,倒映着宁桓微有些惊愕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柔软。
肃冼的睫羽颤了颤,在宁桓“哎——”的一声惊呼声中,他打开了那个素布锦囊。“这叫九天玄符。”肃冼低声地回道,那股熟悉的冷香味萦绕在宁桓周身,惹得他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素布的锦囊中藏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抚平褶皱,上面歪歪扭扭用丹砂绘成了一组古怪的图腾,“这是我七岁上三清山,画成的第一道符。”肃冼顿了顿,抬眸望向宁桓。黑眸潋滟,细密纤长的睫毛仿佛擦着宁桓的脸颊轻扫而过。
宁桓的脸有些不安地垂下了眸:“那你把你小时候画的符送我做什么?”
空气静默了片刻,肃冼忽地轻笑了一声,蓦然松开了宁桓:“七岁稚儿画的第一道符能有多少用?”肃冼转过身退到了一旁,最后索性懒洋洋地倒在了床上,大剌剌地架起了腿。他支起了脑袋,望着宁桓,“不过也不算全无用,毕竟我自小天资聪慧,躲点小病小灾还是不错的。”
宁桓晃过了神,他绷紧了一张小脸,眯着眸审视着一脸笑意的肃冼。
肃冼倒在床上,手肘支起了半边的身子,他敛起了眸底戏谑的笑意,对着宁桓道:“好了,改天我再给你画道有用的符带在身上。不过你这体质,估摸啥符都没啥大用。”说着,“啧啧”地感叹了起来。
“哼,谁稀罕!”宁桓眯着眸想将那素布锦囊扔到肃冼的身上。手下的动作几番尝试,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宁桓出了屋子,想想还是往赵婉娘那处看看,毕竟自己是为了白日发生的古怪事情而来。“宁桓?”银川端着药罐子晃晃悠悠地飘荡过来。
“银川姑娘。”宁桓应道。银川停住了打量着宁桓,目光落在了他腰侧的素布锦囊上,她诧异地道,“哟,这不是我家大人的东西吗?”
宁桓垂眸瞥了一眼,想到方才肃冼的戏弄,没好气地道:“嗯,他送我了。”
银川挑了挑眉,“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衬着月夜下的暗色,看着宁桓心中瘆得慌,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银川姑娘。”
“没——”银川笑了起来,眸底尽是戏谑之意,“那你可能保管好了,这可是我家大人要给他媳妇儿的。”宁桓微微一怔,讶然过后,耳尖渐渐漫上了一层薄红。
纸人的嘴角越咧越开,故意拖长了音一副老神在在的摸样:“怎么,我家大人没有和你说起呀?那你可得好好保管,不然以后他娶媳妇儿怎么办?”
“没……没有。”宁桓不自然地瞥开了脸,遂即岔开了话题:“那……那赵婉娘还没有醒吗?”
“赵婉娘?没呢。”银川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道,“听说还要再过个三五天。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变。”她把手中的药罐子递给了宁桓:“你来了正好,帮我把这拿进去吧,我还得厨房里看着火。”
宁桓点了点头,连忙接下。银川离开后,宁桓端着药罐子进了屋。客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儿,正中的方桌上仅燃着一根红烛照得室内有些昏暗,赵婉娘正阖着眸躺在床上。宁桓小心翼翼地把药罐置放在了桌上。
门外忽地起了一阵大风,吹着窗纸发出“沙沙沙”的呻吟声,带着客屋的门“砰”地一声紧阖上了。桌上的烛火一闪,彻底灭了。室内顿时被一片黑暗笼罩着,宁桓微蹙了蹙眉,起身正欲找新烛重新燃上,方要出门,眼角却透过窗棂洒进的冷白月光看到了身后,他猛一怔,僵硬得转过了身,只见那个白色的人影正背对着他站在赵婉娘的床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宁桓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朝着屋门那边退去。他认出了那白影正是他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女鬼,于是他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跟我跟来了这里。”
那白衣女鬼转过了身,灰白的脸孔,干瘪耷拉的脸皮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她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淌出了两道血红的泪,“一滴、两滴”晕染在她素白的衣服上,“咯咯咯”,她忽地大张着嘴,口中发出一阵怪声。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宁桓蹙着眉,下意识地走近了一步。“咯咯咯”那怪声还在持续,月光下,宁桓猛地一愣,他望见了那白衣女鬼的嘴中仅剩下的半截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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